第五卷:這坑爹的第二春 30 呸,下流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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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一記我是拚盡了全力刺下去的,我心裏很清楚,倘若我留有哪怕一絲餘地,都會被楚炎識破,那麽,我就沒有任何可以拿來威脅他的資本了。

    我唯一的資本就是他的不忍,如果他真的足夠狠心,那麽,我隻能去死,盡管我一丁點兒都不想死。

    楚炎並沒有攔我,隻是冷冷地瞪著我的眼睛。我瞪大了眼睛回視著他,半分猶疑與膽怯都沒敢流露,幹脆利落地照著自己的脖頸狠命刺下。

    金簪下落,不過是一眨眼的功夫,就在這一眨眼的功夫,我已經徹底絕望了——楚炎跟黎錚是一樣的人,得不到,就毀掉。

    完了,隻能給黎錚托夢,讓他善待我的家人了。

    金簪入肉,傳來“撲哧”一聲悶響,我感覺到脖子一疼,“嗷”的一嗓子就嚎開了,我立刻拔出簪子,頓時,一股血箭噴在我臉上,熱辣辣的,帶著濃重的腥味。

    完了,完了,我死了!這下是真死了!

    我既悲哀又不甘地眯上眼睛,默默地等死,可等了有一會兒,我才察覺到有什麽不對勁。我愕然睜開眼睛,低著頭一看,頓時傻眼了。

    楚炎的手上滿是鮮血,淋淋漓漓地不住地往我脖子上滴落,過多的血跡順著我的脖子往下流,將枕頭床單染紅了一大片。

    我凝目去瞧他的手,這才發現手掌心有一個小小的血洞。原來,他雖然沒有攔住我,卻在千鈞一發之際,將左手伸到了我脖子邊上,那一簪子狠狠地紮進了他手心,捅了個對穿之後,簪頭又戳進了我的脖頸,因著傷口不怎麽深,隻是疼痛流血,卻沒什麽大礙。

    我心裏一鬆,這一把,我押對了!

    楚炎今日沒任由我自盡,短時間內他便不會再強迫我,隻要能保住性命與清白,接下來不論發生什麽事,我都還有餘地繼續周旋下去。

    楚炎看也不看鮮血淋漓的左手,死死地瞪著我的眼睛,咬牙切齒地說:“你居然當真尋死?!我要你,你就要死?!”

    我冷著臉,倔強地回道:“我說過,你敢碰我,我立刻死在你麵前。”

    楚炎恨恨地一咬牙,一拳重重擂在床頭的雕花木欄上,將木欄打了個大洞,憤憤道:“韶華,好樣兒的!我真是小看你了!算你狠!”

    我回以輕蔑一笑,本王不念書,不代表就真的是草包,三十六計還是懂得些許的,苦肉計而已,算不得什麽。

    楚炎一回頭,冷聲道:“來人,太子妃身子不爽,不宜勞累,你們在這裏好生服侍太子妃,不得有誤!”

    吩咐完,楚炎就怒火燒天地走了,他剛剛喚進來的兩個小婢女恭恭敬敬地在地上跪著,齊齊叩頭:“奴婢錦兒、繡兒給太子妃請安。”

    我擺擺手,叫她們上一邊候著去,她倆就很乖覺地出去了,不多時,捧著一個小木箱進來了,取出金瘡藥、白紗布,將我脖子裏的傷口包紮了。

    我摸著脖子上那塊鼓鼓囊囊的白紗布,不由得感慨萬千。這算什麽事啊?本王好心救了個人,帶在身邊朝夕五年,到頭來卻被他逼得不得不自盡!

    折騰了這會子,我也累了,懨懨地躺了一會兒,就睡著了。醒來時天已經快黑了,錦兒繡兒端上來晚膳,我肚子本來已經在嘰裏咕嚕地亂叫了,正要去吃,突然想起來我這會兒貌似應該鬧出點動靜來敲打敲打楚炎,於是大手一揮,冷冷道:“拿走拿走!本王才不要吃你們南楚的東西!”

    兩個小丫頭頓時急了,又不敢勸我,相互對望一眼,繡兒就出去了。

    過了沒多大會兒,繡兒就回來了,隨之而來的,是板著一副棺材板臉的楚炎。

    “怎麽,不想吃麽?”楚炎似笑非笑地看著我,不冷不淡地問。

    我心頭一顫,頓覺不妙,沒等我捉摸出來楚炎到底想做什麽,那廝就走到桌前坐下了,提起酒壺,自己給自己倒了一杯酒,拿起筷子就吃。

    楚炎一邊吃一邊吧唧嘴,時不時地搖頭晃腦,一詠三歎:“嘖嘖,新來的那位北地名廚手藝真是不錯,這道江米釀鴨子做得真是十分顏色,百分滋味,真真是沒話說了!”

    我不由自主地盯著他筷子上夾著的那塊咬了一口的鴨腿,眼光直勾勾的,完全收不回來。

    楚炎拈起酒杯小啜一口,嘖嘖連聲:“這桂花甜釀三分香三分醇三分甜一分清,嘖嘖,不愧是母後最愛喝的,難怪,問她討了這麽一小壇,她就一臉割肉的表情。”

    我伸長了脖子,狠狠咽了咽口水。

    該死的!不知道人家正餓著呢嘛!

    楚炎一徑兒吃了這道吃那道,滿桌子菜被他點評過來一半了,我又餓又氣,拚命克製著不讓自己破口大罵。

    我得忍著,退出這一步,那可就輸了!

    我狠狠地往被窩裏一縮,扯過被子蒙著頭,自動屏蔽所有的聲音與香氣。

    楚炎雖然沒往我這兒看,卻一直留意著,我縮回被子裏沒多大會兒,他就重重地拍下筷子,冷聲道:“既然太子妃不想吃,那便撤了吧!”

    我躲在被窩裏,狠狠握著拳,咬牙切齒地暗罵。該死的楚炎!他怎麽不去死啊!

    楚炎肯定是不會去死的,他緩步走到床邊坐下,沒掀開被子,隻是俯首過來,貼著被子沉聲說道:“想死是麽?好!那就讓我看看,你想死的心有多堅決!”

    我心頭一寒,果然男人這玩意兒跟女人不同,倘若換了我是他,心愛的人尋死覓活,我定然是要拿一顆火熱的心將她那塊冰疙瘩捂熱的,可……

    可他娘的楚炎居然由著我絕食!說好的寵我愛我護我一世安樂的呢?都是屁話!

    我越發惱了,雖然我知道我這火氣來得很沒道理,可我就是生氣。

    我應該明白一個道理的,這世上,除了爹娘,沒有任何人是真真正正無條件對你好的,別人對你好,終歸是有所圖謀的,你給不了別人想要的,憑什麽指望別人處處遷就你?你又不是他家祖宗!

    當然,現在我還不明白,我現在隻知道,我他娘的養了一條白眼狼,還被白眼狼咬了個半死!

    楚炎隻坐了很短的時間就走了,我突然起了一種自憐自傷的感覺,好像被全世界拋棄了一般。

    我如今的處境,黎錚不知道,老爹不知道,甚至連夜雪都不知道,沒有人能救我,在南楚太子府中,唯一的故人,偏偏還是挖坑給我跳的!

    我縮在被子裏嗚嗚地低聲抽泣,忽聽錦兒的聲音響起:“太子妃,您就吃點兒吧,奴婢剛剛偷偷從膳房取了一碗肉粥來,您起來吃了吧!否則餓壞了身子,那可是了不得的大事啊!”

    我心頭一動,冷笑道:“拿開!本王乃是堂堂東黎襄王,即便做了你們南楚的階下囚,也有我東黎人的傲骨在,豈能吃你們南楚的髒東西!”

    我發誓,所謂“東黎人的傲骨”根本就是一句屁話,但是!

    這碗所謂“偷偷從膳房取來的肉粥”,根本就是個套!

    我算個什麽玩意兒?楚炎都下令將飯菜撤走了,哪個婢女敢私自去給我偷吃的?這根本就是楚炎的交代,哄著我吃東西!

    楚炎既然還在乎我是不是真的絕食,那這一點就可以利用,雖然我會很受罪,但隻要他心疼就行了。

    我承認我卑鄙,我無恥,我拿別人的心疼當籌碼,這是很不道德的事情。

    可我別無選擇。

    留在南楚當太子妃那是不可能的事情,我唯一能做的,就是逼楚炎放了我。

    不知過了多久,我又昏昏沉沉地睡去了,半夜裏餓醒了,肚子疼得難受,我捂著肚子哀哀地叫,忽然黑暗中伸出一隻大手,摁住了我的肩膀,好夢被驚擾的不悅聲響起:“又怎麽了?”

    “肚子疼……”我疼得額上直冒冷汗,腦子一片混沌,不假思索就順著楚炎的話回答了。

    “叫你硬撐著!活該!疼死拉到!”楚炎氣急敗壞地低斥一句,翻身下了床,靜夜裏隻聽得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內室瞬間歸於平靜。

    他出去之後,才有婢女進來點了燈,我捂著肚子滿床打滾,無意間看到床頭屏風上掛著的衣物,楚炎的外衫居然也在!

    過了大約有兩刻鍾的樣子,楚炎又回來了,手裏捧著一隻碗,身上穿著潔白的寢衣。

    三月中旬的夜間還是挺冷的,他居然連外衫都顧不得披,就親自去給我做吃的了。

    我整個人突然僵了,感動油然而生,我死命地告誡自己,千萬不能為這一點點小恩小惠感動,可是……

    本王做不到啊!

    楚炎放下碗,將我摟在懷裏,調整好姿勢,又端起碗,拿勺子舀了一勺粥,湊在唇邊細心地吹涼,遞到我唇邊,板著臉道:“張嘴!”

    我木然地張開嘴,任由他將一勺芙蓉雞絲粥送進我口中,熟悉的溫軟香糯在舌尖蔓延,我突然就濕了眼眶。

    楚炎有些慌神,立即放下碗,捧著我的臉柔聲問道:“怎麽了?可是痛得厲害?要不要傳太醫?”

    我搖搖頭,抿著嘴克製著酸楚的情緒,用盡全力壓抑著嚎啕大哭的衝動。

    他終歸還是待我好的,還是舍不得看我受委屈。

    隻可惜,造化弄人。

    楚炎不依不饒地追問,我抿著嘴不回答,他連忙喚了婢女去傳太醫,我也沒攔著,自己端起碗默默地吃粥。

    有時候我會想,像我這樣既沒有學問,又沒有本事,脾氣也不好,性格跟溫柔嫻淑更是沾不上邊的人,有什麽好的,憑什麽讓那麽多人將我捧在手心裏?

    我想不明白,於是我低聲問楚炎:“為什麽要對我好?”

    楚炎默然看著我,許久,才淡淡地說:“我也不知道,隻是舍不得看你受委屈。”

    我垂下眼簾,放棄了勺子,捧著碗呼嚕呼嚕地喝粥,心裏默默地盤算著,舍不得是麽?那就好辦了!

    楚炎溫柔地看著我,淡淡笑道:“喝慢點,沒人跟你搶。”

    他話沒說完,我就嗆著了,捧著碗咳得雙肩一抽一抽的,臉都憋紅了。楚炎無奈地接過碗,一手不重不輕地拍著我的後背給我順氣。

    “還是這麽毛手毛腳的,真不知這些日子我不在,你是如何過來的。”楚炎喟歎一聲,語聲溫柔寵溺,如春江水暖,融融一團。

    我抬眼看他,委屈兮兮地抽了抽鼻子,道:“你走之後,發生了很多事情。梁景辰蠱惑韶芳,在家宴上下毒,害死了青燕、容玉、容霞,三屍六命,朝野震驚,那段日子,我過得簡直晦暗無光。”

    這話有些誇張,但我想楚炎一定會信。

    果然楚炎變了臉色,輕輕摩挲著我的後腦勺,憐惜不已:“黎錚想必責罰你了吧?真是難為你了!早知如此,當初我就該殺了梁景辰,如此,你也不必受他陷害了。”

    我勾唇笑笑,澀然道:“那廝還是逃跑了,派了那樣多的人去抓,卻還是沒抓到,怕是以後還會有一番波折。”

    楚炎輕歎道:“不必理會那些事情了,左右也是與你無關的。再吃些吧,餓了一天一夜,隻吃這麽一點兒哪裏夠?”

    我聽話地由著他喂,心裏卻是一刻不停地琢磨著,硬碰硬明顯不行,看來,我得另尋出路了。

    一碗粥吃完,我摸摸肚子,可憐巴巴地看著楚炎,道:“我還想吃豌豆黃和牛乳馬蹄糕。”

    楚炎微一皺眉,道:“不行,你餓了那麽長時間,不能一次吃太多,否則胃要脹壞的。”

    我頓時垮了臉,悶悶地哼了一聲,耷拉著腦袋不理他。楚炎看看我,放柔了語氣哄道:“乖,你好好睡覺,明天一早我保證你醒來就可以吃豌豆黃和牛乳馬蹄糕了,好不好?”

    我怏怏地一撇嘴,道:“哦,那你不許騙我。”

    楚炎笑道:“我什麽時候騙過你?快睡吧,夜已經很深了。”

    我依言躺下,卻翻來覆去不肯睡。楚炎撐起身子,俯視著我,問道:“怎麽了?有心事?”

    我點點頭,歎道:“也不知太後的病怎麽樣了,國師去東黎了麽?”

    楚炎溫聲安撫:“已經於三天前出發了,你別擔心。”

    我望著明黃的帳頂,沉默了片刻,才沉重地說:“我奉旨送嫁,卻有去無回,皇上一定會很生氣,也不知敬安王府會受到怎樣的遷怒。”

    楚炎拍拍我的手背,溫聲道:“放心吧,送嫁隊伍已經於昨日啟程回國了,等到行經東黎、南楚與西梁三國交界的青城,他們會受到伏擊,所有人都會在伏擊中喪生,包括你。”

    原來如此!

    我道為何南楚敢如此亂來,原來早就打算好了!青城是個三不管地帶,魚龍混雜,各種打架鬥毆、攔路剪徑的事情多不勝數,如果送嫁隊伍在那裏出了事,那也沒什麽好意外的。

    更何況梁景辰剛剛在敬安王府鬧了那麽一出,我又栽了一贓給他,出於報複心理,西梁伏擊送嫁隊伍嫁禍給南楚,這簡直就是連狗都會相信的事情!

    如果我死在青城,黎錚就算再怎麽不肯善罷甘休,也翻不出什麽浪花來,倘若他真對西梁怎麽著了,反而是南楚有便宜可占。

    該死的楚炎!

    我心裏剛剛升起的感動倏地煙消雲散,從前我隻以為這貨是個肥肥嫩嫩的小綿羊,哪知道居然是條披著羊皮的大尾巴狼!

    “那麽瓊姿呢?”我突然想起來瓊姿,她是這次和親的正主兒,既然不能回到東黎,那麽,她是會被困在南楚,還是……一並殺了?

    楚炎淡淡地垂下眼簾,道:“別問那麽多了,睡覺吧,我瞧著,你如今越發瘦弱了,許是連日奔波累著了,要好生養養才是。”

    我心裏“咯噔”一下,楚炎回避這個問題,那就說明,瓊姿她……

    我一把抓住楚炎的領口,厲聲喝道:“瓊姿呢?我問你瓊姿呢?她會怎麽樣?”

    如果真的保不住送嫁隊伍,我無可奈何,可瓊姿……那是我最好的朋友啊!是太後的心頭肉啊!

    楚炎拂開我的手,理了理皺皺巴巴的衣襟,冷淡地看著我,道:“你若肯老老實實的,我就不傷瓊姿。”

    我身子一僵,軟倒在床上,瓊姿還在楚炎手上!他扣著瓊姿這張牌,拿來要挾我!

    “那麽我哥哥呢?”我啞著聲問,夜雪武功高強,即便遇到埋伏,我想他也能逃得掉。可若是沒有一個假韶華在,夜雪想必是不會離開的,到時候真要是出了岔子,他為了救假韶華,反而中了暗算,那可如何是好?

    “你哥哥?”楚炎微一皺眉,“你哪來的哥哥?”

    “夜雪,我堂哥。”我冷冷地看著他,如果他敢傷夜雪一根毫發,我立刻跟他同歸於盡!

    楚炎沉默片刻,道:“好,我留他一條命,全當還你五年前的救命之恩。”

    我長舒了一口氣,突然覺得很疲憊,緩緩閉上眼睛,冷冷道:“楚炎,你怎麽對我在乎的人,我就怎麽對我自己,我不想死,可也決不怕死。”

    楚炎輕笑一聲,笑聲十分冷漠:“你怎麽對你自己,我就怎麽對你在乎的人,我不想你死,可若是你死了,我也舍不得讓你泉下寂寞,總是要多找幾個你在乎的人陪你的。”

    我背後的汗毛立時豎起來了,如今我與瓊姿的命已經聯係在一起了,同生共死。瓊姿已經是名義上的太子妃了,自然不可能再回國,我猜想,她定然被關在一個隱秘的地方了。

    “那麽,小荷呢?”我低低地問,我來南楚已經好幾天了,還從來沒有見過小荷呢!

    “小荷很好,隻要你乖乖的,我就叫小荷來陪你。”楚炎回道,強勢地結束了談話,“睡吧,明日一早我要去上朝,下了朝回來陪你,你可以多睡一會兒。”

    婢女上前吹熄了燭火,室內再次歸於一片漆黑的死寂。我僵著身子躺著,飛快地思索應對之策。

    如今看來,唯一能救得了送嫁隊伍的隻有小荷了,她輕功很好,一定能逃出太子府,給夜雪報信。隻要夜雪知道我被困在太子府,他一定會來救我的!

    想到這些,我心裏才算鬆快了些,蹭了蹭枕頭,尋了個舒服的姿勢,正要睡去,突然想到楚炎說要我乖乖的,才肯叫小荷來陪我,於是戳了戳他的手臂,道:“喂,別忘了我的豌豆黃和牛乳馬蹄糕。”

    楚炎沒好氣地應了一聲,長臂一伸,將我攬入懷裏。我強壓下不安與不適,柔順地窩在他懷裏,一動也不敢動。

    醒來時天已經大亮,半邊床榻都涼了,楚炎已經走了很久了。錦兒繡兒在床前跪著,見我坐起身來,展出兩張甜甜的笑臉,道:“太子妃醒了,奴婢服侍您起身吧。”

    我點點頭,由著她倆為我更衣洗漱,簡單地收拾一番之後,扶著我走到桌前坐下。我有些納悶,裏間是寢室,又不是膳廳,為什麽不論我是醒著還是睡著都將膳食端到了屋裏來?

    沒等我問,錦兒就一臉討好地笑著說:“太子妃真是好福氣,您瞧,太子殿下多體貼呀!知道太子妃不喜歡麻煩,又討厭走路,特地吩咐奴婢們在裏屋備了桌凳,服侍太子妃在屋裏用膳呢!”

    這是我從小到大的習慣,怎麽省事怎麽來,楚炎是知道的。在規矩森嚴的太子府,他還這般遷就我,溫柔細致,體貼入微,說不動容,那是假的,可也正因如此,我越發怨恨他用瓊姿的命來要挾我。

    分明是那樣溫柔細致的人,為什麽非要如此惡毒呢?強迫我就那麽好玩嗎?

    早膳用了一半,楚炎就回來了,見我大口大口地吃,他顯然很高興,坐到我對麵,笑吟吟地看著我,柔聲說道:“這就對了,跟誰過不去,都不能跟自己的肚子過不去,你不是常說的麽,傷心事小,傷胃事大,以後可別再鬧絕食了。”

    我被他說得既羞又惱,臉一紅,順手將啃了一半的紫米糕往他身上一摔。他穿了一件杏黃色的太子朝服,紫米糕砸在身上,滾落下來,留下一道紫色印跡。

    守在一邊的錦兒繡兒頓時變了臉色,怯怯地跪下,我卻不當回事,滿不在乎地說:“本來是想堵住你的嘴,嘖嘖,這準頭有點差,砸偏了。”

    楚炎淡淡一笑:“按著你這種準頭,怕是狗都接不住。”

    “所以你也沒接住不是?”我衝他眯著眼睛笑,語氣輕快地調侃。

    楚炎半邊臉一抽,訕訕道:“好歹我也是一國太子,你這比方打得,也未免太……”

    我斜著眼睛看著他:“太怎麽樣?”

    他也不惱,笑看著我,道:“沒什麽,你高興就好。”

    用罷早膳,楚炎拉著我的手,含笑道:“在府裏憋了幾天,悶得慌了吧?我帶你出去逛逛吧。”

    我眼珠子一轉,切了一聲,撇著嘴道:“性別不同,怎麽逛街?你去把小荷給我找來,我要跟我的好姐妹一起逛街!”

    楚炎的臉頓時冷了下來,站著不動彈。我知道他在擔心什麽,他不跟著,我要是跑了怎麽辦?

    我故作不知,兀自眉飛色舞,連聲催道:“快呀!快去!哦,對了,我要錢,很多很多錢!我要去買買買!吃吃吃!嗯,還要去打架鬥毆,你給我多找幾個武功高強的小太監來,我可是要做京城第一惡霸的!”

    楚炎僵硬的臉瞬間柔和了,哭笑不得地看著我,沒好氣道:“你如今已經是太子妃了,能考慮一下身份麽?這般胡鬧,傳出去了,也不怕叫人笑話!”

    我板著臉橫他一眼,撇著嘴道:“你去不去給我找人?”

    “去去去,我去還不成麽?”楚炎無奈地看著我,搖了搖頭,吩咐下人帶小荷來見我。

    很快,小荷就來了,我第一眼瞧見她,頓時眼前一亮,可亮完之後,又覺得哪裏不對勁。

    小荷從前是個粗枝大葉的小丫頭,單純得跟一張白紙似的,心思全花在那些小孩子的玩意兒上了,吃吃喝喝,玩玩鬧鬧,完全沒半分女人味兒。

    可現在,她穿著一身淡紫色百褶紗裙,長長的水袖披帛在身後拖著,很飄逸,卻也很繁瑣。巴掌大的小臉上描著精致的妝,眉如遠山,目似秋波,朱唇一點點,左眼角上貼著一片金紅的花鈿,鏤刻成纏枝花葉的圖案,看起來很動人,女人味十足。尤其是她的目光,深情款款,含哀帶怨,就跟話本子裏的怨婦似的。

    我頓時起了一身雞皮疙瘩,這畫風,實在是不適合單純可愛的小荷啊!

    小荷見到我,怔了一怔,立即欣喜地迎了上來,抓著我的手,甜甜地笑出了眼淚:“王爺,你來啦?”

    我也很激動,歡欣地說:“總算是看見你了,這下我可以放心了!你都不知道,蘇猩猩那貨都快把我家的門檻踩破了呢!”

    小荷笑臉一僵,長歎一聲,道:“他……很擔心我麽?”

    “是啊,他找你找得都快瘋了,頭發都快急白了呢!”我也有些唏噓,小荷在時,也沒見蘇猩猩對她多上心,她一失蹤,蘇猩猩倒急得跟火燒屁股似的。

    小荷黯然垂頭,默然不語,片刻,揚起一張有些勉強的笑臉,問道:“王爺,你來了這麽多天,怎麽才來看我呀?”

    我狠狠地瞪楚炎一眼,惡聲惡氣地罵道:“喏,還不是那個混賬玩意兒!”

    楚炎負手立著,淡淡地笑看著我們,仿佛我剛才那句“混賬玩意兒”不是罵他似的。

    小荷的手微微一顫,複又握緊了我的手,道:“王爺是怨太子殿下麽?”

    我微一挑眉,心裏覺得有些別扭,小荷以前叫莫輕寒是“莫大哥”,如今莫輕寒變成了楚炎,莫大哥也就變成了太子殿下,小荷的接受能力還真夠強的!

    轉念一想,小荷本就是個孤兒,跟著西梁人長大,對東黎沒什麽感情,楚炎到底是東黎護衛,還是西梁太子,對於她來說,沒什麽差別。

    我笑著捏捏小荷的手,道:“你來這兒這麽久了,對皇城想必很熟悉了,走,帶我逛逛去吧!”

    小荷看一眼楚炎,楚炎點點頭,她就拉著我的手要往外走。我站著不動,擰著眉頭看著她那一身千金小姐的行頭,道:“你就穿著這麽一身出去?”

    小荷打量自身一眼,小臉一紅,笑道:“那我去換過衣裳,王爺請稍等片刻。”

    小荷去換衣裳了,我也進了內室,喚過錦兒給我簡單地收拾一番,就去小荷住的地方等她。

    楚炎一路送我們出門,站在太子府門口千叮嚀萬囑咐,要我盡可能老實點,別折騰得太過火了,命了一大堆隨從跟著我們,這才不放心地讓我們走了。

    大街上沒什麽好逛的,我本來也就不是真心想要逛街,隻不過是為了尋個借口見到小荷而已,順便謀劃一下大計。

    我勉強提著精神,拉著小荷逛了綢緞莊、首飾店、脂粉坊等等女兒家喜歡的地方,拉拉雜雜地買了一大堆,將帶出來的銀子敗壞得差不多了,才拖著她進了一家看起來很上檔次的酒樓,在樓上雅座要了一個小隔間,叫了一桌酒菜填肚子。

    就在等候酒菜上來的當兒,我聽到了一個了不得的大消息——昨日戰王府被查封,楚戰被下了天牢,就在今天天沒亮的時候,楚戰在天牢裏畏罪自戕了。

    我整個人頓時僵住了。

    原來這條看似胡鬧的計策,的的確確是衝著我和楚戰兩個人來的,既困住了我,又能借著送嫁隊伍被全殲的由頭嫁禍西梁,還一舉除掉了楚戰,好一招一箭三雕!

    我頓時出了一身冷汗,楚炎的手段,比我想象得要高明得多!這貨根本就可以跟黎錚那樣的笑麵虎拜把子了!

    “王爺,你怎麽了?”小荷歪著腦袋看著我,大眼睛撲閃撲閃的,一臉懵然。

    我搖搖頭,強笑道:“沒什麽,小荷,你這些日子過得好麽?”

    小荷臉上頓時泛起一片羞紅,微微垂了頭,低低地“嗯”了一聲:“除了最初太……莫大哥受傷的時日比較難熬,接下來就好多了。他帶我回到南楚,我才知道,原來他竟然是……”

    這是在外麵,小荷很謹慎,沒有直言“太子殿下”,可見,她心裏還是很向著楚炎的。

    她喜歡楚炎,我一直都知道,但她一點都不怨麽?楚炎突然從王府護衛變成了南楚太子,她就這般平靜地接受了?

    小荷看看我,歎息著說:“王爺,我看得出,你一定很怨他,可是……可是莫大哥是有苦衷的,他被人追殺,性命不保,機緣巧合,蒙你搭救。他雖然騙了你,可……可他畢竟沒有做過任何傷害你的事情啊,他甚至為了替你出氣,不惜拿自己的性命去冒險,他……”

    我抬手止住小荷,很明顯,這丫頭是"qing ren"眼裏出西施,隻能看見楚炎的好,楚炎對我的欺騙,她是不疼不癢的,甚至還是很心疼楚炎的。

    我笑笑,淡聲道:“過去的事情都已經過去了,他固然騙了我,到底給了我五年忠心,為我出生入死無數次,我不怪他。”

    小荷仰起臉看著我,大眼睛一眨,將信將疑地問道:“真的?你真的不怪他?”

    我含笑點點頭,“嗯”了一聲。

    小荷長籲一口氣,手拍胸口,天真地笑道:“那就好了,我就怕你不肯原諒他,他對你那麽忠心,要是你怪他的話,他心裏一定很難受。”

    我心裏暗暗警覺起來,小荷處處為楚炎考慮,那我呢?她怎麽著也算是我的朋友,卻一點兒也沒關心過我心裏是不是難受,這麽看來,我十有八九是指望不上她了。

    不過話說回來,小荷既然還能與我談笑風生,說明她還不知道太子妃已經莫名其妙地變成我了,她那麽喜歡楚炎,如果有我在,楚炎一定會忽視她,我想,她一定很樂於見到我離開南楚。

    吃喝完畢,我又拖著小荷去賭坊轉了一圈,將最後的銀子都貢獻出去之後,才哭喪著臉往太子府走。

    “你看你,我就說了那一把該押小,你非不聽,非要押大,看,輸了吧?”小荷嘴一扁,一路走一路埋怨。

    “我這不是很久沒賭錢了,手生了麽!”我撅著嘴,滿臉不服,“還說我呢,那第三把的時候,我說了押莊家,你非要押天門,結果莊家通吃,賠慘了吧?”

    我倆就這麽相互埋怨著回到太子府,老遠就瞧見太子府的張嬤嬤在階前伸長了脖子看,見到我倆並肩回來了,一溜煙跑進去了。

    剛進府門沒多久,楚炎就迎上來了,見我和小荷還在爭執不休,笑道:“好好的出去,怎麽吵吵嚷嚷地回來了?”

    我倆相對著“哼”了一聲,甩下一句“你問她”,十分有默契地來了個背對背,卻又忍不住笑意,倆人笑成一團。

    楚炎笑著牽著我的手,道:“累了吧,熱水已經備好了,你們倆去泡一會兒,放鬆放鬆,等會兒就該用晚膳了。”

    我摸摸肚子,咧嘴一笑:“不吃了,剛剛在城東福滿樓吃得飽飽的,那裏的菜色可好了!”

    楚炎又笑,眉眼彎彎,一點也看不出跟在我身邊五年的那副死人樣子。

    我拉著小荷到浴室泡了個澡,滿室氤氳的霧氣中,我倆相互往對方身上潑水,大木桶裏盛水很多,我們倆玩得不亦樂乎,半間屋子都能養魚了。

    玩得正在興頭上,門開了,我隻當是婢女送衣物進來,渾沒當回事兒,隻揚聲吩咐道:“來給本王擦個背!”

    腳步聲越來越近,等我看清那人的臉時,我頓時嚇得一下子縮進了木桶裏,手忙腳亂地抄起澡巾往身上遮蓋。

    該死的!楚炎居然在女孩子家沐浴的時候進來!這個下、流坯!

    楚炎走近了,才看到我跟小荷一人一個大木桶,正相對著潑水玩,立即一言不發地掉頭就走。

    霧氣太重,我不知道小荷看到楚炎沒有,也看不清小荷的神色,隻是浴室突然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

    還是小荷先出聲打破了沉寂:“給王爺擦完背,記得給我擦擦。”

    我頓時舒了一口氣,還好,小荷沒看見!不知為什麽,我潛意識裏總覺得如果讓小荷知道楚炎屬意我很不妥。

    雖然她必須知道,我還需要借助她的幫忙才能逃離困境。

    我沉在木桶底部,隻露了一個腦袋在水麵上,泡了一會兒,就起來了,邊擦身子邊說:“泡得熱死了,我先撤了,你自個兒享受吧!”

    小荷“嗯”了一聲,我飛速收拾好自己,一溜煙逃出了浴室。

    關於小荷這方麵,我必須謹慎謹慎再謹慎。我不能傷害她,並且,我很樂意成全她跟楚炎。

    一出浴室,錦兒就迎上來,說楚炎正在房裏等我。我慢吞吞地回了房,就見內室的桌子上擺著四碟小菜一壺酒,楚炎在桌前坐著,單手撐著腦袋等著。

    我主動走過去在桌前坐下,見桌子上擺著兩個酒杯,笑道:“我是不能再喝了,今天已經喝了不少了,再喝又要醉成狗了。”

    楚炎溫和一笑,抬手倒了一杯酒,道:“那就陪我說說話。”

    “好。”我柔順地應下,雙手撐著腦袋等著楚炎開口。

    楚炎垂著眼簾,淡淡地說:“今日二哥在天牢裏自戕了。”

    楚炎居然主動提起了楚戰之事!

    我不禁皺眉,他與我說這個做什麽?他應該知道,我最討厭被人利用,他利用了我,又在我麵前主動提起來,這不是自找難堪麽?

    “楚戰是我的敵人,那個逼死我母後、害死我外祖家滿門的貴妃,就是楚戰的表姨母,陷害我母後一事,楚戰也有份參與。”

    楚炎說著,突然抬頭懇切地看著我,語氣誠摯而又激動:“對不起,我還是利用你了,我不敢說請你別怪我,可是華兒,我答應你,以後再也不做任何欺騙你、利用你、對不住你的事情了!”(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