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一章 暮雪人影寒(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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餘青說道:“餘某才能低下,又不是抗擊韃子的英雄,又沒得這眾位英雄抬舉,怎麽可能是武林盟主?這不是天大的笑話麽?”他將“英雄”兩字說得極重,言罷哈哈兩聲大笑,笑聲直衝雲霄。柳蒼梧給他一笑弄得不明所以,問道:“那你笑什麽?”
餘青笑聲陡然一止,說道:“朗朗乾坤,要事多得是啊。殺人放火是要事,娶老婆生孩子也是要事。不知柳大俠指的是哪一件要事?你說不便說出口,莫不是你的要事是拐賣良家婦女,或是幹那些無恥至極的勾當?或者是去殘害淩幫主麽?”
柳蒼梧麵上罩了一層青煙,已到了怒不可遏的地步。但他強自隱忍,心想此刻若是動手,便是承認了自己做了見不得人的事。
想到此節,神色略微淡了,慨然說道:“柳某一生,單憑良心二字。那些蠅營狗苟,背公向私之事,若有本事去做,自當公諸於世,何須隱瞞?柳某冬月初二在橫斷山,本擬上山拜謁淩幫主,但是事出倉促,未逢機緣。當晚乘著月色,馬不停蹄,便上了青城山去了。九玄門淩幫主之死,與柳某毫無關聯。柳某上對得起蒼天,下對得住厚土,若有半句虛言,天打雷劈,死無全屍!”
南劍飛與餘青異口同聲道:“一麵之詞,焉足信哉?”柳蒼梧雙拳捏得格格作響,大聲道:“老夫敢發誓賭咒,自然是沒有做過,南四俠與餘六俠要待怎地?”
南劍飛道:“南某人武功不及柳大俠,豈敢造次?隻是天網恢恢,柳大俠昧了良心說話,不怕風大閃了舌頭?”
柳蒼梧目中險些噴出火來,喝道:“怎麽?”南劍飛道:“柳大俠說上了青城山之類,毫無證據,這也暫且不提。不過柳大俠武功高絕,自出一家,難不成你‘雁翎鎖’的功夫,是別人偷學了去的,殺了淩震天,然後嫁禍與你?”
餘青接口道:“怎麽可能?興許柳大俠座下青出於藍,暗中教了幾個厲害弟子,那也未為人知呢。”
柳蒼梧喝道:“餘六俠是江湖中響當當的人物,也恁地沒見識麽?要知武林一脈,武功相似者也不是沒有的。江西的龍拳幫,便是承了神拳門的功夫。無獨有偶,蜀中無劍幫的‘穴劍’,是從神劍門中幻化而來……”
呂顧黃三人聽到這裏,不禁一動,他三人雖是幫中長老,對此事卻是聞所未聞,但見柳蒼梧侃侃而談,也不像是虛言。
隻聽柳蒼梧續道:“……從神劍門中幻化而來,加以推陳出新,發揚光大的。武功相近,那也沒什麽大不了的。柳某平生隻收了了兩個弟子,大弟子唐虞川,”說著指了指身後的唐虞川,“二弟子年方及笈,喚作齊倩,是十六年前在襄陽從韃子手中救下來的。除此之外,別無衣缽。哪裏還說什麽暗中傳授弟子?”
唐虞川身在柳蒼梧之後,一直緘默無言,這時他初次聽說齊師妹的身世,不禁砰然。想道:“原來師妹是師父從蒙古韃子的鐵蹄之下救下來的!”
他正沉思間,隻聽餘青說道:“照柳大俠這般說來,倒是我南四哥說得對了?那便是有人移禍江東,刻意嫁禍柳大俠了?”
柳蒼梧朗聲道:“南四俠說得輕巧,老夫功夫縱然不濟,別人豈能輕而易舉偷學?有沒有人刻意嫁禍老夫,老夫不敢輕易下定論,不過老夫問心無愧,也就是了!”
餘青“哈哈”大笑數聲,說道:“好一個問心無愧哪!我且問一問柳大俠,剛才那蒙古人給你送來的,是什麽東西?你自稱仁義得很,為何毫無顧慮,爽爽快快地接了蒙古太子真金給你寫的親筆信?”
他這話說得極為大聲,“蒙古人”、“真金”兩詞,更是如雷貫耳,台下眾人聽了,不禁駭然,要知真金是當今皇帝忽必烈之嫡子,貴為皇太子之尊,霎時都議論紛紛。
柳蒼梧臉上一陣青,一陣白,一言不發,雙手往懷中抽出方才那紫衣人送來的信,顫顫抖抖地揭開火漆,將其中的信箋抽出來,徐徐展開。
南劍飛與餘青斜瞥了一眼,天光之下,但見那信箋之上密密麻麻地寫著一頁字。箋上之字彎斜圓滑,絕非漢文。
二人同時靠了近去,細細勘看信中內容。通篇卻都是以蒙文寫的。
當時元人統治中原已經數有餘年,元人雖崇尚以武治國,極為瞧賤文人儒士,但因統治之由,卻也大加傳播蒙古文化。是而漢人識得蒙文,那也不足為奇。
南餘二人瞧了數眼,已然將信中內容盡數諳熟於胸。信中蒙文,多是些言及敘舊之類,還有一些誇讚之言,落款之處,章痕儼然,乃是“皇太子真金”的璽印。
兩人看到此處,已然一清二楚,隻是雙目直視柳蒼梧,“嘿嘿”冷笑。
柳蒼梧愈看愈是怵目驚心,信中隻言片語,都是胡編亂造,至於與他敘舊之言,卻是萬萬談不上了。但信中所言,卻如同真的一般。他棋錯一步,誤認為是“陸先生”寫的信,自己卻錯了。
他看到中途,臉部肌肉扭曲,額上竟爾已是冷汗涔涔,一滴一滴落在信箋之上。待見到落款之處寫著“真金”二字,不由得怒火攻心,目眥欲裂,雙掌內合就要將信撕碎。
驀地一抹白光閃過,南劍飛擲下蒲福延,手中玉簫遞出,徑直點向他左眼。與此同時,餘青手掌一伸,扣他右手手腕。
原來他二人環伺在側,見柳蒼梧神色大變,兩人心意相通,同時出手,喝道:“想毀滅證據麽?”
南劍飛取他眼睛一招,乃是“圍魏救趙”之策,眼睛是人身最柔弱敏感的部位,柳蒼梧不及思索,信箋脫手,左手斜直一引,拿向南劍飛玉簫;右手腕口一翻,一指向餘青食指和中指間插去。
台下群雄見三人突然動手,變故陡生,早有三人搶上前台來。南劍飛使一招“欲擒故縱”,玉簫一縮,驀地轉了方向,讓開柳蒼梧一拿,眼見那信尚未著地,簫尾在信上一托,奮力擲向撲來三人,喝道:“瞧好了!”
三人之中當先那人一怔,突然眼前一花,不假思索,登時手掌一翻,接了飛來之物,卻是方才柳蒼梧所看的那封信。隻聽南劍飛高聲叫道:“你等且瞧一瞧,信中寫了什麽內容?”
說話之際,台上掌風霍霍,人影滾滾,柳蒼梧與餘青已拆了數十招。兩人衣袖不沾,皆是隔空吐力,卻又如同近身搏鬥,隻看得眾人眼花繚亂。
唐虞川眼見師父受挫,兩步踱了上來,便要助陣。柳蒼梧大喝一聲:“退回去!”分掌一吐,衣袖一揮,將他扇下台去。他身子尚未落地,早有群雄趨步向前,將他接住,放在地下。
那三人聽南劍飛一叫,全然站住腳步,同時張目望去,隻看了數眼,臉上霍地變色,肌肉一陣扭曲,怒聲道:“不可能!”
南劍飛朗聲道:“白紙黑字,難道有錯麽?”執信那人怒喝道:“放屁!”雙手一搓,那封信被他揉捏得稀巴爛,手臂一揚,扔了出去。三人更不發話,分左中右三個方向,猱身撲向南劍飛。 青衫煙雨行:
南劍飛待三人撲自身前,身子傾斜撲地,單掌在地上一撐,手中玉簫東指西戳,迅捷不已,不知在弄什麽玄虛。那三人正撲上前,驀然間都覺腳上“伏兔穴”一麻,雙腿登時長立不動。
南劍飛招如驚鴻,霎時雙腿掄動,著地橫掃,三人給他點了穴道,動彈不得,六條腿都給他掃中,“咚咚咚”地砸在台上,爬不起來。
眼見群雄躍躍欲動,南劍飛向前一步,抓著揉信之人的背心,將他提將起來,大喝一聲,不啻半空驚雷:“誰敢動!六弟,住手吧!”
餘青打出一掌,甫擊柳蒼梧麵門,旋即一個後躍,輕輕落在南劍飛身旁。柳蒼梧雙掌一錯,將餘青發來一掌卸得斜了。那掌力餘勢不衰,打在一株梧桐樹上,那株梧桐禁受不住,“喀嚓”一聲,攔腰折斷,“嘭”地砸在冰雪未融的地上,頓時一陣雪花飄揚,宛若飛絮。
柳蒼梧雙掌收回,“嘿嘿”幹笑數聲,讚道:“淮陰七秀,果然名不虛傳!”餘青回道:“雲橫秦嶺,也絕非浪得虛名之輩!隻可惜殘害武林同儕,與元人韃子沆瀣一氣,乃是個十足的偽君子,真小人,人人得而誅之!”
柳蒼梧言語一塞,也不知何從解釋,隻道:“老夫從來不認識什麽蒙古皇太子真金。信與不信,全然由你!”餘青掃了他一眼,道:“我自然不信!你如沒有違背天地良心,怎麽麵紅耳赤?”
台下眾人聽他一說,不禁向柳蒼梧臉上掃去。可這一望,卻非同小可,都驚叫起來。隻見柳蒼梧一張臉刹那之間竟變得殷紅無比,鮮血欲滴,與他斑白髯發相映之下,隻覺森森可怖。(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