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一章 誰向山中怨(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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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隻聽得一個脆鈴般的聲音道:“爹爹於冬月初三喪命……”魚幸乍一聽到這個聲音,心中大喜,身子不自禁抖了起來,心裏道:“是她!是她!”陸秋煙看他一眼,隻見他滿眶喜色,側耳細聽,並未注意到自己的舉動。她先前聽到“九姑娘”三個字,心中已料想到了大半,這是見魚幸喜色溢於言表,已全然明白了,心中登時湧起一股說不出的感覺來。

    說話的是個女子,夾著滇黔一帶口音,脆生生的,如珠落玉盤,著實好聽。發聲之人不是別人,正是淩震天的千金,淩蘇雪。

    淩蘇雪道:“……當時小侄在外采藥,並未及時得到消息,我聽說淮陰七位叔伯嬸兄與莫伯伯,厲伯伯查視之後,首先想到的便是柳蒼梧柳大俠下的手。”

    莫沉與厲無咎異口同聲地道:“不錯,當日諸大俠說,江湖中鎖喉功夫極為鮮見,再者冬月初三,柳蒼梧果然在橫斷山一帶,故而推測,凶手十之**是柳蒼梧。”

    淩蘇雪道:“我胸中懷恨不住,當晚就從山南麵的煉藥房中悄悄潛了出來,悄無聲息地去見了見爹爹遺體。那一刻我永遠不會忘記,爹爹身子早涼了,但兀自怒目圓睜,並未合攏!”說到此處,聲音略微哽咽了。魚幸心道:“在破廟之時,我雖聽她說過她爹爹屈死之事,卻不知她爹爹死得如此淒苦。死不瞑目,定是受了冤屈。”

    淩蘇雪定了定情緒,道:“我無時不在探聽柳蒼梧的下落。從雲南,一路迤邐到江西。在贛州時,我聽聞柳蒼梧柳大俠在梧桐嶺上聚集武林義士共舉大事,便北來滄州,想要殺了他以報父仇。”她是淩震天愛女,九玄門中人對她心存敬畏,即是有疑問之處,也不敢插口打斷;呂顧黃三人是門外客人,也不便僭言。一時間,鹹是閉口啞然,聽淩蘇雪娓娓道來。

    她頓了一頓,續道:“哪知道事情絕非這般簡單,在許家集北端一座破廟之中,我無意打聽到,下手殺害爹爹,的不是柳蒼梧,而是弓未冷!”

    茅屋內本來隻針落地亦可聽聞,但陡聽到這裏,都不由嘩然起來。有人甚至低聲議論:“弓未冷,他不是已經從武林中銷聲匿跡,退隱山林了麽?”

    厲無咎問道:“九姑娘,你之前已粗略說了一遍,你說害幫主兄弟的,當真不是柳蒼梧,而是弓未冷?”

    淩蘇雪道:“這個消息便是弓未冷的徒孫,一個叫萬普之人親口說的,當時……我想決計不會錯。”她本來心中想說“當時聽見的還有兩人,一個是魚幸魚公子,一個是唐虞川”。可回想那日光景,竟不便說出口來。她更不知道魚幸此刻就伏在外麵,隻是想到這事,自然而然想到了“魚幸”二字。

    屋內眾人聽到這裏,都恍然大悟,厲無咎道:“哦,弓未冷的徒孫說的,那自然沒假的了。”

    無劍幫中的“護劍長老”顧玄遺突然插口道:“弓未冷這賊人,與我家南幫主頗有淵源,不知莫師哥等聽說過沒有。”“千鉤無情”莫沉信口念道:“‘俠義尚天地,癡是陸經綸。寧逢公孫虞,不遇弓未冷’。這四人數十年前,在江湖之中,那是威名赫赫,聞名遐邇。說的四人是:南川尋,陸秀夫,公孫虞和弓未冷四人,他四人乃是同門師兄弟。其中‘俠義尚天地’說的不是別人,正是江湖人稱‘俠義一劍’的的南川尋南前輩,乃是無劍幫的幫主。”

    魚幸聽到“南川尋”三個字,又是大吃一驚,身子一顫,心道:“‘俠義尚天地,癡是陸經綸。寧逢公孫虞,不遇弓未冷’?南川尋,那是師父的名諱。弓未冷我曾見過,那另外:陸秀夫,公孫虞兩位,卻又是誰,身在何處?師父平日教誨我時總對我說,咱們大宋朝有一位嘔心瀝血的丞相,名字喚作陸秀夫,莫非是他?”

    隻覺得這名字好不熟悉,似乎烙印在腦海之中,回想莫沉“他四人乃是同門師兄弟”一句,心裏砰然一抖,似如電擊,那日晚上師父南川尋在玉蝶樓中與弓未冷的一番對話,卻浮上心間。那一日南川尋麵如死灰,說道:“你,我,陸二弟還有公孫四弟四人本是有手足之情,我想你再怎麽心狠手辣,總不可能對公孫四弟下手的。可沒曾想到,你真的做啦……”

    師父歎了口氣,又說:“老天無眼,不佑好人,二弟心係廟堂之事,拋妻棄子,隻為顧得主子安危,臨死也不忘家國榮辱。你說叫我去問二弟,你不也是知道他已經亡故了嗎?”

    既然如此,那麽此一句“癡是陸經綸”說的定然是陸秀夫無疑了……那麽師父口中的“公孫四弟”肯定是“寧逢公孫虞”中的公孫虞了……

    一時之間,心中猶如千百條蠶絲繞來繞去,剪之不斷,理之還亂。

    他正沉思間,但聽“授劍長老”黃修淵道:“正如莫師哥說的這般。可後來不知怎地,咱們老幫主師兄弟四人,竟然禍起蕭牆,互相為仇。咱們南老幫主自然是不願意看到這個結局,由是遠走西川,入了本幫,深得上一代曲幫主的信任,曲幫主仙逝之後,便接替了幫主的位置;

    公孫虞與弓未冷怨恨加深,終於雙方約定在秦淮河一戰。此戰也是後來才從一個艄公口中漸漸傳開來的。弓未冷不知何去何從,而公孫虞此後也杳無音訊,生死難卜;

    陸秀夫陸前輩本來是位心係廟堂,文武雙全之人,眼見兄弟幾人內訌,明槍暗箭不斷,已厭倦了江湖瑣事,由是避而遠之,入朝為官,終於當上了大宋朝的左丞相。但天不佑人,崖山兵敗,陸丞相背負著小皇帝投海而死,這是眾所周知的。”

    他頓了一頓,又道:“元兵圍堵崖山時,正值幫內多事之秋,但南老幫主聽了這個消息之後,並不理會,急匆匆從劍閣趕往崖山去,攔也攔不住。此後南老幫主便沒回來過。咱們多次派人去打聽,都沒有得到蛛絲馬跡,他老人家的身影,便如同蒸汽,憑空消失在乾坤之間。屈指一算,那都是七年前的事了。”

    他每說一段,便歎一口氣,直待他說畢,厲無咎才道:“南老幫主與陸秀夫,弓未冷,公孫虞有同門之誼,故人之情,他四人互有冤仇,以及陸秀夫前輩投海而死種種,我都曾聽上一代人提及過。但他們其中的瓜葛,我卻無從得知了。”莫沉說道:“江湖傳聞,怕是言不盡實。” 青衫煙雨行:

    淩蘇雪道:“那一日天上下著大雪,在許家集玉蝶樓中,我親自看見了弓未冷,如今他在蒙古為官,身居高位,乃是當今太子真金的授業師父!蒙古人都尊稱他為楞特大師!”

    話音未落,登時響起了五六個不約而同的聲音:“此話當真?”淩蘇雪道:“我怎敢誆騙眾位叔叔伯伯、諸位師兄師弟?隻可惜當時不知他乃是殺害爹爹的凶手,否則我拚了性命,也要殺了那惡賊子!”

    江湖之人,最不齒於這等背祖忘宗的行徑,九玄門門徒此刻再也忍不住,許多人已西南口音詈罵:“龜兒子的個姥姥,入他個仙人板板!”“狗入的鳥貨賊狗!”淩蘇雪卻不以為意,她並非漢人,生性豪爽,聽在耳中,卻也沒什麽礙事。

    呂天衝待聲音平息,方才問道:“九姑娘說的可是弓未冷那老惡賊與‘淮陰七秀’約定玉蝶樓中那一天?”淩蘇雪道:“正是,說來慚愧,當時我並不識得淮陰七位前輩。”呂天衝又問道:“那麽我南幫主在樓中出現,可有此事?”

    淩蘇雪道:“我並不識得南老幫主。當時弓未冷那老賊施了陰毒手段,我與諸大俠等人都中了他‘純陰真氣’,他正待殺人滅口時,樓中來了一老一少,弓未冷叫老的那一人師哥,他卻不答允,隻是說:你別叫我,我不認得你,也不是你師哥。”

    呂天衝,顧玄遺與黃修淵一同問道:“後來便怎地了?”淩蘇雪道:“後來他二人有過一番打鬥……後來……後來我體內真氣抑製不住,便昏了過去了。”魚幸奇道:“咦,淩九姑娘怎麽言不盡實?當時我明明依照師父所授的法子克製住了她體內的純陰真氣,隻是師父怕她聽了些甚消息,叫我點了她的‘聽宮穴’,她卻怎麽說是昏了過去?”

    呂顧黃三人又一齊問道:“那麽那老的一人怎生模樣,九姑娘可曾看得仔細了?”淩蘇雪道:“那老先生發如雪,眉如霜,年逾花甲,身長八尺有餘,雙目炯炯有神,乃是一雙丹鳳眼,須長三寸左右……”魚幸心裏一動:“她說的是師父!”(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