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生日宴(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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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阮家內。

    一片燈火闌珊,賓客雲集,卻已不複剛才的熱鬧。然而所有人都感覺不到冷似的,縱使寒風呼嘯,依然堅守陣地,不挪寸步,更有甚者,居然舉著話筒開始了直播。

    人人都是為了看熱鬧。阮家這是中了什麽邪呀,醜聞一件接一件趟趕趟似的。好戲開鑼*不止,也不枉花了這麽多錢來一趟。

    在何枝擲地有聲的說出那句“如果我說我有證據呢?”一眾記者立刻蜂擁而上,爭著搶著想拿到獨家。

    宅鬥?

    很遺憾,何枝顯然沒有要分享的意思,她隻是說:“阮家家事不便有外人參與,以後有合適的時機了,一定公布。今日阮家照顧不周,抱歉。”說罷,徑直走到阮笛聲麵前,附在她耳邊說了什麽,然後喊著阮青山和阮遇,一起上了樓。

    這才導致現在的局麵。大多數人不願意離開,絞盡腦汁的想著辦法試圖潛上去。

    奈何,那位光風霽月、一直站在阮笛聲身邊的男人留下來了一批隨從,個個鐵麵無私目光銳利,簡直跟專業保鏢一樣一樣的,讓人不敢接近。

    來,我們的鏡頭轉一下,來到別墅的二樓,阮青山的書房裏。

    氣氛麽,並不是那麽緊張。

    阮笛聲坐在一邊,單手撐著腦袋,裸露在外的腿上有很明顯的擦傷,那是在剛才,記者一擁而上時,不小心將她撞倒在地弄出來的,其實並不怎麽痛,隻是阮笛聲的皮膚薄,所以看上去觸目驚心。

    沒了那麽多人的注視,阮笛聲卸下了一些緊張。

    何枝一身華服,倚在桌邊看上去有點不倫不類,好在她那一張臉時刻保持著精致,依稀能看出年輕時的輪廓。阮青山和阮遇站在同一條平行線上,隔得遠遠的,看得出來,阮青山對於阮遇做出抄襲的事,他很生氣。

    程汀兩手插兜在門邊,一點也沒有自己是外人的自覺。

    何枝的氣憤如今終於發泄出來,對著程汀低斥:“程先生,沒人教過你,別人的家事不要管太多嗎?”

    是逐客令。

    程汀仿佛沒有聽懂,一步也沒挪,他指了指阮笛聲雲淡風輕的噎回去:“阮姑娘嫁進程家,成為我的大嫂,我倆就是家人,以此類推,我和你們,也算沾點邊吧。怎麽能說是別人的家事呢?”

    阮笛聲明白,他留在這裏是為了不讓自己受其它的傷,才拿出這牽強的理由去搪塞他們,可在聽到“我倆就是家人”那句,沉寂了一晚上的心忽然感覺有暖流緩緩淌過。

    她開口:“你說的證據呢,拿出來吧。”許是因為剛才太過緊張,許多情緒堵在喉嚨口,彼時一發聲,沙啞不已。

    阮笛聲其實並不相信何枝手裏真的有證據,如果有,她早該對她冷嘲熱諷暗地裏捅刀子送她進警局了,而不應該在這麽突兀的時候。很明顯,她隻是想將所有人帶離記者的視線,不讓他們的矛頭一直盯著阮遇。

    何枝剛剛附在她耳邊說:現在離開,對你並沒有壞處。

    是這樣的,她想要離開,還借機給記者撒了一枚煙霧彈,趁機黑了自己一把,真是………

    阮遇也是急:“媽,你快拿出來!我就說她是一個殺人犯!”

    阮青山滄桑的臉上沒有笑容,他突然嗬斥:“從小我是怎麽教你的,一口一個殺人犯,你不知道她是你姐姐嗎?!”

    阮遇縮著脖子不吭聲。

    阮笛聲嘴角勾起嘲諷的笑意,其實阮青山到如今,早就相信了何枝吹的枕邊風。這個時候說這些,怕是隻為了借機教訓阮遇罷了。

    阮笛聲覺得有些冷。

    何枝冷眼看著阮笛聲:“我確實手裏有證據,但我並不想現在拿出來。”

    阮青山:“何……”

    何枝不由分說:“等過完年,阮氏宗親聚在一起,我把證據拿出來,讓大家評評可好?”

    說的真是端正。阮笛聲一撩頭發,應答:“好啊,正好可以讓他們看清楚我的真麵目呢。最好何阿姨有清晰的錄像、清晰的聲音,不然照片也行,不陷害我到讓我佩服,我是斷然不會承認的。”

    她的眸光無意味的浮沉,何枝手裏根本不可能有證據!

    何枝說完,阮青山還沒發表評價,阮遇先蹦噠了起來,“爸爸,你看她,她哪裏像是一個姐姐的樣子!不要臉!她一定是殺害爺爺的凶手!”

    阮青山麵目陰沉,這個時候,他根本沒有選擇的立場。

    阮笛聲忽然一拍桌子:“阮遇,請你管好你的嘴,一口一個不要臉,你抄襲我的東西,你還有理了,到底誰才不要臉!”

    她剛才蜷縮著無精打采,像隻受了傷的貓似的,阮遇沒想到她居然還有回擊的力度,且剛才丟了那麽大的臉,當下就無所顧忌了:“我不要臉!?那也比一個殺人犯強!我看你就是嫉妒爺爺生前對我好,他老人家又處處針對你,可那能怪誰呢,你本來就是一個有人生沒人教的野種!真是人至賤則無敵!你是不是我們阮家人都還不知道呢,我們阮家養你這麽多年,你到底是哪裏來的振振有詞!”

    這些話如連珠炮般說出來,阮笛聲感覺封存在丹田的洪荒之力一下被激發了出來,全身的血液都往腦門衝,她站起來:“你以為我很稀罕當你們阮家人?當年要不是你親愛的爸爸非把我帶回來,我可能早就死了早就投生了,不怕說的,我哪怕出生在一個撿破爛的人家裏,也不願意和你們一個姓,和你們站在同一個屋簷下,我都覺得惡心!惡心!”

    阮遇被她的氣勢一時怔住,沒有想到她會這麽偏激。

    阮笛聲望著一邊的阮青山,眼神不是不憎恨的,她說:“雖然我沒有見過我的母親,但能任由一個女人自殺而死的,他根本就不是人!”

    上一輩的恩怨太複雜。

    阮笛聲很小的時候,別的小朋友都有媽媽,就她沒有,她不平衡啊,去問阮青山,他隻口不提。後來長大了一點,她不明白為什麽阮爺爺總是不喜歡自己,程爺爺告訴她,她的母親曾經和阮青山相愛,因為種種俗世的原因,她一直沒能嫁進阮家,後來她懷孕了,阮青山卻被阮爺爺禁足在家,一連十個月。

    那十個月裏,阮爺爺使盡手段也沒能讓她把孩子打掉。她硬生生全挨下來了,十月懷胎啊,阮青山都沒有去看過她一眼,再強大的女人也有精疲力盡的時候,阮家傳出要聯姻,這個女人終於受不住,先是和醫生商量提前剖腹產,孩子一生下來,她立即躺在醫院裏割腕自殺。

    一個女子該是有多絕望,才會走這條死路呢?

    後來,阮青山堅持,不顧阮爺爺大發雷霆也要將阮笛聲帶回去,用力疼愛著。

    當時聽完這個故事的阮笛聲還不十分識事,隻是覺得,阮青山大概也是無力的吧,所以他加倍疼著自己,其實是在補償已逝世的母親。

    這個想法破碎於她十歲那年他同何枝結婚時。

    若是真的愛一個人,他怎麽可能還能接受其他人呢。

    到如今,阮笛聲是真的不抱希望了。

    現在想想,阮爺爺在那場悲劇結尾的故事中扮演了那麽壞的壞蛋,他們懷疑自己是壓倒他的最後一根稻草,也不置可否。

    阮青山聽到阮笛聲的話,接連後退好多步,他瞳孔放大,沒有想到阮笛聲竟然早已知道那些,他以為她並不知,原來她隻是不說。

    震驚過後,他又慌張的解釋:“聲聲,不是那樣的,我和你母親……”

    阮笛聲抬手製止他要說的話,“我不想聽你說任何解釋洗白的話。我隻是想告訴你們,在我眼裏,我母親非常偉大,縱然她狠心拋下我離世,我也尊重她的想法。但她把我生下來,一定不是為了讓我受你們的侮辱的!”

    你是不是我們阮家人都還不知道呢?嗬,她已經不想再浪費唇舌。

    她陡然望向不吭聲的阮遇:“我希望有些人的嘴巴放幹淨一些,到底是誰先來誰後到,誰鳩占鵲巢,通通想明白了再開口。”

    非常狠辣的一記眼光,阮遇臉色慘白。

    這些年來,她對待世事睚眥必報,不願讓自己吃吃虧,遇到再難過的事情也緊咬牙關不哭鼻子,因為她知道,別人有母親,有可以放聲痛哭無條件依賴的港灣,她沒有。

    在這個世界上,她可以依靠的隻有自己,她必須堅強。

    所以才會,在剛才程汀說“我倆就是家人”時,鼻酸得不行。

    氣氛凝滯住。

    阮笛聲今晚本不打算歇斯底裏,發泄完,她卻整個人都舒服了許多,同時湧現的,還有無力,濃重的無力。

    說再多也不如給她一個溫暖的擁抱。

    她下意識的去尋找書房裏的鍾表,快十二點了。他打那個電話時,是八點,北京飛淮市,並不遠的航程。

    他還沒來。

    麵無表情看完這一出算是“鬧劇”的程汀,此時終於邁步,他走到阮笛聲身側,替她穿好衣服,以一種保護的姿態將她護在身後,“希望三位中傷我身後的這位能夠想明白,她是阮家子嗣的同時,亦已是程家人,是我的大哥,程庭深,他捧在手心裏的明珠。”

    “你們猜猜看,他今天回來,看見我大嫂這個樣子會不會生氣?”

    戳到心坎去了。

    她過敏那次,程庭深打來電話時的威脅猶在耳邊。暫且不提她現在是程庭深的妻子,從前,他亦很疼她。

    阮笛聲現在這個樣子———

    不可謂不狼狽!

    那三位當即臉色變差。

    程汀垂頭:“我們走吧。”

    阮笛聲也不想看他們,點點頭,抬步跟著程汀離開。

    她埋頭走到門口,心裏的異樣愈發強烈,忽然停下腳步,她直直看著阮遇,平靜的說出三個字:“你贏了。”

    他沒有來,她輸了。

    搬出阮家。

    失望已經經曆過這麽多次,怎麽還會這麽難過呀。

    ——————

    阮家的人流減了一半,依然還有許多孜孜不倦準備看熱鬧拿頭條的人守著。程汀和隨從護著她,一路往外走,阮笛聲自始至終低著頭,仿佛聽不見那些追問。

    程汀替阮笛聲扣上安全帶,“我們回大宅。”

    不是詢問,是通知。

    程汀開車駛出很長一段路,阮笛聲歪頭靠著座椅,看見後視鏡裏有好幾輛的車保持一段距離跟在後麵,她終於開口:“你們程家的人出門,都是這麽張揚的嗎?”

    如此保護。

    程汀扭頭看她一眼,摁下電台音樂,裏麵徐徐播放出悠揚的英文曲。“並不是,出門時是伯母特地交代,她告訴我,阮家多的去了豺狼虎豹,入手要帶足。”

    “我當時還在想,又不是去打架,怎麽至於,結果經過這一晚上,我才發現,伯母真的有先見之明。”

    程汀說的俏皮,阮笛聲嘴角浮起苦澀的淺笑。

    方夢言一直對阮家有意見,她常年養在深閨,卻是難得的通透之人。和何枝交手這些年,她也是為她悄悄提供過幫助的。

    她深吸一口氣,將哽咽壓下去:“有沒有覺得我很帥。”

    程汀沒反駁,“我們的兩次見麵,都挺戲劇的。你……很厲害。”

    他本想說在這樣的環境下你很堅強,可是“堅強”這個詞,似乎並不褒義,阮笛聲並非弱者。

    阮笛聲笑起來。

    淩晨時分,外頭開始飄起細細的雪花,雨刷器不斷擺動在車前。車子仍然在向前勻速行駛,沒有要停下的意思。

    阮笛聲強迫自己不要睡著。

    她開始掰著手指在數距離,已經走上山路了,嗯,大概再過三個拐彎路口,就到了。忍耐,忍耐,她告誡自己。

    程汀的精神顯然還是很好,他看出她的意圖:“你很熟悉這裏。”

    阮笛聲應了一聲。是非常熟悉,從前她應該算是來到這裏最多次的外人。

    聽程爺爺說,她被阮青山帶回來時,因為怕被阮爺爺驅趕,她來到的第一個地方,就是程家。

    阮爺爺不肯承認她。阮青山拜托程爺爺賜名。

    程爺爺搖一把蒲扇,抱著團子似的小女孩,疼惜的心都快化了。彼時隻五歲來大的小孫子滿身泥濘的跑過來,睜著圓圓的眼睛奶聲奶氣的說:“爺爺,這個妹妹長得好醜呀。”

    程爺爺沒猶豫,伸手就是一個爆栗。

    一瞬間,靈感來了。

    “庭深,庭深……這奶娃娃不如就叫笛聲吧啊,和庭深齊名。”老人家樂嗬嗬的,“來,庭深,以後這就是笛聲妹妹了。”

    以後這就是妹妹了。

    誰也想不到,若幹年後,她會成為他的妻子。

    阮笛聲想著想著,眼角凝著一滴淚。

    “大嫂。”一聲別別扭扭的聲音喚醒了她。

    阮笛聲回過神,程汀說:“到了。”

    她看向窗外,降下車窗。

    車子停在一座古樸的大宅外,裏頭的人聽到聲響,從裏打開門,是個丫頭,身著素雅的旗袍,緩緩抬起頭,不是個傾國傾城貌,也是張宜嗔宜癡臉。

    透過那扇打開的大門後,仿佛能看見千年前的煙雨江南。過往人都,一掠而過,一事一物都迷人的緊。

    程汀開了車門,有丫頭上前。

    他扭頭:“不下來?”

    阮笛聲緩緩收回目光,她忽然說:“程汀,在剛才那場宴會開始之前,我和阮遇打了個賭。”

    她有事述說,程汀和丫頭說稍等,重新關上車門。“什麽樣的賭?”

    “她以為程庭深和我離婚是鐵板釘釘的,於是和我賭,程庭深到底會不會來赴這場宴會。她覺得,這是一件很能證明他在不在乎我的事情。”

    “其實,一開始我壓根沒抱希望,想著輸了就輸了唄,在北京時我和程庭深發生了一些事情,談崩了,我說我要離婚。所以他怎麽可能會來。”

    “然而鬼使神差的,我和她賭了。”

    “因為在前麵時,他給我打了一個電話,他和我說,讓我等等他。”

    “我在心裏做了無數次鬥爭,才說服自己相信他最後一次。這是我給我們之間的最後一次機會,他來,我也許可以什麽都不計較了。”

    阮笛聲聲音淡淡:“很可惜,是我高估了我們之間的感情。他最終沒有來。”

    他沒來,他最終沒有來。

    和阮遇何枝對峙時,她是害怕的,可是她就想啊,再堅持一下,他會來的。

    程汀安靜的聽著,他已經預感到了接下去她要說什麽。

    阮笛聲望著外頭的宅院,看見有一個女孩子的人影站在門邊,“這次回來,我可能很快就會離開,程爺爺,程阿姨,還有程叔叔,他們都挺好的,我不知道該如何開口,也不知道會麵對……”語無倫次詞不達意。

    “阮姑娘,你不是在寫遺書。”程汀冷靜的開口。

    阮笛聲愣住,旋即一笑:“是哦。下去吧。”

    ——————

    程家古宅大概有上百年的曆史了,前些年進行了修繕,按著江南園林多進式院落布局,東西為巷,南北為弄。

    阮笛聲輕車熟路的跟著程汀走進,過巷穿弄,入門庭,進院落。此時天已晚,仍然聽得見紛遝的腳步聲,不知是哪處院落出了什麽事,至晚未睡。

    廊庭下掛著燈籠,淺淺的光亮,照著風雪夜歸人。

    程汀說:“我聽爺爺說,你從前愛住的地方在南苑,我們先過去,明天,再去見長輩。”

    阮笛聲感謝著點頭。

    這座宅院的麵積非常大,阮笛聲在這裏鬧騰到大,都不敢說全部去過。

    越走近南苑,不止聽得見腳步聲,交談聲也清晰了起來,且燈火通明。阮笛聲疑惑:“怎麽這麽熱鬧?”

    程汀皺眉不解。

    有丫頭路過程汀,福身作揖,喊一句少爺好。抬頭,看清站在他身邊的阮笛聲,嚇一跳,驚喜的低呼:“小夫人!”

    沒嫁給程庭深時,阮笛聲還和這些丫頭們玩的好,嫁了,倒拘謹起來,見到,連稱呼都變了。

    阮笛聲認出她來:“簫簫。”

    對方立即應了。阮笛聲正想問發生了什麽事,程汀製止了她,“可能是哪房出了什麽事,你剛回來,不方便,就不要去看了,自己去休息,我去看看。”

    阮笛聲無可無不可。

    她隻是有些疑惑。

    題外話:

    五千三 。現在知道男女主名字為什麽這麽別扭了吧…… ( )(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