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都城紈絝的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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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裕楚十年的中秋,今上的姑母陰城大長公主才剛剛帶著獨子晉國公府的三少爺回都城,既打算跟今上過個團圓節,也打算在都城為她的老來子娶一門親事。誰知才回來兩天,就有傳言說,許三少爺把倚紅樓一個唱曲兒的清倌人,逼得投了湖。

    合家歡喜的日子招來這等晦氣,倚紅樓的老鴇差點沒咬碎一口黃牙。她隻好四處解釋,這清倌兒不是在倚紅樓投的湖,沒壞了她樓裏的福氣。奈何這清倌人前兒才被晉國公府的三少爺瞧上,轉身就投了湖,豈不讓人多議論。

    “那個叫圓娘的清倌人,也著實可憐。她公爹從軍,相公也從軍,多少年了了無音訊。住在平安巷最破的院間裏,一個人養著重病的婆婆、瞎了眼的小姑,還有個瘦得隻剩一把骨頭的女兒。積年累月的刺繡壞了一雙眼睛,隻剩了一把好嗓子。隻好白天幫人漿洗,晚上就去倚紅樓賣唱。也不知道怎麽就被晉國公府的三少爺看上了……”

    蔣嘉蘭的二等使女小滿隻覺圓娘煞是可憐,快言快語地說完,到底知道忌諱,沒編排晉國公府三少爺,隻還是忍不住歎了口氣。

    “你去她家瞧過了?”蔣嘉蘭聞言微蹙了眉頭。晉國公府三少爺許晉文,是今上的姑母陰城大長公主唯一的兒子,還是個晚生子,寶貝的跟眼珠子似的。那樣驕橫的性子,就算圓娘死了,怕也不會放過她的家人。

    “瞧過了。”小滿又歎了口氣:“被人堵著門,說圓娘偷了錢,畏罪投河的,要賣了她女兒抵債。她婆婆氣得吐了血,還是那個瞎了眼的小姑抵著門。”小滿回想了一下那個場麵,又慶幸這事兒鬧的大:“要不是有那些個看熱鬧的街坊鄰居,怕是那些地痞流氓早就破門而入了。”

    “他們家大小也是個軍戶,還住在我們蔣家軍眷聚集的平安巷。”蔣嘉蘭眉頭蹙著,手上摩挲著一顆白色的棋子:“也不怕寒了將士的心。”她將棋子重重地落在棋盤上,發出“啪”的一聲響。小滿噤聲不語,倒是一直在一旁服侍的奶嬤嬤夏嬤嬤勸道:“奴婢們隔三差五都會去瞧瞧咱蔣家軍的軍眷,斷不會有這等事的。”

    “難道這天下就隻有我們蔣家軍嗎?”蔣嘉蘭反問道,夏嬤嬤噎了一下,也隻好道:“可是姑娘,咱們也管不了這許多。咱家給軍眷的銀錢還有老爺們的賞錢、太太們的體己,哪裏還顧得了別人呢。況東家貧西家病,姑娘要是都管上一管,怎麽吃得消?”

    夏嬤嬤倒也不是覺得蔣嘉蘭多管閑事,她就是覺得自家姑娘隻要安安穩穩待在閨閣裏,萬事不操心。要是叫她姑娘操心的人,那都是不得好死的。

    “嬤嬤也別憂心。”蔣嘉蘭也知道自己奶嬤嬤的性子,並不是很惱:“我們家年年會送軍眷去定北,今年這波還沒送呢,讓這家人跟著回定北就是。”定北城是蔣家素來駐守的重鎮,也是蔣家的根。

    “姑娘真能救了那一家子麽!”小滿一聽就樂了。“還不是你這小蹄子,什麽好的壞的都往姑娘跟前嚷嚷,沒得擾了姑娘的清淨!”夏嬤嬤轉頭就把小滿罵了一頓,小滿耷拉著腦袋,眼睛卻亮閃閃地望著蔣嘉蘭。夏嬤嬤雖說是真惱,可畢竟小滿還是她親侄女兒呢,小滿也不太怕她。

    “說不上救。定北狼煙四起,沒準別人還當是苦難地。”蔣嘉蘭搖頭,一歎又一笑。也就因為定北在這都城紈絝眼裏是個再糟不過的去處,所以她才有幾分把握讓許晉文鬆手放行。不過這事也不能明著來,她可沒打算為此讓許晉文對上自家。

    “小滿,消息打聽的不錯,不過還要繼續留心。”蔣嘉蘭心裏有了主意,此時神情便也鬆快了不少:“去找你夏時姐姐領賞。”“你給姑娘說的事兒都要爛在肚子裏,記住了嗎?要是叫我回頭聽到一絲半點,撕了你的嘴!”夏嬤嬤又惡狠狠地耳提麵命了一回。因著是她親侄女,她反而對小滿比旁人更嚴上那麽幾分。

    小滿滿口應下,歡天喜地地去找夏時領賞了。

    “姑娘,您要救那一家子的事兒您吩咐就成,可千萬別費心神。”夏嬤嬤又勸道,生怕她勞心勞力。“這事兒也由不得我出麵。”蔣嘉蘭笑歎:“我一個姑娘家,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哪來這麽大的能耐?”她利利索索地起身,低頭瞧了眼麵前的棋局:“芒種,你捧著棋盤。昨兒跟大姐姐下的棋,她不得空來找我,我隻好去找她了。”

    夏嬤嬤一聽就樂了,忙不迭地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點頭:“是了是了,您合該去找大小姐。大小姐手腕多又利落,改明兒就要出閣,多想些事兒也是曆練。”

    蔣嘉蘭見她一股腦兒全往救圓娘一家的事兒想了,隻是笑,卻也並不反駁。

    蔣嘉蘭到故香院時,管事娘子們正在聽蔣嘉梅訓示。

    “二姑娘來了。”春苗守在門口,見蔣嘉蘭來,便為她打起了簾子。

    “不急這一時半會,我等姐姐說完。”蔣嘉蘭笑著搖了搖頭,指了指院子裏紫藤花架下的石桌。“您慢些坐,等丫頭們拿了軟墊來,別著了涼。”夏嬤嬤忙道,生怕她就著冰冷冷的石凳子坐了上去。

    “嬤嬤說得對,大姑娘也是這麽吩咐奴婢們的。”春苗笑道,這時已有麻利的使女搬來了軟墊鋪在了石凳上,又端來了熱茶。芒種將棋盤放在石桌上,一路走來,倒是穩穩當當,半點沒亂。

    蔣嘉蘭端茶微抿一口,便笑道:“這是去年梅花上收的雪水吧,姐姐竟也舍得。”“對二姑娘,大姑娘哪有不舍得的。更何況二姑娘再明白茶道不過了,她特特叮囑奴婢為二姑娘備著的。”春苗也笑:“就是雪水寒了些,二姑娘品品味兒就是了。”

    “都城雪薄,收一甕不容易。去年被姐姐拿走了,我還想著贏回來呢。聽你這話,怕是有些不妙呀。”蔣嘉蘭微偏了頭,笑道。夏嬤嬤登時陷入了兩難的境地,一時不想讓自家姑娘難過,二是又覺得雪水確實太寒,許是於脾胃有礙。腦袋裏天人交戰了一會兒,終究還是不能讓姑娘心情不好的念頭占了上風:“一天就泡一杯茶,也是無妨的吧?”

    “您瞧瞧,不怪大姑娘要收著這鬼臉青的花甕了,咱早知道夏嬤嬤對二姑娘這樣好!”春苗一席話,說得眾人都笑了起來。

    正是其樂融融的時候,房裏頭忽然傳來了哭天搶地的聲音。

    “大姑娘,大姑娘求求您了大姑娘!奴婢,不,賤婢給您磕頭了!”

    這聲音尖銳刺耳,生怕別人不知道似得。

    蔣嘉蘭立時就放下了茶盞。春苗也收斂了笑意,低聲向蔣嘉蘭賠罪:“二姑娘,這兒亂著,奴婢進去瞧一瞧。”

    嘉蘭點了點頭,又對夏嬤嬤和芒種道:“我們也避一避。”“姑娘說的是,沒得一會兒那個婆子出來,又巴上姑娘。”夏嬤嬤巴不得嘉蘭離這些麻煩事遠一點再遠一點。芒種也盡職盡責地捧起了棋盤,卻被嘉蘭製止。

    “就放那兒吧。春苗在外頭跟我們說話,難保沒被人聽見。指不定那個管事就指望著我橫插一腳。待會兒管事們出來,見了這棋盤,卻沒見我們人影,也就知道我們的態度了。”嘉蘭麻利地帶著夏嬤嬤和芒種避到了後院。

    “姑娘這事做的真妥帖,不與大姑娘生分了,又叫這麻煩事兒離得遠遠的。”夏嬤嬤忍不住誇了一句,臉上頗有得色。嘉蘭還想著心事呢,也笑了:“別人家的嬤嬤就指望著主子上進些,最好把著管家權,好叫她作威作福。嬤嬤,你怎麽倒跟別家的半點兒不一樣呢?淨希望我清閑些。”

    “姑娘可千萬別這麽想。”夏嬤嬤正容道:“您道這管家瞧著威風,內裏不知道多辛苦。您看大姑娘,當然那是因為大姑娘注定要主持中饋的——但是夫人可沒想叫您主持中饋,這殫精竭慮的,做啥子呢?姑娘您在家,自有父母兄姐,那才是頂天管事的。等您出了閣,那可是十裏紅妝,您就是成天兒喝那雪水泡白牡丹也不過動動嘴的事兒,要這管家權作甚?老奴保管帶著夏時、夏間這幾個把您的小院治得鐵桶一塊。就靠您的嫁妝,咱也不用理這些個烏漆嘛黑的事兒。再說了,您瞧那些個姐妹嫌隙、妯娌齷齪,哪些不是因為奪這勞什子管家權引起的?您瞧瞧咱們夫人,雖沒管家,可素日裏萬物不缺、萬事勿擾,跟大夫人好的一個人似的,這樣多好不是?”

    夏嬤嬤苦口婆心,嘉蘭其實聽了多遍,此刻也隻是笑著頷首,心中深以為然。就連一向木訥的芒種,都不由得頻頻點頭。夏嬤嬤見自己的一番見解得到二人肯定,不由說的眉飛色舞,更是興奮,直到聽到來人了,才將將住了口。

    “嬤嬤說什麽呢,這麽熱鬧。”蔣嘉梅款步而來,麵上不見一絲慍色。“姐姐來得正好,我給夏嬤嬤討杯水喝。”嘉蘭笑道,朝她福了福。“促狹鬼。”蔣嘉梅微微挑眉:“春苗,給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夏嬤嬤看茶。”

    春苗會意,帶夏嬤嬤下去喝茶,春禾則領著芒種站到了稍遠處,留姐妹倆說話。

    “今兒你來的巧,原不是這時候領對牌訓示下仆。隻是查出來看西角門的李婆子偷摸往裏院帶東西。”嘉梅說到這兒,冷笑了一聲:“眼皮子忒淺,拿了十兩銀子就想買通三妹妹身邊的大使女秋染。”她抿了口茶:“唬得秋染趕緊告訴了三妹妹,三妹妹就叫人把李婆子拎我這兒來了。”

    “十兩銀子也不是小數目,難為李婆子肯拿出手。”嘉蘭也笑了。嘉竹的手指縫兒漏一點,那也夠秋染一年的生計了。“不過,李婆子是聽了誰的令,做了這等蠢事?”嘉蘭複又問道,一時竟也猜不出來。

    “是晉國公府,許晉文。”

    嘉梅說到此人,冷著一張臉,叫人望而生畏。

    “怎麽是他?”嘉蘭訝然:“他不久才從陰城來都城,三妹妹這段時日還沒出過門吧?哪裏就惹上了這個……”

    “禍害。”嘉梅冷冰冰地補上對許晉文的形容:“陰城大長公主是借著在都城為他娶親的名頭回來的,自然有不少人往她跟前遞都城閨秀的消息。舞陽郡主和嘉竹向來不對付,少不得要在這個禍害麵前故意提一提嘉竹。他寫了詩文,辭藻倒是華麗。說的什麽‘有女姝色,其華灼灼,彼花見羞。其態婉婉,魚避沉淵。’”

    “嘖,倒是風流。”嘉蘭不以為然地點評道,又問:“這詩文三妹妹看到了?”嘉梅反而笑了:“你猜猜三妹妹說甚?”“肯定是嫌他文縐縐話太多。”嘉蘭脫口而出道,然後與嘉梅相視而笑。

    “確然如此。要不是我拉著,三妹妹恨不得給他回信,告訴他誇人隻需一個字:‘美’,足以!”嘉梅撫掌而笑,先前眉宇間的鬱色倒是一掃而空。妹妹懂事省心,又信服自己,再沒比這更好的事了。

    “三妹妹倒是省心,不過教唆這許晉文的人可未必。怕是深知許晉文的秉性,要拿他來當槍使。舞陽郡主年紀小,未必就知道這麽許多,怕這後頭還有其他人的手筆。”嘉蘭的笑似乎筆鋒一轉,多了些意味深長:“陰城大長公主這一趟回來,也真是不安生。昨兒中秋晚上,一個在倚紅樓賣唱的軍眷被許晉文逼得跳了湖。”

    “一個軍眷?”嘉梅一挑眉,詫異地看著嘉蘭:“陰城大長公主不是要在都城為許晉文娶親麽,怎麽跟一個軍眷扯上了關係?她總不至於是怕自己兒子身上的醃漬事還不夠多吧?”她是知道這個妹妹消息快且多的,隻不過打聽的大都不是家裏事,因此她倒也不以為忤。

    嘉蘭收了笑容,點了點頭,將圓娘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訴了蔣嘉梅。蔣嘉梅的心思在府裏的庶務上,而嘉蘭倒是常常打發小使女小廝去聽聽外頭的消息,嘉梅對於外頭的事情知道的便不如蔣嘉蘭,但這毫不妨礙她們姐妹倆互通有無。

    蔣嘉梅聽完後,神色漸漸凝重:“許晉文如此作態,京兆尹萬事不理。平安巷裏都是蔣府的軍眷,難免物傷其類,叫人寒心。”她說完,複又肅然對嘉蘭道:“若是尋常軍眷,我們蔣家幫一幫也是舉手之勞,但是這圓娘卻在倚紅樓賣唱……”她歎了口氣:“這世道,女子不容易。要不是她投了湖,隻說她在倚紅樓賣唱,我便難信她清白,更罔論他人了。”

    “還是活著好些。”蔣嘉蘭聽了這話,半響才喃喃道:“還是活著好些。”她又重複了一遍,聲音愈發堅定:“人留一命,方有希冀。忠貞固然重要,但橫豎都是死,也要拉個墊背的才算值。”

    “你——你這說的什麽胡話。”蔣嘉梅瞪了她一眼,厲聲道:“這是能敞開來說的話嗎?”嘉蘭莞爾一笑:“我就在大姐姐跟前說說,回頭我一定隻在心裏想,絕不說出口。”蔣嘉梅氣結,前兒還覺得自家妹妹省心懂事呢。

    “不與你掰扯。”蔣嘉梅扶額,無奈道:“這事兒我回頭跟娘說一聲,能不能幫要怎麽幫,許都不是我們能做主的。你也警醒著些,府裏頭就你一個姑娘眼看著就要議親了,嘉竹還小,你卻是萬萬不可跟許晉文這人扯上關係的。許晉文這人,也不好說他蠢笨,到底是個厲害的娘生的。”蔣嘉梅頓了頓,又含蓄地補了一句:“許是像他爹吧。”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幫我發現錯字的小夥伴!【容我醉時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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