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氣沉悶，不大的監舍關押八個女犯，相互小聲聊著天。

    李秋坐在中間的床鋪，眼神空洞，似乎沒有感受到四周遊離的視線。

    她頭發稍顯油膩，寬鬆的橙色囚服穿在身上，也掩蓋不了玲瓏有致的身材。那些遊離的視線除了警惕，也帶了點可惜的意味。

    今天是最後一天了。

    李秋並沒有覺得很可惜，自己的確是死有餘辜。而且在二審期間，她坦言——殺人的過程是蓄意為之，是徹底的宣泄。她還記得，爸爸因此氣得住院了，媽媽哭成了淚人，倒是遠在邊境服役的哥哥近兩年沒回家，家裏或許沒有把消息告知，他不知情反而更好。

    雙腳的鐐銬鏽跡斑斑，李秋往壞的想，也許曾經它拷過同樣命運的女子，束縛自由，永遠也別存有僥幸的想法。它如今換了新任主人，捂了幾個月的熱，明天一早將會重新易主。

    看守所坐落於珠江三角區的郊野，關押入獄未滿三月的犯人，也關押不多的死刑犯，他們沒有過多的時間，也就沒必要去牢裏吃上幾年的牢飯，進行身體與思想上的雙重教育了。

    李秋掰著指頭數了數，今天正好是十八歲的生辰，那種莫名的戲劇性讓她撅嘴，無奈歎了口氣。這個時候，隻能心中默念一聲生日快樂了，念完一不小心就回憶起了往昔，愈來愈濃的悲意令她張大了嘴，拚命止住啜泣——她不想出糗，絕不認為自己會是矯情的那類人。

    監舍外響起了鐵門吱呀的開合聲，十分刺耳，周圍的女囚犯終於轉移了視線，往昏黃的走廊看去。

    “李秋，探監時間到了。”依然是身材臃腫的女獄警，她緩步走來，隔著鐵條招了招手，“還有，該做好準備了。”

    深深吸氣，李秋抬手抓緊了囚服的袖口。

    “嗯。”李秋點頭，在女獄警的帶領下，出了牢門，往接見室方向走去。

    在這之前已經填寫了申報表，李秋知道今天父母會來看她，每一次探監，她都會把心態提到最佳，絕不讓已經瀕臨崩潰的他們操碎了心，看見自己女兒害怕的一麵。

    輕車熟路進了房間，裏麵站了兩個手持槍械的獄警，燈已經提前打開，李秋心提到了嗓子眼，一步一步來到指定的座位旁。

    “你是......”李秋忽地顫抖身子，看向玻璃外的男子，雙腳因為抖動帶動鐐銬，在地上發出清脆的聲響。

    “不，不是的！”她嘶啞大喊，蹭蹭後退數步，同時埋著頭，伸手遮住自己的麵孔，生怕醜陋的容顏會暴露。

    玻璃外的男子紅了眼，險些控製不了自己，站了起來。

    雙方的獄警同時厲聲警告，才讓他們壓抑自己的情緒，不做違反規定的舉動。

    空氣沉默了良久，還是玻璃外的男子率先發言，語氣柔和，充滿了溺愛之意。

    “妹妹，我回來了。”

    李秋坐在椅子上，依然是沒有選擇抬頭，可當哥哥低沉磁性的嗓音響起的刹那，她一下哭出了聲，單手捂住小嘴，就像一個普通的女孩子，觸動了情緒總會抑製不住淚水。

    哥哥身材比較高大，需要斜視對麵的妹妹，這就更無法看清妹妹的臉了。所以，猜到妹妹會哭的他特意準備了一份禮物。

    “妹妹，今天你生日，十八歲也是一個成年人了。”哥哥輕聲說道，把一本巴掌大小，老舊的綠皮書遞到玻璃的小豁口。

    他隨後從左手手腕取下了一串深褐色的佛珠，猶豫的看了眼身後站崗的獄警。

    “請停止你的舉動。”果不其然，獄警迅速上前，把手擋在了豁口。

    “我隻是希望她走前能把它戴在身上。”哥哥轉頭望著已經偷偷抬頭的妹妹，輕輕笑道，“我和她是親兄妹，不會有什麽害了她的念頭的，喏，你可以檢查檢查。”

    獄警很顯然不能做出決斷，他隻得請上級示意，拿起佛珠就出了門，很快，另一個獄警暫時過來代班站崗，畢竟看守所守衛森嚴，基本不會出什麽差錯。

    時間不會等人，哥哥知道這次探監隻有半小時，需要把該說的都說來，不留任何遺憾。

    他凝視已經鼓起勇氣朝他看的妹妹，繼續保持笑容，就像往昔的每一次，給了妹妹極大的安全感和充足的自信。

    “明天早上六點，大概隻能夠抱著你回家了。”哥哥說著，做出抹臉的動作，“你怎麽也得等我走了再哭，你知道我見不得別人哭，尤其那個人還是我的妹妹。”

    李秋忙不迭的擦拭眼淚，頭發撩在兩頭，整張臉在昏黃的燈光下完全暴露，憔悴了不少，但讓對麵的哥哥終於是長長的舒了口氣。“我......殺了人。”第一句話，李秋想不到該說點什麽。

    “殺人，要看是什麽目的，我不認為我的妹妹會是清白的。”

    李秋剛想回應，莫名覺得有點別扭。“我......我的確不清白，我打死了他們。”

    哥哥盯著妹妹的麵龐，溺愛的眼神越加濃厚。

    “這就對了，打死他們。”哥哥橫攤左手五指，平放在玻璃上，“越來越像我了......來，把手貼上去，看看我的妹妹有沒有長身體。”

    李秋貼了上去，修長白皙的五指與哥哥的五指形成了鮮明的對比——他皮膚是較為黝黑的，或者說是偏深的小麥色。

    哥哥的手掌幾乎大了一半，他極為認真的沉思，似乎在心算，沒一會兒，他忽然露出開心的神情，說道：“快兩年不見，妹妹也出落成一個沉魚落雁，閉月羞花的美人了，我還挺擔心的，怕你被哪個王八蛋占了便宜，在牢裏倒是讓我省心了不少。”

    李秋聽出打趣的意味，卻沒有笑，好不容易幹掉的眼眶再次濕潤了。

    這時，門被推開，原先的獄警得到上級指示，重新將佛珠放在男子麵前的鐵桌上。

    李秋目光投向那串佛珠，有些不明所以，她清楚記得自己的哥哥不信神佛，是個堅定的向黨看的軍人，如今作為禮物送給自己，也許是他想讓自己心安吧......

    “這本書是簡體版的聖經，你可以在睡前讀一讀，當然，那些繁冗的沒用的通通被我撕掉了，沒有教育意義。”哥哥把佛珠緩緩放在綠皮書上，一並從豁口那兒推到了李秋這邊的桌子上。

    李秋嗯了一聲，笑著答應了。

    叮叮叮......

    時間一到，兩邊的獄警同時上前，表示探監已到半小時，是時候各回各家了。

    哥哥自始至終都是保持笑容，不像一開始那樣差點掉眼淚，可能是跟自己所想的一樣，不能讓親人看到自己脆弱的一麵吧。

    李秋站起來，重新拷上手銬，對麵的哥哥也起身，一米九二的身高令他那邊的獄警不得不咽了口唾沫，握緊了手中的槍械。

    “黃昏的日落......別碰我，我就說一句話。”哥哥被獄警搭在肩膀上，顯得有些惱火，不過在轉過頭看向妹妹的時候，又展開了笑容。

    “黃昏的日落，看那潮起潮落。”哥哥高聲喊道，“妹妹，希望在夢裏，我們也能一起看看大海，就像以前那樣。”

    李秋其實已經被帶到門口，哥哥的話原封不動聽了進去，但聲音卻越來越遠了。

    她強忍淚水，看向看守所上方的天空。

    晚霞如火，比以往任何時候都紅得徹底。黃昏時分，厚如山巒的雲層壓的極低，給人一種濃濃的壓抑感。

    過了今晚，一顆子彈也會貫穿自己的腦袋了，李秋心想。（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