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第四章 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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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光久的母親周香出生於江南水鄉的小戶家庭,在清朝的曾祖父曾在光緒年間任知縣,統管方圓五十裏的地方。

    可惜戰亂年間,家破人亡,周香一族所存寥寥,也許這世上還有她的一些血緣遠親,但周香已然放下,沒有在這件事上過多糾結。

    她年幼時有四個姆媽照顧,於是長得細皮嫩肉,後鬼子打了進來,父親把她托付給了遠親表叔,名義上的托付,實則是賣女兒求得生存。

    如果事情沒有變故的話,周香原本是會嫁給表叔的二兒子,那個每天抽鴉片逛窯子的紈絝。

    可是誰也沒想到的,鬼子入侵的那麽快,快到前一刻大家還在醉生夢死,後一刻就開始顛沛流離。

    她跟著表叔一行往武昌這邊逃離,炮火聲,廝殺搶掠的聲音在一路上伴隨,後來她與他們走散了,隨著一路逃離的隊伍,落腳在了李家村。

    她看似單薄嬌弱,實則在戰亂當中練出了一顆比誰都堅強的心。

    李全友參軍之後,整個家就隻有她一個人扛,前要顧田地家畜,後要帶孩子養育。

    她不是沒有文化,書香門第的背景讓她認得幾個字,於是手把手牽著李光久的小手沾著水在石頭上劃。

    “光久,這是你的名字。”她說。

    “木子李。”

    “木子李。”年幼的李光久隨著她一筆一劃的說道。

    “光門耀祖的光。”周香說著就在石頭上劃了下來。

    “光門耀祖的光。”李光久看著周香的比劃。

    “許久未見的久。”說到這個字,周香忽然頓了一下。

    “許久未見……”李光久跟著唱到,忽然用著童稚的聲音問:“娘,我跟爹是不是許久未見了?”

    周香紅著眼,抱住李光久,她的手輕柔的摸了摸李光久的腦袋:“是啊,許久未見了。”

    ——

    戴眼鏡的書生很是欣喜道:“誰教的?是哪位先生?”

    他看向父子兩人的眼神就像是在放著光:“小學剛成立,老師人手根本就不夠,又一直有人家送孩子過來,現在都已經開了四個班了,什麽年級的都有……”

    李全友微微歎了口氣。

    “怎麽了?是不方便說嗎?沒事,我不是那些熱血分子,不歧視成分,現在新中國都成立了,大家都是一家人,隻要能夠……”

    李全友打斷了書生的話,他慢慢道:“是我媳婦。”

    書生的話語戛然而止。

    “她就隻會千字文,以前家裏顯赫,上過幾天女學,後來就……”李全友沒有多說,畢竟有些事情甚至不想再去回憶,他隻是拒絕:“不行的,她做不來。”

    書生沒有說話,尷尬的笑了笑。

    李光久猛地抬起頭:“老師,我娘教得可好了。”

    李全友敲了一下李光久的頭:“要你說話時不說話,不要你說話就一個勁的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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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書生連忙製止道:“不用打孩子,打孩子幹什麽,不能打,不能打。”

    他護著李光久的頭,然後微微歎了口氣。

    “新中國是解放了,但是人們的思想還沒有解放。”他說,摸了摸李光久被李全友敲打的地方:“你也別怪孩子。”

    他衝著李全友說了一句,然後輕聲對著李光久說;“以後會有那麽一天的,你娘能夠站在講台上,但現在,在這裏……對於她來說,需要付出的太多了。”

    李全友從布兜裏拿出一根舊得發黃的煙,這是他從戰爭後帶回來的,保存得很好。

    書生看了一眼,推拒了:“謝謝,我不抽煙。”

    “在大城市也有那樣的女同誌,很厲害。”書生說道:“但是也免不了人說三道四,背地裏也很辛苦,家裏麵也沒有人諒解。”

    他似乎在跟李全友還是李光久解釋,又好像是在說給自己聽。

    “唉……”接著他搖了搖頭:“總是要有個過程嘛。”

    那時候,李光久覺得,這個老師,雖然隻是教著一群不知事的放牛娃,但是他有著那樣的思想,卻也是難能可貴。

    李光久於是道:“老師,我娘不怕苦。”

    李全友作勢又要抬手,連忙被書生攔了下來,他一邊撫摸著李光久的頭,一邊笑出了聲:“她不怕,我們怕啊。”

    他說話總是藏有深意,但卻沒有惡意,看著李光久的眼裏藏著對這個世界的期盼:“你是個好孩子啊,看著你們這樣的孩子,就覺得新中國的未來可期。”

    在上學過後沒多久,李光久才知道,這裏的學校是全天住宿,老師們和學生們住在一起,學校提供食宿,一名學生需要交二十斤穀子食宿費和五塊錢的入學費,紙筆自買,一個星期回家一天。

    如果他娘真的來這裏教學生,一個女人整天整夜的不歸宿和一群男人住在一起,且不說這裏鄉村野外,人民的思想覺悟還沒有那麽高,單單是那些男人都得承受許多流言蜚語。

    李全友把穀子和錢交給書生,把李光久送進了學校,然後到下午臨近放學的時候,李全友扛著被褥給他把住宿收拾幹淨,然後從周香給他縫紉的粗布書包抽出了一個石板和石筆一並遞到了李光久的手上,這是他晚上用來寫老師布置的作業本。

    李全友摸了摸李光久的頭:“聽老師的話知道嗎?”

    李光久點了點頭。

    “把你那強脾氣收一收。”

    李光久再次點了點頭。

    “唉……你身子弱,要是哪裏不舒服就說,不要憋著。”

    “知道了,爹。”李光久說。

    李全友站在原地,怔了半天才道:“這裏離家裏近,要是哪裏不順心了就回來。”

    李光久這才知道這位長相不堪的父親的嘮叨囑咐下是對自己兒子的不舍。

    他一時之間有些感觸,過了半晌才回道:“爹,你讓娘晚上少熬夜給我做衣裳,我衣裳夠多了。”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哎。”他應了一聲,結果沒過多久自己難為道:“我說的她不聽啊。”

    李光久看著李全友,沒忍住自己笑了起來。

    “你就說我說的,她就聽了。”他說道。

    “好好好,我就說你說的。”李全友蹭在門檻邊,腳底磨了磨地麵上的石板:“那我……走了。”

    “嗯。”看著李全友的背影慢慢遠去,李光久終於忍不住追了出來。

    “爹!”他一邊叫著一邊趕在李全友的後麵。

    李全友停了下來,慢慢回頭,就見李光久說:“你……”

    他靜靜等待著。

    就見李光久張了張嘴,隻從嘴裏吐出幾個字:“你中午答應我的事可別忘了……”

    李全友沒有說話。

    良久,他才慢慢道:“……忘不了。”

    其實李光久那時候有一瞬間的衝動,他想說豪言壯語,想對這個男人保證,保證他能夠變得很優秀,能夠光門耀祖,能夠讓這個男人驕傲。

    他可以對他說很多很多,但是那些話語在嘴邊又一個一個的被他咽了回去。

    他看著這個人的背影,站在原地沒有動彈。

    ——

    教導他的老師,也就是今天被李全友拜托的書生姓全,當地少有的姓氏,隨部隊駐紮在這裏就沒有離開了,此人在民國時期上過高中,後來也學習了馬/克/思主義,是一名黨/員。

    他為人很和善,每個孩子的名字都叫得上來,對孩子也很有耐心,大部分的孩子連自己的名字都不會寫,他一個一個的手把手的教,教室裏麵的黑板是直接在牆上塗上一層黑漆,看起來還比較新,講台那裏可以看到一盒比較新的進口粉筆,但是全老師很少用,他一般都用石筆在牆上劃。

    他是教語文的,還有另一位老師在隔壁班教算術,由於李光久第一天來,他就讓他隨便聽聽,習慣一下。

    到李全友走了過後,他走了過來,遞給了李光久一本封皮幾乎全新,但是裏麵的書頁已經被翻得泛黃的小學一年級的語文課本。

    他說:“要愛惜。”

    李光久接過書本,心情複雜的點了點頭。

    “怎麽不去吃飯?”全老師問。

    李光久呐呐道:“還不餓。”

    “不餓也要去吃。”全老師說:“人的身體裏麵必須要汲取養分,你是不是不知道去哪裏,我帶你去。”

    李光久沒有說話。

    於是全老師牽過了他的手,讓他把書本放到寢室裏麵,說是寢室其實也就是以前的小廂房,以前住仆人的地方,現在騰出來做了學生的寢室,屋子裏是那種大通鋪,一間屋子能夠誰五六個人。

    全老師在門口等他,看到那新多出來被子,笑了笑:“你爹來過了?”

    李光久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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