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夜宴生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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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色剛剛朦朧時,父親便遣了跟前的小廝來我的院子,讓我早些去前院花廳。

    我正從茶水裏撈出了茶具,淨手把玩,那紫砂壺經我每日裏反複摩挲,已經略顯光澤。

    軒兒她們都很興奮,說父親明顯對我很是偏愛,其他幾位小姐可從未受過如此待遇。

    我卻一直心不在焉,腦子裏在想今日早起無意間聽來的那句話:那林墨笙實屬人中龍鳳,以後若是青嫿......去了……也是個照應……。

    然後又是小樣模仿七姨娘的話:左右就算是去了京城,那裏是青婠小姐的地盤,你的命還是在青婠小姐手裏攥著的,想怎樣擺弄就怎樣擺弄,成與不成還是另一個說法呢。

    林公子是想去京城投親的,父親要我同他借機親近,便是想讓以後我去了京城,有他照應麽?看來父親對於此事也是讚成的。

    我的心裏略有忐忑,翻來覆去思考了一下午,因為除了嫁人,我委實猜想不出,我還有什麽去京城的理由。我在家裏排行十一,上麵還有青青,青愁,青茵三位長姐未嫁,均是千嬌百媚,各有千秋,為何唯獨選中了我?

    姨娘怎麽從未同我提起?

    如若真是聯姻,對方是誰?為何在青茵的眼裏還是求之不得的事情?

    嫁給一個素未謀麵的陌生人,前途未卜,我隻能坐以待斃,安靜等待著別人對我命運的操縱嗎?

    軒兒從櫃子裏拿出一件店鋪裏帶回來的新衣服給我換了,玉蘭紫嵌雲紋的裙襖,白色錦緞裏衣,銀色束腰,壓白玉環佩 ,尾部還墜了兩個銀質鏤空響鈴。然後又張羅著讓我重新梳一個精致華美的牡丹髻。

    我搶過玉梳,將頭發梳順以後,分成三股,熟練地編了個麻花辮子,用紫色緞帶綁了。

    軒兒不依,說過於寒酸了,從首飾盒子裏挑了幾粒珍珠攢成的梅花,點綴在辮子上。又拿了一盒桃粉胭脂要給我裝扮,我慌慌張張地便帶了蘭兒逃了。

    如此一耽擱,到了前院花廳,已經掌燈了 ,廳裏花影重重,暗香盈動。在琉璃燈璀璨的光影下,隻覺光華流轉,分外妖嬈。廳中設了一漢白玉雕刻花邊的圓桌,同色靠背太師椅,因天氣還有些涼寒,椅子上鋪了蓬鬆柔軟的獸皮。整個色調與花廳融為一體,在花叢間若隱若現,絲毫沒有突兀之感。

    我的裙間墜了鈴鐺,行走間叮鈴清脆作響,鬱金香花叢花架裏就有兩人起身回頭看我,一人清雅如蘭,正是林墨笙林公子,另一人麵若冠玉,濃眉朱唇 ,翡翠冠束發,錦衣華服,滿身富貴之氣。他衝我燦然一笑,看起來斯文有禮。

    我沒有乘轎,一路匆匆走來已是氣喘籲籲,環視一周沒有見到母親,便也不忸怩作態,落落大方地走到他們跟前,俯身一禮:“青嫿見過林公子,這位想必便是青博 長兄了?”

    那白麵男子虛扶我一把:“你我兄妹何必客氣,叫我一聲大哥便好。該早些回來看望妹妹的,隻怕貿然回來,太唐突 了。今日得見,少不得回去向青衛兩人誇耀一番。”

    我低眉頷首:“大哥生意繁忙,為了蘇家奔波勞苦,青嫿不敢勞動大哥。”

    大哥笑道:“我就說母親不要讓眾妹妹們整日悶在府裏,畏手畏腳,要多出去走動走動,長長見識。你看十一妹見多識廣,言談舉止毫不忸怩做態,自是不同於她們的小家子氣。也就隻有妹妹這樣脾性方能結識到墨笙兄這般出類拔萃的英雄人物。”

    林公子笑道:“咱倆已經相互吹捧半天了,還要當著青嫿小姐的麵繼續下去嗎?”

    大哥爽朗一笑,眉眼飛揚:“罷了罷了,既然青嫿已經來了,家嚴也馬上就到,墨笙兄便請入席上座。”轉身招呼林公子入座,少不得相互謙讓一番。

    正巧父親從廳外步了進來,我們向他見了禮,父親在主位坐了,大哥與林公子論了生辰,大哥虛長兩歲,謙讓後在父親右首副主位落座,我也在下首坐下,便有下人魚貫而入,端了各色珍饈佳肴,由丫鬟接了放到桌子上。極品佛跳牆,清燉河豚魚,蘭花燴魚肚,堂灼蘆筍,紅燒魚翅,或白玉盤,或翡翠盅,層層疊疊,琳琅滿目,幾近奢華,令我乍舌。

    席間我暗地偷看了一眼林公子,他取了桌上的紹興紅醋和跳水銀芽加入麵前的魚翅盅裏,吃得慢條斯理,煞是文雅。

    以前曾有豪門富戶為了感謝師傅的救命之恩,設了豪宴招待,最後每人上了一份紅燒魚翅,配碧梗香米,席中我見對方女眷便是這般吃法。看來這林公子出身非富即貴,怎會落魄到如此地步?

    大哥席間頻頻勸酒,說是自己不勝酒力,所以待客大都是薑絲青梅煮的紹興花雕,不似平常烈酒那般醉人,可以多飲幾杯。林公子幾乎杯到酒幹,豪爽無比。

    我和父親再三謝過他的援手相救之恩,他一再謙讓,得父親相助,多有叨饒,左右也閑來無事,願意聽憑差遣,盡綿薄之力。

    父親愈加欣賞他,連連感歎,膝下若有幼子,必然拜林公子為師,求他教導一二,便受益匪淺。

    一時觥籌交錯,大哥亦有惺惺相惜,相見恨晚之態。

    我忍不住出言勸道:“黃酒雖柔,但後勁卻猛,林公子尚有傷在身,酒還是要少飲為好。”

    父親驚問:“怎地從未聽你提起過呢,也未找大夫看過,不知可嚴重?是我怠慢了。”

    林公子笑道:“那時得蘇小姐贈藥,傷口早就愈合了,無妨。”

    大哥關心地問:“怎地會受傷呢,可是招惹了什麽仇家,我蘇家在江南還是能說得上話的,或許可以助你一臂之力。”

    林公子將杯中酒一飲而盡道:“原本家醜不可外揚,但是既然蘇兄問起,我便直言了。我身上的傷乃是自家兄弟所賜。我在家中排行最小,父親年邁,又最是寵我,惹了三位兄長妒忌,聯起手來誣陷於我,瞞著父親將我趕出家門,又勾結山匪,欲將我置於死地。我這是死裏逃生,才逃到江南,想投奔一位世伯,謀些生活,所以才如此狼狽。”

    大哥頗有點義憤填膺,猛地一拍桌子,便有杯盞跌落到地上,摔得粉碎,立即有丫鬟急忙近前用手帕將碎瓷片撿了裹起來,將地上清理幹淨。

    大哥仍然餘怒未消:“簡直太過分了,怎麽會有這般狠毒的兄長,簡直不配為人!你告訴我你祖籍何處,他們的名諱,我幫你討回公道!”

    林公子溫和一笑:“富貴如煙雲,我本就無意於那萬貫家財,丟了也便丟了,我相信自己憑借一己之力,可以東山再起。”

    大哥想來是嫉惡如仇直爽之人,臉色氣憤地有些漲紅:“賢弟是不是信不過我,說句托大的話,我蘇家雖為商賈,但是京中各處卻是說的上話的。”

    林公子明顯略有尷尬,起身對著大哥深深一揖:“此事終究不光彩,我父親在當地也算有頭有臉的人物,我也不想讓他失了顏麵。待我有所作為,衣錦還鄉,再一並討回吧。多謝蘇兄仗義。”

    父親見大哥情緒激動,酒已微醺,便低聲勸阻,喚丫鬟上幾盞醒酒濃茶。我見溫酒泥爐尚燃得正旺,便喚小廝飛奔去我院中取了一包小龍珠,就著泥爐燒水溫壺燙杯,高衝淋頂,清甜香醇的茶香瞬間在花廳彌漫開來。

    父親閉目輕嗅:“龍珠的清香混合了梅花清冽的甜香,很是令人解煩躁,濾心塵。”

    我吩咐丫鬟將茶水端給父親和大哥,林公子,微微笑道:“父親果然高雅,這茶雖是小龍珠,茶芯裏卻包裹了梅花花蕊,最是解燥渴,和腸胃,適合酒後飲用。”

    林公子與大哥飲後亦讚不絕口。

    酒興正酣,高談闊論時,花廳的門被人急急推開,有一丫鬟風風火火地闖進來,跑得氣喘籲籲,一時竟說不上話來。

    父親怒斥道:“慌慌張張,成何體統,沒看到有貴客在嗎?”

    丫鬟以手握拳,錘了幾下心口,方開口道:“老爺,不好了,夫人吐血了!”

    父親與大哥大驚失色,酒勁立即便消了下去:“怎麽會這樣?夫人吃了青嫿開的方子,不是病情好轉了嗎?”

    丫鬟不知是急的還是累的,滿頭大汗:“不知道,今天晚飯後便說胸口發悶,但是沒敢驚動老爺,上床休息了盞茶功夫,便咳出了一口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