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掌上飛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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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古舞者地位卑賤,與民間戲子不相上下,官家千金習舞也不過是附庸風雅,搏個才藝美名。皇上竟然主動要求我立於其手掌之上起舞,難免損了帝王身份。

    眾臣齊呼萬萬不可。

    我惶然道:“民女惶恐,怎敢勞動聖上大駕。”

    話音剛落,一旁的涼辭輕哼一聲道:“皇兄安坐就是。”

    言罷,招呼也不打一個,如飛鴻一般自我麵前掠過,攬起我的腰,將我置於燈台之上,然後一躍而下,落地無聲。

    我慌忙斂了心神,穩住身形,自高處向下望去,的確有些令人戰戰兢兢。還好我這些時日裏,內功心法在涼辭的指導下,略有進步。又是自小爬高上低習慣了的,膽子肥。縱然不能夠像涼辭與林大哥他們那般輕盈地立於竹稍樹尖之上,但是在這方寸之間閃躍騰挪,自然不成問題。

    我特意挑選了輕柔如飛絮的紗衣,立於高台之上,涼風襲來,衣袂翩躚,挽臂輕紗迎風飄飛,大有一種遺世獨立之感,似乎可以乘風而去,禦風而行,至那九霄雲外。

    台下平緩的樂聲次第響起,似乎樂師也格外小心翼翼,唯恐一個激昂,我再不慎受驚跌落下去。

    我跟隨那笙歌鼓音,將自小爛熟於心的步生蓮盡情施展開來,把三尺水袖忽高忽低,輕攏複展,腰隨心動,目隨意轉。足尖或點或揚,腕間玉鈴叮鈴作響。自己當先沉醉於遺世紅塵之外,將那步生蓮的玄妙之處發揮得淋漓盡致。

    樂聲逐漸急促,如雨落鼓麵。我不想被蘭穎兒比試下去,讓涼辭小覷於我,因此盡了十分心力。自我感覺,從未將步生蓮的內功心法與步法如此融合貫通。一時之間,隻覺體迅飛鳧,飄忽若神,淩波微步,羅襪生塵,身輕如燕,倏忽之間,變幻萬千。竟然忘記今夕何夕,自我陶醉其中,欲罷不能。

    終是因為立於高台之上,心有旁騖,身上泛出一層細密的薄汗,將身上紗衣微微浸透,竟然散發出一絲若有若無,極為清淺的花香氣味。園中有幾隻彩蝶聞香而至,圍繞著我上下翩飛,久久不去。

    鼓點轉向密集,如雨打芭蕉,我單足立於燈台之上,翩然欲飛,忽然一陣疾風猛烈,風裏不知裹夾了什麽細小的東西,疾射而至,正中我的膝彎穴位。我猛然吃痛,支撐不住,向台下跌落下去,足上珍珠繡鞋竟然脫足而出。

    驚慌間,一股無形的內力向上將我身子托起,我趁勢提氣而上,在空中輕巧地翻了一個身,徐徐落下,足尖落處,沉穩有力,堅實中透著柔軟,隔著羅襪,我可以感受到溫熱。

    俯身向下,竟然是皇上一手拿著我遺失的繡鞋,另一手向上,捉著我隻著羅襪的一隻腳,將我穩穩托起,魅惑一笑。

    我一陣羞赧,驚慌失措,偏生單足被握,另一隻腳又穿著繡花鞋,絲毫掙紮不得。

    四周一片齊聲喝彩,樂師將鼓點敲得更急,更加賣力,乃是曲尾高1潮迭起。

    我知道剛才必然是有人暗下齷齪手腳,逼我獻醜落敗,當下有心在涼辭跟前賣弄一番,偏生不讓那蘭穎兒得意,趁著皇上伸展手掌的一霎那,足尖立起,水袖袖尾劃過他的頭頂 ,向上仰身甩出,起身,然後一個疾速旋身,如流風回雪,皎日破雲,舞得令人眼花繚亂。

    一曲終罷,琴音漸稀,皇上掌心使力,將我托起。我輕盈地落在紅毯之上,不著痕跡地避開他伸向我的手,仍舊單足落地,卻是著了繡鞋那一隻。

    四周皆寂然。

    我滿麵緋紅,向著皇上伸出皓腕,低聲道:“謝過皇上。”

    皇上意會,將手中珍珠繡鞋置於我足下,我提起曳地裙擺,將赤足套上繡鞋,方才退後三尺,向著他俯身飄然一拜。

    皇上方才拊掌大笑:“朕以為趙飛燕掌上能舞,風急之時,欲乘波而去乃是後人誇大其辭。今日方才得知,世間果真有此奇女子,竟然能夠‘輕軀以鶴立,若將飛而未翔,若危若安,若往若還,華容婀娜,氣若幽蘭。’蘇家女兒果真名不虛傳!”

    言畢,席間眾人方才醒悟一般,齊聲喝彩,竟然皆一時忘形。

    我得意地看向涼辭,他愈加繃緊了臉,麵沉如水,隻輕聲“哼”了一聲,轉了目光,好似兜頭潑了我一頭冷水。

    皇上向我招手道:“蘇小姐近前聽賞。”

    我慌忙斂了心神,規規矩矩地走上前去,跪倒塵埃,雙手高舉過頂。

    皇上身後的郭公公執了玉盒,遞交到我的手上,叮囑道:“皇上賞賜,還不趕緊叩謝皇恩?”

    我依言恭敬而行。

    蘭穎兒見皇上已經將並蒂雪蓮賞賜於我,知道勝負已見分曉,多言亦是自討沒趣。當下委委屈屈地走到涼辭跟前,從懷中取出麟玉,戀戀不舍地交到涼辭手中。微蹙籠煙眉,一雙盈盈淚眼,望著他,脈脈含情,兩潭秋水,真真地我見猶憐。

    涼辭伸手去接,蘭穎兒猶自舍不得放開,緊緊地捏著麟玉,蒼白了指節。

    涼辭輕哼一聲,麟玉竟然在他指尖化為齏粉,紛紛揚揚地飄落了一地。

    正在為了蘭穎兒那副欲說還休的矯情樣子著急的我,心裏一陣酣暢淋漓,就像燥渴之時,吃了寒潭裏冰鎮的瓜果,通體舒暢。

    涼辭的脾氣不好,身份地位顯貴,使得他一直都有些霸氣,說一不二,從來不會給別人留什麽情麵。我曾經一度覺得不討喜,但是今日裏,卻覺得他那副冷冰冰的棺材臉格外順眼。雖說毀了皇家祖傳之物,皇上會怪罪,又傷了蘭丞相臉麵,但是快刀斬亂麻,斷了那蘭穎兒的最後一點念想,免得她磨磨唧唧,始終不肯放手。

    蘭穎兒呆愣著看看自己掌心僅餘的一點粉末,淚珠終於斷了線,劈裏啪啦地落下來,最終掩了麵,轉身傷心地離開了宴席。

    回府的路上,涼辭一路沉默,身上散發出來的氣息足可以將我凍結。我一直覺得莫名其妙,將今日的事情翻來覆去在心裏過濾,都想不出自己究竟哪裏得罪了他。

    索性不再胡思亂想,我將那禦賜的並蒂蓮拿在手裏,左右把玩,對那寒玉雕刻的玉盒頗感興趣。

    涼辭也不搭理我,隻顧自己闔了眼睛想事情,濃密纖長的睫毛似要振翅欲飛。

    我終於忍不住,出聲問道:“你今日怎麽了,我贏了比試你不開心嗎?”

    涼辭依舊閉著眼睛,並不看我:“我一直以為你不會在乎這些虛名,沒想到你也不能免俗。”

    我愣怔地看著他:“原來在你的眼裏,我竟然是這樣的。”

    涼辭睜開眼睛,眸中蘊含著強烈的風暴:“我記得叮囑過你,千萬不要出風頭,步生蓮的步法也不要在人前顯擺,低調隱忍,你為什麽不聽,執意妄為?如今你可得意了。怕是明天一早,蘇家十一小姐竟然能夠效仿掌上飛燕,風起而落的消息就能夠不徑而走,名揚天下。”

    話語裏帶著諷刺的意味,字字針,句句刺,將我紮得遍體鱗傷。

    “我在高台之上,那暗器是你所為,是嗎?”我苦笑一聲道。

    他不分辯,自顧閉著眼睛假寐。

    那便是默認了,我一直以為,他是最懂我的,明白我的,如今看來,我錯了。

    我不能告訴他,我答應蘭穎兒的挑戰,是因為我想用這並蒂蓮祛除他滿身的疤痕;我也不能厚顏承認,蘭穎兒手裏的麟玉是我心裏的一根刺,我想起來就難受,我必須要將麟玉給他贏回來。

    如今,我不想解釋,尤其是在他誤會我,這樣出言諷刺侮辱我一片苦心的時候,再給他一個嘲笑我自作多情的借口。

    “停車!”我厲聲道。

    車夫一怔,勒住馬韁,馬兒在鬧市之上驟然停住。

    我難過地看了一眼涼辭,他猶自閉著眼,一臉漠然,不由冷笑一聲,轉身下了馬車,向著相反的方向,努力挺直了脊梁,走得決絕。

    馬車一直靜靜地停駐在我的身後,我不知道,涼辭有沒有在看我,我的離開他難道就果真無動於衷?不屑一顧?

    喧鬧的街道變得寂然無聲,我聽不到攤販的吆喝,行人的紛鬧,感覺自己被整個世界孤立,滿心淒涼。

    原來,果真是我自己一直在自作多情而已,想像的太過美好,虛無縹緲,自己在涼辭的心裏,可能真的如同他所說的那樣,隻不過是一個醫女。

    蘭穎兒走得倉促,我身上仍舊穿著她的衣裙,皇上說:“這衣服,十一小姐穿過以後,怕是整個長安城都沒有人有勇氣再穿了。”我曾沾沾自喜好久,涼辭卻視若無睹。想想他貴為一朝王爺,千帆過盡,怎樣的美色沒有見過,我這樣粗鄙的資質又怎能入了他的眼?

    衣服招搖,我如今又是淚流滿麵,失魂落魄,我不想被人看到,指指點點,因此並不敢在大街之上走動,隻挑揀了幽靜冷僻的小巷,想尋一處靜謐無人的所在,可以痛痛快快地發泄出來。

    我沉浸在自己滿心的悲傷之中,竟然沒有發現有幾條身影,一直尾隨在我的後麵,當我拐過一條小巷,從地上夕陽的影子看到躡手躡腳向我靠近的人影時,已經晚了。

    我的後頸一麻,被人點了穴道,動彈不得,而且口不能言。

    身後人悶聲說:“十一小姐,得罪了,我們主子有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