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一舉多得的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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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不由一陣愣怔,太後這是什麽意思?

    “水為茶母,烹茶對水質極為講究,不同的水質烹出來的茶湯可謂大相徑庭。”太後淡淡地道:“不知十一小姐對此可有講究?”

    “天泉,天水,秋雨,梅雨,露水,沏泡碧螺春皆是合宜的。”我低首斂眉道。

    “一捧碧螺春,四萬春樹芽。哀家這洞庭貢茶清香文雅,濃鬱甘醇,我也是說無論什麽水都是適宜的。偏生皇上與麒王對於茶水都頗為挑剔,意見相左,哀家左右為難,不知究竟該迎合於誰的口味。”太後拖長了尾音,意味深長地道,分明意有所指。

    我一時捉摸不透太後究竟所指何意,悟不透玄機,不敢唐突接言。

    “朕那裏倒是有專門從城外山腳下拉來的山泉水,山秀泉神,泉水清冽,沏茶最好,我吩咐下人去取。”皇上看起來興致頗高,轉身就要吩咐身後肅立的郭公公。

    “山頂泉輕清,山下泉重濁,石中泉清甘,沙中泉清冽,土中泉渾厚,皇兄,這山下水好像並不適合沏泡這‘香煞人兒’碧螺春呢。還是石中泉為佳。”涼辭悠然道,竟然在皇上麵前亦是這樣直白,毫不留情麵。

    “喔,沒想到賢弟竟然懂得茶道,我記得你一向對於這些風雅之事並不上心?”皇上挑眉看了我一眼,似是漫不經心道。

    “開門七件事,柴米油鹽醬醋茶,唯獨茶之有道。弱水三千 隻取一瓢飲,我對於此絕不馬虎,也不敷衍。”

    涼辭不緊不慢地說,帶著挑釁的意味,寸步不讓。說完看了我一眼,唇角微翹,噙著笑意。

    太後俯身看我,盯住我的眼睛,一字一句地問道:“十一小姐意下何為?”

    我瞬間就明白過來,太後這分明就是借物喻人,詢問我的看法。

    在她猶如利刃一般的目光注視下,我有片刻驚惶。不知道該怎樣回答,才能說到她的心坎裏。

    我隻知道,對於此事,我絕對猶豫不得,更不能違心而言,當下斬釘截鐵地道:“觀音沉似鐵,更比較適合皇上的山下泉。而青嫿自幼長於山間,慣會使用石中水烹茶,悟不到山下泉精妙之處,望乞恕罪。”

    太後狹長的鳳眸眯起,眼梢微微上挑,似數九寒冬的勁風自我臉上劃過,令我不由自主地打了一個寒戰,滿臉惶然,卻努力挺直了脊梁,不卑不亢,堅定從容。

    寢宮裏有那麽一霎那,誰也不說話,各自沉默,滿懷心事。

    我身邊的炭爐燃得正旺,火苗張牙舞爪地自炭爐裏竄出來,“劈啪”爆響,並無一點煙塵。**辣地炙烤著我,生了汗水,濡濕了後心。

    俄爾,太後緩了臉色,笑吟吟地招手喚過一旁的宮人,狀若無事地道:“今個你們兩個人算是有口福了,我那海棠樹下還埋著一壇梅花萼上收集的雪水,強過泉水百倍,就便宜你們兩個。”

    宮人得了旨意,稍候片刻,就抱著一個清洗幹淨的鬼臉青進來,啟了封口,倒進壺裏,將炭爐風門大敞,炭火凶猛,煮沸不過片刻時間。

    茶盞是極為清透的骨質瓷,並無半分雜質與裝飾,我挽起袖口,熟練地溫杯,取茶,洗茶,衝泡,一時雲蒸霞蔚,茶香嫋嫋。

    茶盞清透,自外可見茶葉舒展鮮嫩如生。

    宮人將茶水分別呈給太後與皇上,涼辭,三人輕品慢酌,皆讚歎不已。

    皇上當先放下手中茶盞,調侃道:“十一小姐如此手藝,可謂登峰造極,也怪不得麒王爺半日不見,就魂不守舍地追過來,怕是擔心朕這皇宮乃是龍潭虎穴,會將十一小姐生吞活剝了吧。”

    太後帶著翡翠鑲攢護甲的指尖捏起盞蓋,清淺撥弄著盞裏茶葉,臉上意味不明,不知在想些什麽。

    涼辭道:“皇兄此言差矣,青嫿能得母後青睞。乃是她的福氣,何來不放心之說?

    不過皇兄也知道,愚弟素有隱疾,青嫿一直在為我針灸調理,馬虎不得。我這許多年裏終於求得良醫,自然不能半途而廢。我也隻能冒昧地來求母後,在普寧宮裏給我騰一處院子居住,也省了來回奔波之苦。

    如此一來,青嫿既可以安心為母後烹茶,又可以為我診病,我也終於能有機會孝敬母後,這可是一舉多得的主意。”

    我立即就明白了今日院子外麵的喧鬧聲是因何而起,好笑之餘,心裏又生了暖意,輕柔蕩漾。

    太後以診病為由將我留在普寧宮,涼辭雖然放心不下,自然不能忤逆。他借口我每日需要給他診病,搬進普寧宮,皇上與太後也說不得什麽。那麽,我們依然可以朝夕相對,太後將我留在普寧宮中也就沒有什麽意義了。

    “看賢弟今日這般興師動眾,我還以為要將整個麒王府搬進普寧宮呢。”

    皇上似是玩笑一般。我與涼辭卻都知道,皇上說話,那就是一片看似平靜的沼澤地,一腳不慎,就有可能整個人陷進去。

    “太後隻是留青嫿在身邊小住幾日而已,我也僅隨身帶了幾件換洗衣物,其他的,都是診病所需藥材。青嫿方子獨特,並非一成不變,所以我不得不將藥圃裏麵的藥一樣挖了一些帶過來,省的還要每天來回折騰下人。”

    “是嗎?”皇上淺酌一口茶水,轉過頭來問我:“不知麒王的病情可否好轉?若是需要什麽藥材盡管張口就是,宮裏朕自認藥材還是齊備的。”

    我覺得皇上於公為君,於私為兄,卻處處針對涼辭,多疑善變。而太後作為母親又有失公允,多有偏頗,心裏難免為涼辭抱屈,就勢說道:

    “謝皇上恩賜,都是陳年舊疾,的確勞神費力。麒王爺雖然當初學武的底子打得紮實,但是由於過於貪進,對身子造成了極大的傷害,調理不能一蹴而就,必須持之以恒,否則也不會這麽多良醫束手無策了。”

    太後放下手裏一直把玩的茶盞,問我:“涼辭身子竟然這樣差嗎?以前受過什麽傷?難道沒有痊愈?怎麽以前從未聽人提起?”

    聲音裏含著作為母親應有的擔憂與心疼,還有一絲焦灼。

    看來涼辭對於以前的事情確實沒有同他的母後說起過。我站起身,轉過茶案,步入到屋子中間,恭恭敬敬地跪伏在地,給太後磕了個頭,方才抬起頭,沉聲說道:

    “請太後娘娘恕青嫿直言之罪。麒王爺以前究竟吃過多少苦,受過多少罪,我不知道,他也從未在我的麵前提起過。

    但是我給他針灸時,看到他整個後背,密密麻麻,重重疊疊,大小不下幾百甚至上千道傷疤,體無完膚。

    那是為了習練上乘心法所用的洗經伐髓之法。在不足六歲稚兒身上每日割開刀口,用極其刺激性狼虎之藥深埋進傷口之中,滿身如萬蟻啃噬,針紮刀刺,常人無法忍受。不僅如此,每天還要帶著一身淋漓鮮血浸泡在藥液之中,其苦痛程度甚於鹽漬鞭笞百倍。

    這樣做,的確可以起到事半功倍的效果,令功夫突飛猛進,所以麒王爺才能修得一身絕頂武功,萬夫莫當。但是也是揠苗助長,對人身體隱患無數。

    青嫿敬重麒王爺,他是我們整個長安王朝的守護神,這些都是他為家國天下付出的代價。我如今每天需要做的,就是盡量排除麒王爺身體裏的病灶,使得他身體康泰,我長安江山永固。”

    一席話,雖然我有些誇張,並且或多或少誹謗了涼辭最敬重的師傅,但是的確發自肺腑。

    涼辭所受的苦難為了什麽?還不是為了你的錦繡江山,為了你們能夠坐在那高處盡享權勢,安享榮華?你們覺得理所當然,並且對他百般猜忌的時候,有沒有考慮過他的感受?

    涼辭低垂著眼簾,緊抿薄唇,臉上看不出什麽表情,但是我看到他的鼻翼翕動,喉結艱難地上下滑動。這些都是他不願意回憶起來的過往,我的話肯定令他心裏不舒服。

    太後坐在位子上愣怔半晌,終於站起身來,一步一步走向涼辭,眼中隱約可見淚花晶瑩:“我兒,把衣服褪下,讓母後看看。”

    涼辭坐著巍然不動,隻淡然道:“都已經過去了,小題大做什麽?”

    “褪下!”太後厲聲堅持,聲音裏帶了一絲顫抖。

    涼辭無奈地站起身,背轉過去,將衣襟向下敞開一點,露出刀疤斑駁交錯的後背,然後快速地掩好,極不自然。

    雖然不過隻是看了一眼,太後,皇帝都有些動容。如今已過這許多年,許多疤痕已經淡化,仍舊這般觸目驚心,當初是要受多少苦楚?

    太後的手忍不住有些顫抖,嘴唇也抑製不住哆嗦起來,幾乎泣不成聲,站在涼辭身後,伸出胳膊,輕輕地攬住他的肩,小心翼翼,似乎有些生澀,還有一點怯意。

    太後輕輕地把臉偎過去,淚珠滾落在涼辭的後頸上,涼辭脊梁瞬間有些僵硬。

    太後立即就放開來,最終也隻是歎息一聲:“孩子,讓你受苦了。”

    涼辭在那一刻,麵上明顯有些動容,雖然隻是側身麵對於我,但是我能夠看到,他的唇角輕微地抽搐了一下,喉結上下滾動,似乎是在拚命壓抑著什麽。話說出口,聲音卻是依然清冷:“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我明白師傅和母後的一片苦心。”

    太後張了張口,終究沒有再說話,一臉黯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