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桂丫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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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桂丫的家背著街道,大紅色的磚和青灰色的瓦經曆過多年風雨,已經爬上青苔。陳芝芝還沒有到近前,就已經聞到一絲絲淡淡的海腥味。

    轉過屋角,隻見桂丫正坐在一條小板凳上,她一身淡青色的布裙,腰間紮著一條黑色的大圍裙,長發利落地梳成麻花辮,用一塊花布盤在腦後。

    見到陳芝芝她們來,桂丫臉上隨即泛出一抹笑意,她揚了揚手裏的海蠣殼,表示現在不方便,笑著道:“你們自己上屋裏拿凳子……”

    香桃從屋裏端了三把小木凳出來,陳芝芝和林春杏動作一致地拖著下巴,坐在桂丫對麵,看著她開著手裏的海蠣。

    桂丫左手握著一枚大大的海蠣,七八個牡蠣背靠著背,相互依附在一起。而她的右手拿著一根粗短的撬子,尖頭是扁扁的,利落地往海蠣殼上的細縫一撬,堅硬的殼隨即被打開。

    肥嫩的牡蠣附著在灰白色光滑的殼內,桂丫用扁平的尖頭往殼內刮了一圈,一隻完整肥白的牡蠣從殼中滑落,掉在桂丫身前的木盆裏。

    陳芝芝望過去,環抱大的木盆裏,已經盛了一半的牡蠣,浸在略微渾濁的海水中,等著用前的清洗。

    桂丫利落地撬著下一枚,抬頭看了眼對麵動作一致的兩人,笑著問陳芝芝:“今日怎麽有空來這兒我還想著下午空閑點,去找你呢!”

    陳芝芝看著一隻隻肥碩的牡蠣從殼中被刮落下來,就有一種難以言說的爽快感。

    其實她一直覺得開牡蠣這活兒,和挑黑頭粉刺有異曲同工之妙。在經曆萬險,撬開硬殼,然後把它們從裏麵勾出來,這種感覺實在太奇妙了。

    陳芝芝穿越前,也是閩南沿海長大的姑娘。小時候她見祖母開海蠣,陳芝芝也喜歡湊熱鬧,隻可惜她不得要領,總是被殼劃得滿手是傷,隨後就放棄了。直到她遇見黑頭粉刺這件美容事業。

    “我來看看你怎麽樣了上次說好的,十天後再繼續。”陳芝芝拖著下巴回答桂丫的話,目光卻盯著桂丫手裏海蠣瞧。

    陳芝芝說的是桂丫的臉。

    桂丫從三年前來了初潮,臉上總是長酒刺,尤其是兩頰和額頭的地方更加嚴重。

    遠遠看倒不覺得如何,等站在近前,就能很清楚地看出來,她臉上密密麻麻的冒出許多小凸起,有些尖頭已經冒出米粒樣的青白色脂栓,嚴重些的,還發炎泛紅。而有些則像一粒粒小丘疹,中間帶著一點黑。

    前者是白頭粉刺,後者是黑頭粉刺。

    其實十幾歲的姑娘哪個不愛美。桂丫原本也是個相貌清秀的小姑娘,突然之間冒出這許多酒刺來,又疼又癢,樣子還不好看。背地裏也是偷偷掉了不少淚。

    有時候桂丫看著鏡子裏的自己,伸手摸了摸臉,觸手之處皆是起起伏伏的小顆粒,不複年幼時那般柔嫩光滑,心中更覺得難受。

    很多時候,桂丫都忍著不去照鏡子。因為一看見鏡子裏的自己,桂丫心中就會按耐不住,憑空用手去擠它,好不容易這處結痂了,看著好像要好一些了,另一處又大片大片地發了出來,好似無孔不入一般。

    肖嬸做母親的,當然也在意女兒的樣貌。女兒長得好看些,也是她嫁個好丈夫的資本。肖嬸日夜辛勤,攢點錢不容易,卻也不吝嗇地帶桂丫去看郎中。

    隻是藥也吃了抹了,錢也花了不少,總是反反複複地不見徹底的效果。到後來,母女二人心中都有些心灰意冷。

    桂丫心中尤其難過。原本她還在攤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子邊開海蠣,熱絡地招呼著客人。後來她臉上長了這些,客人都會或關心或順嘴多問幾句。

    問的多了,議論的也多了,桂丫感覺滿大街的人,誰往攤子前走過,都會往她臉上看一眼。桂丫覺得難堪得很,索性躲到屋子裏來,不再出去了。

    陳芝芝和林春杏是經常來肖嬸這邊買蚵仔煎的,算是常客。當時,陳芝芝與桂丫隻能算的上認識,不算熟絡。

    原本人前總是笑臉相迎的桂丫一日比一日沉默,陳芝芝很明顯能感覺到她的異樣。

    往常陳芝芝來買東西,桂丫總會笑著和她說幾句,後來攤子前凡是有年輕女孩子經過,桂丫從來都是低著頭不說話的,沉默地擺弄著手裏的海蠣殼,到後來,肖嬸的蚵仔煎攤旁,已經沒有那位少女的身影。

    陳芝芝太明白樣貌上自信對一個女孩子來說有多重要。雖然她對桂丫臉上的酒刺心癢難耐,可那時候她剛被陳宗順罰過警告過,她更不敢隨意開口去“拐騙”人家小姑娘。

    約莫半年後,有一個媒婆上門給桂丫說親,說的是隔壁縣的一個男人,聽說是個鰥夫,還帶著兩孩子,聘禮還算過得去。

    肖嬸不樂意,自己家清清白白的姑娘,幹嘛要上趕著給別人當後娘,二話不說直接拒絕了。

    媒婆聽了,當下臉色就變了,對著肖嬸說話很難聽:“你女兒都成麻子臉了,能嫁這樣子的人家已經很不錯了,還挑什麽挑!”

    氣得肖嬸掄起掃把打得媒婆滿街跑,媒婆手腳沒有肖嬸利索,小腿肚上被肖嬸挨了好幾棍。

    好不容易被街坊鄰居勸住了,媒婆還站在街頭囂張道:“哼!挑三揀四的,以後就讓你女兒嫁個麻子臉,麻子和麻子湊成一對得了!”見肖嬸又掄了掃把又要來打她,媒婆這才撒丫子跑了。

    這事兒鬧得有些大,陳芝芝隔了兩條街都聽到不少八卦和風聲。

    第二日她和香桃去肖嬸家買生海蠣,誰知肖嬸攤子也沒擺,隻一個人坐在巷子口,一邊開著海蠣,一邊抹眼淚。

    往常她來買蚵仔煎,肖嬸很厚道,不是多下點牡蠣,就是多打一勺予她。陳芝芝看著肖嬸這樣,多少有些心酸。

    “哎呀,我們家桂丫傷心著呢,昨兒一宿沒吃飯了,勸也不聽。你們都是差不多年紀,你好歹替我勸勸她吧。”肖嬸見陳芝芝給她遞帕子,心裏依舊酸得很。試問哪位做母親的,願意看見孩子被別人家這般貶損。

    桂丫當時也聽到媒婆那些難聽的話,見母親難過成這樣,街坊鄰居又是議論紛紛,更覺得心灰意冷,一個人躲在屋裏一宿都沒有出來。

    肖嬸心裏擔憂,隻能拜托陳芝芝去勸女兒,嘴裏罵著昨天那個三寸爛舌頭的媒婆,“天殺的馬婆子,哪天讓我見著一次,我就縫她一次嘴!”

    陳芝芝應了下來,當天好不容易敲開桂丫的門,看到她的那一瞬間險些被嚇暈過去。

    桂丫被那個馬媒婆刺激得不輕,看著鏡中的自己,更覺得無耐難過。她躲在屋裏一個晚上,用手把臉上的粉刺全擠了。可她又沒有章法,一時額間臉頰一片血跡,配著那些指甲印和紅通通的眼圈,更是觸目驚心。

    幸好陳芝芝前世看過不少血肉模糊的臉,被嚇了一跳之後勉強鎮定下來,不去提她臉上的事情,溫聲地勸慰著桂丫:“肖嬸見你一宿沒有吃東西,正擔心著呢!”她把手邊的一碗清粥遞給桂丫,溫柔地看著她。

    桂丫見陳芝芝笑語溫柔,看著自己的目光沒有探究和打量,桂丫憋了許久的委屈終於“哇”地一聲哭出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來了,口裏哭罵道:“誰願意長這勞什子東西?作甚這般作賤我?”

    桂丫大哭了一場,勉強鎮定下來之後,陳芝芝就讓香桃給她打了一盆清水,洗淨臉上的血痕後,才抽抽噎噎地吃著粥。

    因為這個緣故,桂丫和陳芝芝漸漸熟絡了起來。陳芝芝也是趁那個時機,適時提出要幫桂丫治治看。

    被媒婆的話傷透心的桂丫,因為陳芝芝的溫柔寬慰和有意引導,稀裏糊塗之中,破罐破摔地答應了下來。

    兩個月下來,陳芝芝前後總共幫桂丫做過三次療程。雖然不敢說全部好全,恢複到當年沒有發痘痘前一樣,但是好歹控製住酒刺不斷蔓延的趨勢,慢慢地往好的方向發展。

    “我今兒個把東西一起帶過來了,你要是得空的話,我今天就幫你再弄一回。”陳芝芝看了桂丫一眼,提議道。

    因為桂丫低著頭,所以陳芝芝隻看到她的額。上次她幫桂丫挑過的粉刺,已經慢慢地結痂,脫落之後露出新皮。

    因為年輕,所以皮膚也恢複得比較快,顏色和周旁皮膚的有些淡淡的色差,但也慢慢趨同。也有局部之處又發出新的粉刺,卻比之前一片片爆發出來的,要好的多。

    桂丫聞言低頭看了看盆子的牡蠣,心中估摸著這些夠不夠母親今天一天的用量。

    肖嬸這時端了三碗熱騰騰的蚵仔煎進來,香桃見了連忙上前幫忙接過。

    因為前頭還在忙,肖嬸沒有留下陪幾位小姑娘多說話,隻是看了一眼盆子,笑著對桂丫說道:“那些夠了,你和春杏她們一處玩著,明天再弄也不遲……”

    桂丫清脆地應了一聲,手上的動作卻沒有停,笑看著對麵三人的狼吞虎咽。

    撲鼻而來的是蚵仔煎濃濃的香味,粉裹著牡蠣和雞蛋,香濃的氣味在舌尖化開。陳芝芝被熱乎乎的牡蠣燙的直哈氣,囫圇吞棗似的嚼了幾口便咽了下去。

    要說在穿越這事上,老天爺眷顧她兩個地方。一是把她的寶貝箱子一起穿過來了,二是讓她穿到異時空的泉州,最起碼形式上她還是沒有離開故土,依舊可以在大街小巷吃到兒時念念不能忘的美味。

    桂丫看著對麵三人吃的津津有味,院子裏又飄著香味,她難以克製地咽了咽口水。

    桂丫已經很久沒有吃過母親做的蚵仔煎了,因為陳芝芝告訴她在臉好之前不能吃,就算想吃,也隻能偶爾。

    可是為了臉上快些好,自打陳芝芝告訴她,桂丫就一丁點都沒有碰。

    陳芝芝自然注意到桂丫熱切的目光,想起自己說的話,她就有些歉疚。因為蚵仔煎這種東西,好吃是好吃,但是做的時候必須重油才能香,而且海鮮都是發物,桂丫碰不得。

    陳芝芝之前猜測過,桂丫臉上時好時壞,和她每天一碗蚵仔煎有很大的關係,所以當時她想了想,就建議桂丫暫時先誡一段時間。

    讓人家暫時禁掉生鮮,自己卻偏生在人家麵前吃的歡快,實在罪過。

    “其實,吃一點點,也是不要緊的。”陳芝芝用手比了比,還沒有半隻牡蠣大,說著,陳芝芝用幹淨的勺子挖了一口,遞到桂丫麵前。

    桂丫顯然有些意動,陳芝芝見她咽了咽口水,目光一直盯著眼前的勺子瞧。

    她緊緊抿著嘴,靜默了好一會兒,才下定決心道:“還是算了吧!”

    果然,不能小瞧任何一個少女愛美的決心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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