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桂丫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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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替桂丫處理粉刺的時候,因為皮脂不斷被擠出,原本幹淨的臉漸漸泛起油光,混著點點血珠,更加駭人。

    陳芝芝不斷地用幹淨的小紗布擦拭著,慢慢地,托盤上堆起一小堆混著血跡和黃白物的廢棄紗布。

    林春杏到後頭膽子變大了一點,索性搬了把凳子,坐到桂丫兩步遠的地方,托著下巴睜大著眼睛使勁看著。

    偶爾陳芝芝手上用了點力氣擠粉刺,桂丫還沒什麽反應,林春杏先眯著眼一副受不了的樣子,好像所有的痛楚都在她身上。因為被陳芝芝瞪過一眼,林春杏猙獰著小肉臉憋得萬分辛苦,捂著臉卻不敢隨意喊出聲。

    香桃在一旁看得直樂,笑著打趣了林春杏一句:“不知道的還以為春杏姑娘你牙疼呢!”

    桂丫被林春杏這麽一打岔,分了些心神,臉上的痛楚也少了那麽一些。

    不過比起剛開始,桂丫臉上長酒刺的麵積已經好了大半,所以這次陳芝芝僅用了小半個時辰便把桂丫的左臉弄好了。

    當冰涼涼的帕子輕敷在桂丫臉頰的時候,脹痛的熱感才微微平複下去。

    桂丫接過陳芝芝的手,自己捂著。她在“木床”上躺平,看著陳芝芝從自己右側挪到自己頭頂的方向,不由得笑著打趣自個:“唉,我得快點好才行,夢裏夢見你給我弄這個,好幾次都要疼醒了……”

    陳芝芝不由得勾起一個笑,隻是她戴著口罩,桂丫隻看見她眼角微微揚起,杏眼下堆起一個小小的臥蠶,襯得那雙眼更加靈動。

    在桂丫以前的印象中,陳芝芝隻是西街普濟堂陳大夫的女兒,長得白白的,不像自己曬得有些黑。然後經常來她們家買海蠣和蚵仔煎,是個愛笑的姑娘。

    直到那次她傷心欲絕,陳芝芝敲開她的房門,她們才漸漸親近起來。

    桂丫不知道為什麽陳芝芝那天會在自己家,她隻知道當時的自己看起來一定很恐怖。

    她躲在房裏把自己臉上的酒刺一粒一粒地擠掉,摳的整個手指甲都是血,然後又倒在床上哭了一宿。第二天起來,桂丫滿懷期待地起來看鏡子,卻隻看到一個人滿臉血跡紅腫、人不人鬼不鬼的自己。

    桂丫驚叫一聲,崩潰又難以接受地砸了屋裏的水銀鏡,當時她想死的心都有了。

    然後,陳芝芝就來了。開門的那一刻,桂丫想,自己死之前能把一個人嚇死,一起下地獄也挺不容易的。

    可是陳芝芝臉上有震驚,卻沒有害怕。然後她很快地鎮定下來,臉上泛起一抹笑容,溫柔的,不是鄙夷或者恥笑。她手裏捧著一碗清粥,溫聲細語地勸自己吃飯。

    那一刻,在母親麵前假裝了許久堅強的桂丫,不知怎地,就想找人哭訴一番。

    桂丫的哭聲把肖嬸也震動了,肖嬸趕過來看到桂丫那副樣子,險些嚇死過去,等回過神來掄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起棍子就要打:“你這個死丫頭,作甚整成這副模樣,不知道的人還以為是討債鬼……”

    最後還是陳芝芝軟聲軟語地把肖嬸勸出去的,免了桂丫一頓挨打。桂丫忘不了,自己當時哭的上氣不接下氣,想必比開門的時候更加恐怖。

    陳芝芝就拿著一條溫帕子,在一旁細心溫柔地把自己臉上已經凝結的血跡一一捂熱軟化,然後輕柔地擦幹淨,卻一句話都沒有多說多問。

    等到桂丫腫著一張臉,抽噎著低頭喝粥的時候,方才許久不見的香桃進來了,手裏多了一瓶東西。

    陳芝芝耐心地等桂丫吃完飯,才把那白瓷瓶子給了桂丫,笑道:“這個你先試著用用,能讓臉上的紅腫先消下來,過兩日如果效果不錯,我再給你送來……”

    桂丫愣了好一會兒,最後紅著眼睛伸手接了過去,呐呐地低聲道了句謝。她沒有多想,隻下意識地覺得,陳芝芝的父親是大夫,那麽作為大夫的女兒拿出來的東西,應該也不差吧。

    桂丫記得,第一次是陳芝芝教她怎麽用的。幹淨的細棉布上沾著淡淡的透明液體,冰涼地捂在臉上,撫慰著她臉上的熱腫,卻一路變成暖流捂到她有些寒冷的心房。

    之後,桂丫臉上的紅腫慢慢消退,但她一連躲在屋裏好幾天。因為平日裏還要幫母親做活,她索性把海蠣她搬到柴房裏,她就躲在柴房裏開。

    她不想見人。除了母親和弟弟,桂丫隻見陳芝芝。陳芝芝隔兩三天就給桂丫送個小瓷瓶。

    那些蘆薈水雖然讓她臉上消了腫,卻並沒有讓她從此不再長酒刺。臉上被她用蠻力擠了一宿的酒刺,有些創口消癟下去,已經開始結痂脫皮,有些又在原位複發起來。

    桂丫有些失落,又有些慶幸。雖然那瓶藥沒能幫她一夜之間脫胎換骨,但桂丫覺得同樣一顆酒刺,因為抹了這個藥水,紅腫會更快消癟下去。

    隻是好不容易消了下去,那些酒刺便會重新尋個地方再長起來。到了後來,桂丫都有些破罐破摔了。藥照樣抹,酒刺照樣長,反反複複,猶如少女的心,時而歡喜時而悲傷。

    陳芝芝每次來,都耐心地告訴她每次要怎麽洗臉、平日裏要注意什麽才能控製酒刺盡量少長。

    至此,桂丫與陳芝芝日漸親近。直到有一天陳芝芝提出來要替她治治臉,桂丫沒有想很多,便點頭答應了。她想,死馬當作活馬醫,說不定哪天她就活過來了。

    “眼睛難受嗎?要不我給你眼上遮個東西?”陳芝芝正給桂丫額頭敷溫帕子,見桂丫望著房梁出神,臉上神情莫測,便輕輕喊了她一聲。

    “不礙事。”桂丫回過神來,倒著頭與頭頂的陳芝芝對望一眼,眼裏滿是笑意,隻是牽扯到臉上肌肉的腫痛處,不由得“嘶”了一聲。

    陳芝芝瞧了,讓香桃重新給桂丫換了一條冰帕子。

    想起這些日子臉上的變化,桂丫心中對陳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芝芝不無感激。

    陳芝芝對她要求很多,不許吃發物,不許坐在日頭底下,出了汗要洗臉用幹淨的帕子擦,隔幾天就洗曬一次被子,洗了臉就要抹藥水,夜裏不能點燈熬夜做繡件,郎中照看藥照吃,上火的東西少吃。

    桂丫覺得不可思議,但想了想還是信陳芝芝的話。

    肖嬸看著女兒沒兩天就拆洗一次床單,頗有微詞,這麽洗下去床單用不了兩年就給搓破了。後來聽桂丫說對臉好,肖嬸罵了幾句,隻當女兒魔怔了,後來也順著桂丫的心意由著她去。

    就這樣子過了近兩個月。桂丫養成了一個習慣,除了抹藥,不看鏡子不摸臉,也不出門,跑腿的事情都讓弟弟幹,她就專心在家裏幫活。

    對於天天都要對著自己臉的桂丫來說,她覺得自己的臉好的很慢。肖嬸天天看著女兒,一時也沒有覺察出桂丫什麽變化,但對於這段時間少見桂丫的街坊鄰居,卻覺得桂丫變化很大。

    前些日子她開始重新給街前攤子上的母親送東西,偶爾露幾次臉,有幾個街坊看見她都很驚訝:“呦,桂丫臉上好了不少呀!”哪怕裏麵有誇張的成分,卻足夠讓桂丫開心的。

    “芝芝,你說,我什麽時候能好?”類似的話話桂丫已經問過陳芝芝很多次。

    剛開始桂丫是問:“芝芝,我這輩子還能不能好了?”後來有那麽一點點效果後,桂丫帶著期待問:“芝芝,我是不是很快就好了?”然而,偶爾有那麽幾次反複的時候,桂丫又變得很沉默:“芝芝,我這輩子是不是好不了了?”

    陳芝芝雖然隻能勉強算得上是一個美容醫師,卻也深切體會到每一位病人都有一顆柔軟而脆弱的心,還有醫生對患者鼓勵的重要性。

    有的時候他們樂觀堅強得讓你心酸,也有的時候他們也脆弱到,讓你覺得隨便一句話都會讓他們跌落到人生的最低穀。

    陳芝芝看著桂丫滿懷期待的眼,慢慢地給她總結著她臉上的變化:“和我上次來的時候比,你靠近耳邊的這一塊基本上消下去了,複發的麵積也縮小了。”陳芝芝手裏拿著一塊鏡子,一邊說著,一邊指給桂丫看。

    她不想空口無憑地安慰她,這樣子漫無邊際的希望有的時候會讓人更絕望。

    陳芝芝想了想,依舊不厭其煩地重複著:“不過,我和你講的那些,你一定要堅持照做。不能因為快好了,就不管了。有的時候,酒刺長不長,除了你身體內部的原因,還有外麵環境的影響。我們平日裏慣用的,和臉接觸的東西,一定要勤洗勤曬……”

    “大夫那裏你還是要去看,必要的時候讓他給你調整個藥方。”桂丫這種情況,一部分是發於內火起於內毒。據陳芝芝的打聽和觀察,桂丫一家人吃飯向來重油,桂丫平日幹活又總是大太陽底下,多少熱毒積身。通過中藥調理,才是持久的法子。

    桂丫點了點頭,眸光微垂。臉上說不清楚是歡喜還是憂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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