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8章 雙麵嬰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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雙麵嬰兒
孟飛龍、白殼被調回了帝京;桂山成了兵州的大統領,隻是兵州不用出兵丁、訓練兵丁。所以能管理的軍人也隻有自備的民防兵和官府衙役,一萬人左右,比起蒯郡四五十萬的軍兵大統領威風上遜色了不少;嘉辰被任命為兵州州主,比起在朝廷一品大學士是明降暗升,掌管著生殺實權,又遠離帝京,落得清閑。兵州雖然地大,但是如今的人口隻有七十萬,連曾經的一半都不到。可人少事也少。雞毛蒜皮,偷雞摸狗的事村中的裏長、保長就能處理。大一些的放火劫路拐騙,各縣的衙門處理,特別大的事件極少發生。所以嘉辰落得悠閑自在。
這些都是三年後的事了。短短的三年之間,人事的變動遠不如兵州發展的變化大。
隻不過,兵州一詞名存實亡。也許四十七年後,它能再次生龍活虎起來,讓外敵忌憚。
故事到此,並沒有結束,隻是開始中的開始。星夜,微冷。一聲啼哭,喚醒病州的怪事。
秋日的夜晚果然星耀璀璨勝過夏夜,月光時隱時現,照得樹蔭一會兒躲在陰影裏,一會兒冒出整個身體的輪廓。
夜已深,月也西斜。兵州城內隻有一戶燈火通亮。隻見一個農漢在院子裏來回踱步手掌來回磨搓,緊皺的眉頭時不時往屋裏張望。咬緊牙關仿佛有使不完的力氣沒出發泄似的。
晚睡的蟋蟀依舊嘶嘶的叫著,可並沒有人聽得到,因為它的聲響都被屋裏傳出的、女人獨有的嘶喊聲遮蓋住了。聲音越響,農漢的牙關咬得越緊,走不得速度也就越快。也站在一旁的老嫗老翁,勸著年輕人,消停會兒,一會就好了。可他們雖然是過來人,心跳的也是撲通撲通異常的快。心裏想著,無論男孩女孩自己要做爺爺奶奶了。心中特別的高興。老婆婆向著巫神廟的拜了拜,嘴裏不停地念著行禮語。
“哇——哇——”一聲嬰兒的啼哭取代了產婦的嘶喊。農漢、老嫗老翁都跑去房門口候著,等著送子婆婆開門,讓自己進去看看嬰孩的模樣。可吃吃不見門開,農漢急了,會不會是,大人出了什麽事。門拍也不拍,直接一腳將緊關的房門踹開。顧不得一屋的血臭味。
農漢首先關注的是自己的老婆,床上的產婆冒著熱汗,半倚在床頭,閉著眼睛很虛弱的樣子,可是沒什麽大礙。於是就將目光移到,抱著嬰孩的送子婆婆方向。剛出生的嬰兒哇哇哭著不停,可抱著孩子的送子婆婆卻並沒有去哄,緊盯著這嬰孩的麵相,一臉的委屈似的,想哭又哭不出來的表情。農漢很生氣,若是放在平常,口水仗是少不了的,廝打都有可能。
可今天畢竟是自家有了喜事,她又是送子婆婆,不能惹。不無恭敬地對送子婆婆說,婆婆怎麽了,是男孩還是女孩呀?送子婆婆並沒有說,因為她也沒有細看。
往常生出的小孩,從產道出來後,身上蘸著羊水、屎尿之類的,在溫水盆裏洗一下,就能看出小孩的男女來。然後將小孩擦去髒東西就行,用繈褓一包,打開產房的門,讓家屬進來,然後對著小孩的爹,說聲恭喜老爺賀喜老爺,夫人生了個大胖小子,生了位少爺,生了個小姐之類的話,這就盡到送子婆婆的義務了。府上會給送子婆婆一些錢物充當紅包。
今天這家請來的送子婆婆雖不是城中最好的,但也接生十一二年了,接生婆又不是誰想當就能當得,必須自己有過生孩子的經驗,然後給著自己的師傅送子婆婆打下手兩三年才能自己獨自接生的。
這些規矩現在這個接生婆應該是懂的。可她依舊沒發一言,呆站著。沒有搭理農漢。農漢索性自己去看繈褓裏的嬰兒是男是女,他於是將繈褓的屁簾挑起一條縫,是個男孩。自己樂紅了臉,對著一直站在門外的父親,喊了一上子,是個兒子。
農漢放下了屁簾,去觀瞧嬰孩的模樣是隨了當爹的還是隨了當娘的。
在昏黃的燈光了,看不清眉毛。於是農漢也就直接跳過,從眼睛開始看起,四個小小的眼睛,一個高挺的……
四個眼睛?四個!農漢覺得是燈光太暗,看花了眼。於是晃了晃腦袋再看,還是四個。於是索性將桌上的煤油燈端了來,仔細一看,著實嚇得端坐在了地上。
隻見這個嬰兒隻有鼻子呆在了自己該呆在的位置上。其他的眼睛、嘴巴都長在臉頰的兩側,四個眼睛,兩張嘴。
農漢舉著燈,一直坐著一直坐著,不去擦剛才跌倒,蘸在自己身上的煤油。站在屋裏的老嫗又向屋裏的深處走了一些,想拉起一屁股坐在地上的兒子,可怎麽都拉不起來。於是隻是接過煤油燈,放在了桌子上。
老人家抱孩子,哄孩子都有經驗,接過送子婆婆手中的小孫子,走都靠近燈光的床沿,看起了自己的孫子,這一看也下了一跳,嬰兒的兩張嘴,一張一合,此起彼伏的哭鬧著,反複爭奪者誰該第一個去喝香甜的母乳。
老嫗喊著還站在門外的老伴兒,可是喊了幾聲都不肯進。哪有兒媳婦生產,老公公看的道理。好說不好聽。直到老太婆說了句咱家造孽了,祖上幹缺德事了。才進了產房,辱罵祖宗可是大事,能讓必須辱罵祖宗的事也是大事。
硬著頭皮進來了,可他的目光也緊盯著坐在地上的兒子和自己的老伴兒。床榻另一側的兒媳接生婆沒敢看一眼。老頭子畢竟是見過世麵的人,聽了老伴兒說的話。隻是歎息了一下。把送子婆婆叫了出來,給了比先前準備給的紅包分量更重的錢財,接生了怪孩子,哪還有臉接錢,每一行有每一行的規矩,人家稱你為送子婆婆就是尊敬你,希望你接生的小孩能夠保證母子平安,送來的孩子要健健康康,接生的孩子如果是死孩子、或者殘疾的孩子,人家不埋怨你就算好的了,那還敢接受人家給的錢呢。
這個送子婆婆,堅決不肯收。可是老頭子卻是堅決要給。而且說了,我這孫子命苦,我家的福薄留不住,這個孩子。沒想到出生沒一會兒就被接走了。老頭子顫抖的音調裏包含惋惜,渾濁的雙眼放著淚光。
接生婆明明還聽到嬰兒的哭聲呀。愣了一會,就全都明白了。拿著錢就走了,接生婆回到家,丈夫問她,那家的孩子怎麽樣,接生婆隻是歎了口氣說道:沒出生一會就死了,可惜了。
老頭子,擦著眼淚。不知這淚水是為這畸形的嬰兒而流,還是為接下來要做的錯事而流。
老頭子抱著嬰兒走了出去,這時恢複過來的兒媳婦,對自己的婆婆說想看看,自己剛出世還未見過麵的孩子。農漢,送地上緩過勁來。抱著妻子說,我們還年輕,才結婚一年,孩子以後肯定還會有的。這一句這家的媳婦明白,倚在丈夫的肩頭,隻有嗚嗚的哭。世事就是這樣無常。
老翁抱著孩子走到自家屋後的一片寬敞的空地,在兩丈高的梧桐樹下挖了一個一臂長,兩掌寬的深坑,嬰兒放進去後,含著淚一掀一掀的往嬰兒的身上拋土,清脆的嬰兒啼哭聲變的沉悶了許多,直至完全喑啞。土地恢複了平整,但老頭子和他家人的心卻出現了一個坑,埋不平的坑。
有人會覺得老翁心腸過於毒辣,可這也是被逼的。如今的丟棄健全嬰兒的事,一些人做起來都跟丟棄阿貓阿狗沒什麽兩樣。何況那還是畸形嬰兒,那時沒有福利機構,沒有整形醫院。你讓這幼小的生命怎麽活在這所謂正常人的世界裏。他注定飽受白眼與欺辱。說這這戶人家被妖邪附身、祖上不積德、家中做壞事,被頭上的三尺神明詛咒了……反正活人死人都不能安寧。
孩子,你怨就怨我這個老頭子吧。老翁頹廢的走了。
可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幾天之後,這戶人家四鄰八舍都在說著這戶人家生出個怪胎來,活活給埋掉了。具體什麽樣子,卻沒人提及。當著農漢一家的麵,沒人敢說什麽,背地裏說得可歡實了。這件事不知是誰傳出來的,反正鄰居之間挨得近,隔音有差,你家夜裏鬧耗子,他家的都的狗都知道。
這件事後來越傳越廣。直到傳到嘉辰的耳朵裏。
嘉辰到沒去追查信息的真假,或是捉拿那戶人家問話,隻是覺得生兒不養兒,重男輕女一出生女孩就扔掉這樣的事,有駁人倫,不利於文教有傷風化。於是下令禁止丟棄嬰兒,無論男女。若有發生充軍。凡請送子婆婆接生,都要記錄在案,嬰兒夭折也要仵作確認死因。
嘉辰的想法確實是好的,卻招致兵州下麵的災禍。
兵州,育民於兵,一直以軍紀嚴明著稱。城中百姓接到命令也是有令必行。嘉辰下過命令後,許多縣府也執行下去,加強了新出生嬰兒的登記。後來卻也沒有發生棄兒埋兒的事件發生。可是不得了的事發生了。兵州上下一年共出生兩千名嬰兒,其中畸形的嬰兒就有六百多。有的出生時沒有手臂,有的多長出了一條腿,有的骨骼畸形,一出生駝背都是小事,有的嬰兒頭隻能偏向一側。有的……這還不算一出生就夭折的嬰兒。
而且小產的嬰兒,比重也超過往年的三四倍。也許這隻是一年的現象,可又過了五年,城中大街上跑的孩童十之六七都是身體結構易於常人的。這便引起州長李鶴天注意。先前的州長嘉辰任期已滿,又年近六十,於是上書,告老還鄉。回到老家青城文新縣含飴弄孫,享受天倫之樂,小兒子嘉明雲繼續在兵州做他的書記。
這等怪事怎麽向明帝匯報呢?隻是天的意思,人怎麽能夠違抗呢!當李鶴天還在猶豫怎麽訴說這事的時候。有一些做買賣的早就將兵州這種怪現象,傳播到翼雲國的大街小巷。於是當明帝看到李鶴天的奏章時,二話沒說就派占卜官厚天,禦醫白殼帶領隨從前去看診,到底是疫病,還是風水問題。
白殼故地重遊,並沒有像七年前那樣匆忙趕路,下了朝堂,和厚天約好,明日日出後在聚在一起,這也正和厚天的意思。
白殼回到家中,給自己的父母妻子說了此事。白殼隻有三十多歲,墨黑色的劍眉,炯炯有神的大眼,水汪汪,鼻梁也是高挺十分帥氣。保養的也特別的好。之所以在二十多歲就能當上禦醫,除了本身醫術高明外,還主要靠的是白家藥房的這塊金子牌匾。這可是白家上輩九代,評良心行醫,買貨真價實的藥材積攢起來的。從九代走街串巷賣藥的赤腳郎中,到現在的給王權貴胄看病。
這次出行白殼打算帶著自己的兩個弟弟白術、白芷一同前去。他倆也隻有十三四歲。帶他們去並不是因為他們醫術比自己好,而是想帶他們出去曆練曆練,而且從帝京到兵州兩千裏路。路上奇花異草、藥材草醫也多,讀萬卷書行萬裏路。正值秋季,也能在樹林裏找些草藥。關於兵州嬰兒畸形的事,一是病症奇特,雖然翼雲國每年都會有畸形兒童的出生,但像兵州那樣一年就有一千多的,看來整個西牛賀洲也絕無僅有,但是奏章和傳聞隻是說兒童身體與正常人不同,身體並沒有發生什麽痛苦的征兆;二是這個病因上不明確;也不急於醫治望聞問切,不能少;三是並沒有死人,說明這病始終不會讓人直麵死亡的怪病,需要從長計議。
晚飯之後,白殼並沒有和妻子溫存,而是挑燈夜讀,來到自己的書房,滿書架上擺滿了醫書,他想從中找到相似的病症,好為自己在兵州施醫救人,提些思路。可是翻遍了群書也沒有找到。畸形的身體從來就沒有人為此看過病的,多出來的胳膊腿的雖然可以砍掉,但總會傷到身體的其他器官,肢體更無法被安置在缺少相應人的身上。
最後他還是找出了一本醫書《外傷雜論》,這本書並沒有介紹治療畸形的例子,卻又傷人,中了毒箭,導致大腿中箭,肌膚潰爛不得不截止的案例。白殼想實在不行就隻能這樣了。
厚天回到家中,卻是安逸得很。隻是睡前拿出了放在床下箱子裏的包裹,裏麵裝著許久沒有用過的桃木劍、紙符、八棱鏡。還有一身的巫衣袍。
清晨,太陽剛出,厚天就鎖了家門,因為他家隻有他一人住。他總是沉默寡言獨來獨往。
自己踱步走到城門口,在此等著白殼帶的一行人。沒多時,他們便來了。白術和白芷下馬,拜見了厚大人,白殼卻是坐在馬車上,掀起車簾,招呼著厚天和他坐在一起。白殼雖然比厚天年長十歲,但是卻沒有城府,處事也沒有厚天沉穩、謹慎。但厚天並不討厭他,反而把他當成自己的朋友,以為厚天的朋友實在是太少了。
兩輛馬車,十八匹馬,一共二十二人。出了帝都門。
白術和白芷有馬車不坐非要騎馬,走在隊伍的前頭。很少出門的他們,對於黑翼的蝴蝶、泥濘的小道,都充滿了好奇。反正一行人走得很慢,上次去兵州七八天就到了,這次恐怕要走上十天左右。但是厚天卻沒說什麽,白殼也就認由他們胡來。
白殼看厚天出了神,也就沒有打擾他,而是看其他那本《外傷雜論》來。對於望聞問切號脈,這種方法,白殼十分熟悉,但對於外傷,他也隻會消炎敷藥開藥,對於刮骨切肉,他還沒有幹過。所以要好好學學,給生龍活虎的人,卸胳膊卸腿的,這事可是頭一糟。
厚天總容易出神兒,想起曾經的事情。占卜官,是西牛賀洲神秘的職業之一,是從巫神教分離出來的,通過已有的事推出將要發生的事;通過星辰天象推算出國運的走勢,大事將要發生時,天會事先下達征兆,凶相還是祥瑞,全看占卜官的嘴。神聖卻掌握不了自己的命運。
明帝推行文教,卻並不代表廢除死刑。占卜官是一個世代承襲的官職。因為統治者認為占卜這樣神秘的技能,會通過血脈繼承下來。因為自己的祖先是占卜官,於是自己的爺爺,自己的爸爸和自己都是占卜官。
沙城與翼雲國開戰,當時的十四代王正在猶豫要不要通過交涉平息戰爭,就讓占卜官占卜,自己的爺爺因為占卜到,可勝,可以戰。於是和沙城打了一年的戰爭,雖然最後翼雲國取得了戰爭的勝利,可是戰死了十萬兵甲。惹得天下縞素,王為了平息士兵和國民的情緒,於是用自己爺爺的頭顱謝罪了天下。
於是自己的父親繼承了占卜官的職位,表麵上風光無限,座椅下卻殺機四起。
他的父親就是七年前,那位“星墜西,蟲飛東,說明禍在西邊;水沒岸,山入土,是指天災橫禍,人力無法改變。臣,占卜一卦,是留連卦,大凶象。其他的臣算不出了”的那位。
占卜官的宿命真可悲。(WWW.101novel.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