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三回見人不見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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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越雲澤眉心微蹙,正全神貫注書寫方子,那顯然不是一個現成的方子。

    他那骨節分明的大手握著筆,一邊思索一邊寫,有時停下片刻再動筆,因此寫得有些慢。

    他深知,自己筆下的橫豎撇捺點,關係到許多人的生命,因此格外仔細,不允許自己出一丁點紕漏。

    這還是蒼鬱頭一次見雲仙寫字,她好奇地探長了脖子仔細瞧,生怕漏下一筆沒看見。

    果然,雲仙的字,與那日天幕上流出的小楷截然不同!

    書法是一種心畫,它以筋骨立形,以神情潤色,字裏行間流露出握筆之人的精神意態。

    雲仙的字體,遒勁有力,骨氣洞達,筆勢豪縱,意態跌宕,恰如其人。

    放眼古今,無人可及,完全自成一派,配得上任何讚美的字眼!

    就是他寫字時的專注模樣,也具有秒殺千軍的魅力。

    雲仙這個人,就像一本讀不完的厚書,他身上蘊藏著無比豐富的精神寶藏,無論翻到哪一頁,都有旖旎的風景,都有令人振奮的驚喜。

    世界之大,也不過書中一隅。

    他一個人可以同時扮演多重角色。

    對蒼鬱來說,他是老師,是兄長,是朋友,是大夫,是心上人;他也是山,是海,是微風,是樹蔭,是太陽,是月光,是暖被,是佳釀,是燈塔,是地圖,是拐杖,是飛越湍急河流的橋,是淩空翱翔的翅膀,是沙漠裏珍貴的水,是抵擋一切災難的護身符,是萬用人生指南......

    隻可惜,恐怕沒可能扮演夫君的角色了。

    別的不說,單說令他動情會傷身影響功力,自己就做不到。

    要向他學習的東西實在太多,若有朝一日閑下來,但願也能有機會臨摹他的字體,若是雲仙願意親自教自己......

    ......

    雲仙坐在身旁,大手緊握著蒼鬱的手,指點她落筆之處和運筆之法,一如在指點江山。

    蒼鬱微一轉頭,正遇上他的下顎。四目如此近距離相對,臉頰沐浴著彼此的呼吸......

    噢買糕的,光是想想,就已經羞紅了耳根。

    望著他修長而靈動、上下翻飛的手指,蒼鬱浮想聯翩,思緒悠悠蕩蕩不知飄到了哪裏去。

    藥店老板名叫李仙,也許是注定與仙人要有上一麵之緣,這便是前世種下的因果吧?

    也許這一麵,就將改變他和他家人的命運,更可改變整個木蘭城,乃至整個玄武國的命運!

    她隨即又想到,木蘭城遭此大難,玄武國的都城——玄都——不知有事沒有?

    越雲澤寫完撂下筆,剛想要將方子遞與李仙,見他猶豫著過來也不是,不過來也不是,立時就明白了,幹脆將方子放在案上,自己走開幾步。

    李仙這才趕緊過來拿起,通過紗布上那兩個洞眼,仔仔細細讀了幾遍之後,如獲至寶,拍著大腿心悅誠服,連聲道謝:“對呀,我怎麽沒想到,將這幾種藥材組合到一起呢?您真是高人呐!我看這方子很對症,一定能管用,恩公請受李仙一拜!”

    越雲澤這一生,受萬眾稽首,那些個人次累計起來,恐怕比任何一個朝代的任何一位皇帝,受的朝拜都要多。

    但饒是這樣,他也沒有習慣於此。

    此刻站得老遠,不便拉李仙起來。

    蒼鬱也不敢上前勸阻。

    李仙誠懇地拜了又拜,這才站起來:“對了,二位不是要問路麽?”

    蒼鬱尷尬地想,那隻是個藉口而已......

    “問路是小。”越雲澤滿腦子是國事,前不久,他剛剛會過玄武帝,“李仙,我來問你,木蘭城遭此大難,玄武帝可有所作為?”

    李仙在不知不覺中,已經走得離他們近了些,眼睛在兩個窟窿裏眨了眨:“我等平頭百姓,怎敢議論皇上的是非?”

    同時心中暗暗驚訝,此人竟敢直呼“玄武帝”,該不會是皇親國戚吧?

    “呃,”蒼鬱扯扯越雲澤衣袖,“就是就是,皇上是否有作為,李大哥他怎會知曉?”

    說的也是,越雲澤猛然意識到,自己的確問錯了人。

    正準備放棄,李仙忽然猶豫著開口道:“相比別處,我們這木蘭城有些特別之處。”

    “哦?有何特別?”

    “放眼四國和天下,唯我木蘭城有尊鹿出沒。”

    “尊鹿?”

    “是的,是一種珍稀動物,聰穎有靈性,體態優美,會發出婉轉的叫聲,喜群居,溫良友善,且全身是寶,死後可入藥。”

    越雲澤僅僅是聽說過這種動物,沒有太多印象。

    就算是仙,精力也是有限的,要投入到更需要的地方去,自然不是每件事情都留意和過問。

    蒼鬱就更沒主意了,看一眼雲仙,看一眼李仙,看一眼李仙,看一眼雲仙,頭擺得跟撥浪鼓一樣。

    不知尊鹿與斃屍病有何關聯呢?

    “從前,這附近的人們在山中采藥,還時不時見到一窩好幾隻尊鹿同行,也有異鄉客專門為見它們一麵,慕名遠道而來。但似乎就在一夜之間,所有的尊鹿都銷聲匿跡了!”

    蒼鬱問:“哦?是將它們特別保護起來了,還是有獵人大肆......獵殺它們?”

    她本想說屠殺,可“屠”字讓她想起了屠天,硬是不忍把屠天與“殺”字相聯,因此中途換了個字。

    李仙神秘兮兮地說:“我也是道聽途說啊,尊鹿的下落,似乎與木蘭城的這場斃屍病災難,息息相關。”

    越雲澤問:“哦?此話怎講?”

    “多了我也不曉得,隻在斃屍病剛剛開始肆虐,大夥還不懂得避免傳染的時候,紛紛議論來著,說是這裏麵藏著個驚天的秘密。”

    蒼鬱驚呼:“驚天的秘密?!”

    “其餘的,李某真的一概不知。對了,恩公,你們是什麽人啊?來此作甚?為何要打聽這些?”

    蒼鬱看了一眼越雲澤,心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哦,我們隻是趕路的,趕往玄都去投奔親戚。隨便問問而已。”

    因綁得嚴實,脖子都不能自由活動,李仙隻能象征性地點頭:“聽說玄都並未有此疫情,但如今凡是要入玄都城的,都要嚴加審核,甚至需要隔離數月,確保沒有問題才能放行。一提到木蘭城,外麵的人可是草木皆兵啊!”

    蒼鬱說:“知道了,多謝李大哥,我們會小心的。你快去煎藥罷。告辭了!”

    李仙本是開藥店的,專業功底紮實,倉庫材料也齊全。待越雲澤與蒼鬱走後,他一邊感恩天賜貴人,一邊關起門來,用心將藥煎好,而後先行拿給自己的家人試用。

    她老婆已經快要奄奄一息,就這樣了還是被那難聞的味道熏醒了,側過臉去問:“這是什麽藥?”

    “這是一位貴人給的方子,你試試看。咱家是開藥店的,難道你忘了,我們曾經千百次囑咐病人,良藥苦口利於病啊!”

    李仙將老婆扶起。

    畢竟結發夫妻十多年了,怎忍心將染上了斃屍病的她棄之不顧?就算蒙上口鼻也得親自照顧。

    李夫人嚐了一口,看著那黑乎乎一碗、味道令人作嘔的藥湯說:“我,我實在是喝不下去!”

    李仙的語氣嚴厲了些:“一碗湯水而已,捏著鼻子就灌下去了。你是想活下去,看到兒子娶媳婦兒,孫子孫女繞膝,還是因為怕藥難喝,就這麽冤死了?等見到閻王爺,難道你告訴他,你是因為害怕喝藥才死的?”

    “好,好,我喝,我喝。”

    她硬著頭皮邊作嘔邊咳嗽,總算將那散發著異味的湯藥灌下了大半,頓時覺得腹中翻江倒海,熱流滾滾。

    當晚發了幾身汙濁發腥臭的大汗,然後,身子便輕鬆多了。

    其間,她虛弱得以為自己吃錯了藥,快要死了。

    李仙雖然心中還算有數,但也捏了把汗。

    待第二日清晨,他老婆的病幾乎已經全好了!

    在老婆身邊守了整夜、一直觀察病人服藥後反應的李仙,大喜過望,決定靠這碗湯藥,把死亡線上的木蘭城拉回來!

    木蘭城是他從小到大生活的地方,是他娶妻生子的地方,是他摯愛的故鄉。

    於是,他幾日幾夜不停辛勤勞作,熬出了幾大鍋湯藥,分裝成無數小份,挨家挨戶去送,服用方法寫在字條上,擺在門口,並用力拍門通知對方“解藥放在門口了”。

    本來他也是個貪生怕死之人,但內心深處一直藏有英雄情結,隻是未到時候激發出來。

    這一次,一是仗著自己已經有了對付斃屍病的方法,因此不怕被傳染;二是很想做個拯救木蘭城的英雄,因此,越“戰”越勇。

    從死神魔爪中逃回來的大部分人,並沒有因為好不容易撿回了一條命,就不管別人。他們深知,隻要木蘭城還有一個病患,這種可怕的疾病就可能東山再起。

    於是,被治愈的人心懷感激,自願加入到為更多的人熬藥、送藥的隊伍當中去。

    經過如此繁瑣而辛苦的努力,木蘭城的病情傳播暫時得以控製,但還是有一些體質較弱的病患,依舊在與疾病做垂死的鬥爭。

    解藥之事不脛而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