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五回 (薦)獨臥孤玉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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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越雲澤此刻很是疲倦,少有的眼皮千斤重,需要好好睡一覺,但還是盡全力表現出他沒事,以免對方擔心:“看過了,你就走罷。”

    “你這個樣子,教我如何能走?”付忘年伸手一探他額頭,驚呼道,“呦,雲澤你發燒了,燒得還挺高!你這冰鷹之身,能受得住麽?”

    又摸了摸他冰涼的手。

    通常,如發燒時手腳溫乎,則溫度多半就此打住;若手腳冰涼,則體溫還會繼續攀升。

    越雲澤艱難地抱住有些發抖的上臂,身子一點點歪了下去。

    “你感覺冷麽?”

    付忘年這樣問著,卻不幫他蓋被,繼續恨恨地說:“看來魔無上這個老魔頭,下手著實不輕,名副其實的心狠手辣呀!辛苦你了雲澤,那你好好休息,一切事務都不要操心,有我們替你擋著。等下,我派人來給你送藥。”

    後麵幾句,越雲澤壓根兒就沒聽見,由不得他,眼睛已經閉上了。

    眼皮沉重得像灌了鉛,這一閉,就根本睜不開了,沉沉睡去。

    他已經有多少年沒有這樣困乏過了。

    付忘年坐著沒動,專門欣賞了片刻他憔悴不堪的樣子,心中十分受用。

    他想,要說越雲澤的五官,的確無可挑剔,我要是個女的,恐怕也得掉坑裏。

    可是再好看的人,要是沒了精神氣兒,病怏怏的可不招人喜歡,哼!

    一個一直堅強、獨立、風光無限的人忽然倒下,身邊的人一般會有兩種反應——

    支持他、愛護他的人,會感到難以接受、心如刀割,想法設法嗬護他、幫助他早日恢複往日的威風;而那幫嫉妒他、早就看不慣他的人,表麵上也許會說些同情的話,暗地裏卻會拍手叫好,希望他倒下的時間越久越好,巴不得他從此一蹶不振,再也爬不起來才好呢。

    這段日子,付忘年的人生也完整了,他走過了一段不同尋常的心路曆程。

    從最初對越雲澤一枝獨秀、高高在上的地位有些不滿,發展到有點嫉妒,有點反感,再後來,又發現自己原來最難割舍的是美色。

    在靈妖的誘惑下,他終於掉入了魔無上的陷阱,幹脆豁出去了,不再遮遮掩掩,而是徹徹底底地向魔無上丟盔棄甲,開始替魔界賣命了。

    魔無上要他做的事情很簡單,卻喪盡天良,不過反正不至危及生命,做了也就做了。

    付忘年想,要是哪天,魔無上讓自己去殺人,自己還是會好好想想的。

    一開始,付忘年心裏對仙界還是懷有愧疚的,然而人一旦被心中的魔鬼征服,什麽廉恥、尊嚴、人格、道義、信仰、底線,就都可以拋棄了。

    此刻,付忘年欣賞著越雲澤虛弱得好似奄奄一息的樣子,心中頗為得意地想——

    越雲澤,我一直捧你、敬你、刻意討好你,你從來也不領情,整天擺個臭臉。如今你再狂妄啊,再一手遮天啊,再英俊瀟灑啊!瀟灑不起來了吧?

    哎,人都得服個軟兒,哪兒有一直那麽一番風順、高高在上的呢,你說是不?

    你看我,不是也向魔無上服了軟兒了麽?

    這世上本來就沒有什麽是一成不變的,時間,時間會改變所有,改變你我的地位、你我的關係。

    不過,你竟然會這麽快就弄到這步田地,倒也出乎我的意料,我真是高估你了。

    看來,下一屆九仙議會,奪魁者非我付忘年莫屬了!

    到時候,你的位子我來坐,可我的位子,卻不一定輪到你來坐!

    雖然這樣想著,付忘年手上,還是幫越雲澤拉過錦被蓋上,才出得門去。

    這樣,等他醒過來,也顯得自己關心他不是?

    背地裏再不滿,麵子上的功夫還是要做足的。

    情商是自己比雲澤顯著高明的地方之一。

    付忘年想,越雲澤出了這麽多汗,一會兒大概要口渴的。

    他看了看不遠處案幾上的茶壺,剛剛萌發了倒好水擺到越雲澤手邊的想法,又改變了主意,決定還是不管他,替他想那麽周到幹嘛?

    付忘年自顧拂袖而去。

    於是,隻剩下越雲澤孤零零一個人,病殃殃地躺在冰冷沒有一絲生氣的歸心殿裏,就算此刻他忽然死了,也不會有人馬上發覺。

    他昏沉沉做了一個夢——

    夢見自己正站在殿外某處凝視著雲海,天光有異像,雲海放著忽紅忽綠詭異的光,是他從未見過的景象。

    不好!有事要發生!

    他正準備召集仙界弟子集合,隻聽一個女子在身後快活地喊:“師父,師父!我終於見到荏苒花啦!”

    接著是一串歡快的笑聲。

    那聲音由遠及近,與之相得益彰的,是輕快的腳步和“叮當”作響的環佩聲。

    “是誰喚我作師父?”

    自己哪還有女弟子?

    越雲澤有點懵。

    是彼岸回來了?

    他猛一回頭,隻見蒼鬱滿麵欣喜,蹦蹦跳跳向他跑來,她腰間係著的,是一條搖曳的茶白千秋歲仙絛!

    那分明是九重天弟子的標誌!

    “是她?怎麽,我已經收她為九重天弟子了麽?是何時的事,我怎麽都記不起了?”

    越雲澤微皺眉心,對自己記憶的紊亂感到無能為力。

    正在這一分神的工夫,隻聽蒼鬱“哎呦”一聲,被什麽東西絆倒,緊接著,她腳下仿佛啟動了一個無形的機關,天上狂沙卷著亂石飛舞起來,紅光、綠光,頃刻間急速舞成了一個漩渦,將蒼鬱卷入當中!

    “師父,救我——”

    蒼鬱瞪大眼睛驚恐地叫著,向他伸來的那隻手,讓他想起彼岸墜落九重天時向自己伸出的手!

    痛苦的回憶被喚醒。

    原來彼岸之事,一直有如一團綿長的細紗,盤踞在他內心深處。一旦想起,就好像有人硬生生將那團盤踞如蛇的紗牽起了個頭,連筋帶骨從他身上絲絲剝離,痛到無法呼吸。

    害怕悲劇重演,越雲澤毫不猶豫選擇去拉蒼鬱。

    這時,另一個聲音在耳邊響起:“就隨她去吧——”

    言下之意,不要施救!

    這聲音有些熟悉,卻一時又想不起來是誰。

    但越雲澤沒有理會,還是奮力去追蒼鬱,瞬間就逆風追出八千裏。

    可惜,她絕望的呼喚聲,還是越來越遠,漸漸聽不到了......

    “蒼鬱——”

    越雲澤眼睜睜看著她消失,絕望地吼了一聲,猛地從夢中驚醒過來。

    看了看周遭,頗花了些時間,才弄明白這隻是一個夢,可方才在夢裏,自己竟然會那樣緊張蒼鬱,程度比彼岸墜落九重天時要嚴重得多。

    “那不一樣,”他自我解嘲道,“彼岸是因為犯了天規,接受應有的懲罰,而蒼鬱並不是仙界弟子,她是仙界的功臣,當然不能眼睜睜看著她出事。”

    他努力抬起胳膊抹了把汗水,發現自己因為出了很多汗,燒已經退了,但大病未愈,渾身酸痛,動作遲緩,試了幾下,竟沒能起得身來,隻好又倒回堅硬的孤玉冰床上去了。

    忍不住發抖,此刻的孤玉床冰徹骨髓。

    孤玉冰床是張寶榻,據說榻身之中含有一千多種天寶靈物,隻要能扛得住它的寒涼,便可起到逐漸修複創傷、恢複體力的作用,就像是為人體“充電”的設備。

    正常體魄躺在上麵,隻會感到恣意舒適、清爽暢快,還有綿薄的天地靈氣與身體交融,受用無窮;但若身子帶有傷病,躺在上麵則會是種煎熬,在療傷的同時,感覺到虛弱、劇痛,就像往傷口上蘸酒精消毒一樣。

    越雲澤知道,就算是煎熬也得忍著,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按理說,有孤玉床的幫助,病好得還應會快些。

    不過,這病是如何發起來的,他倒是拿不準,難道是“天下之心”一戰的後遺症?

    以越雲澤平日的功力,既無需進食也不用喝水,睡覺也不是必須的。隻要打坐,就可以維持一切正常生存需要。

    當然,若是有興致,吃些喝些也完全沒問題。

    人體通常有三種排泄方式——呼吸、排汗及排大小便。

    出汗,不僅是重要的排泄毒素和廢物的途徑,它還有另外一個不為人知的好處,即改善心情。

    “汗為心之液”,來自於血,而各種心理疾病,問題主要出自於心。

    “心藏身,肝藏血”,血液裏麵如果有廢物和毒素堆積,就會影響心髒和肝髒功能的運作。

    出汗便能清理掉這些血液垃圾,心情自然會舒暢。

    心理和生理,本來就是相輔相成互相影響的。

    入得仙界的弟子,依功力高低,對食物和水有不同程度的依賴,但他們的生理構造已異於常人,均無需像凡人那樣排泄。

    他們現在唯一的排泄方式,就是排汗。

    否則試想一下,住在仙界公廁正下方的百姓,豈不是要遭殃了?

    如果是農田,那倒是合適了......

    “水,水......”

    越雲澤剛剛流失了大量水分,此時喉嚨幹澀,很想喝水。

    他暈暈乎乎地摸索了一陣,想起桌案上有壺,壺裏有茶。

    若是在往日,他隻需稍微動動意念,斟好了茶的杯盞就會飛來他手邊,不費吹灰之力。

    此刻染疾在身,無論怎麽凝神運功,頂多也隻是讓茶壺動一動,想要倒茶卻是不能。

    他隻得咳嗽了幾聲,又將錦被裹緊了些,慢慢地捱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