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九回 (薦)幾度育殘魂 本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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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旬因不了解屠天與蒼鬱之間的淵源,上去一把薅住屠天脖領子吼道:“你與我師父,到底有何私人恩怨!”
屠天生平最討厭這種挑釁行為,若在平時,肯定火冒三丈地還手了,但此刻他並沒有動六旬,因為他還在想著對手幽幽那滴淚,還在琢磨越雲澤是否對丫頭動了情。如果是真的,那麽性質就完全不同了......
恍惚中隻緩緩地仿佛自言自語說:“蒼鬱的前世,就是玲瓏......”
“被小師妹失手打傷致死的女妖?”
六旬感到難以置信,這彎兒轉得有點大。
“你是如何知曉的?”
“沒必要告訴你。”屠天淒然一笑,“哼,草菅人命,不是照樣可以逍遙法外麽,你師父到了也沒舍得把她怎樣。”
六旬怒道:“胡說!小師妹早已受到懲罰,墜下九重天了!”
“你說什麽?”屠天大吃一驚,陡然清醒過來,“什麽時候的事?”
六旬為了維護師妹彼岸的名聲,沒有說出她當庭向師父表白之事,隻說:“就在那女妖死後幾日,師父當庭處置了她。”
“他真這麽做了?”
屠天的腦子一片空白,他開始有些懷疑自己對越雲澤的判斷了......
仙界的天規中明文規定,禁止傳播言論。
當年,彼岸在大庭廣眾之下向自己的師父表白感情,算是仙界曆史上,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大逆不道事件,俗稱爆炸性新聞。
這事如果發生在人間地界上,估計早就聲名遠播,被傳得沸沸揚揚了。但仙界成員們各個牢記天規、修身養性,且都受過良好的道家教育,因此,這件醜事倒是沒有傳揚得太過分。
清心室內。
付忘年對早已離開的屠天高聲斥責,責怪他下手太重,然而內心深處,卻有著說不出的快感,仿佛有人出麵,替自己出了口胸中惡氣。
雖然他對越雲澤還沒到恨之入骨的地步,但在魔無上的影響下,是真的越來越討厭他了
嫉妒在付忘年心中如雨後的野草般瘋長,就算越雲澤已辭去九天雲仙一職,還是看他不順眼。
那日越雲澤退位,他私下去找魔無上,兩人對飲了幾個時辰,這是真正的臭味相投啊!
不過說實話,付忘年對魔無上也並不是忠心耿耿的。與越雲澤相比,魔無上的毛病其實更多。
可是已經上了賊船,哪兒還有回頭路呢?
尤韶寒呆呆地看著越雲澤嘴角的鮮血和他失了神的目光,心痛地想,雲澤竟連屠天這小子都應付不了了,這才多大會兒工夫,屠天沒事人一樣走了,雲澤卻是這副模樣......
他終於不再糾結雲澤辭去九天雲職務一事了,認為讓他養好身體才是眼下頭等大事。尤韶寒卻不知道,方才越雲澤完全沒有還手,因為他是想借屠天之手,懲罰自己的過錯。
越雲澤還住在歸心殿,但九重天的弟子,暫由離仙代為管理。
六旬去看他,他叫六旬不要再叫他師父,因為自己已經不是九天雲仙了。
六旬立刻雙膝跪倒,動情地說:“一日為師,終生為父,弟子永遠當你是師父!”
越雲澤本就少言寡語,獨處時,尤其是心懷憂傷獨處時,四下更是寂寥得恍如千古無人之境一般。
眾仙、眾弟子都囑咐他要好好休息,但他還不能休息。仙界的大權已轉交,暫無甚可掛心的,他要靜下來,做些自己該做的事情了,否則將會抱憾終生。
越雲澤來到棋盤前站定,揀了一黑一白兩粒棋子,看似隨意地一拋一落。
“吱呀——”
一扇門自空中向他敞開,那是歸心殿的密室,而密碼就是那兩顆棋子所在的位置。
這個密室的位置,連尤韶寒都不知道。不是他故意瞞著不告訴離仙,誠如前文所說,整個歸心殿都出自於越雲澤的心,因此,這密室的位置也是隨心變化的,入口可以在這裏,也可以在那邊。他進入之後,門就在身後關上了。
密室四壁墜滿了大大小小的白色花燭,那花全是荏苒花的模樣,有的已開放,更多的是含苞待放狀。
燭光不但將屋內照得通透,還令整個室內飄散一種淡淡宜人的芬芳。
每次來到這裏麵,他都感覺既親切又痛苦。
在密室正中,端正地擺放著一具冰棺,晶瑩透徹,在燭火的映照下,發出微暖跳躍的紅。
在四象世紀,所有生命死去之後,屍體保存不了多久,就化成星雲飄散,是以,沒有棺材存在的必要,人們幾乎都不知道棺材為何物。
但是在四象世紀往前萬年有餘,那時的生命死後,屍體是不會消散的。因此,越雲澤知道棺材這個東西。
不過這具冰棺,與普通意義上的大相徑庭,它不但不是對過去的埋葬,而更像是一個滋陰補陽、休養生息的溫床,可以加速細胞的繁殖,和魂魄的成長!
然而棺內無人,隻冰凍著兩樣東西——一把劍、一隻笛。
是的,相依劍,那是蒼鬱給雲澤留下的;鳥笛,是蒼鬱曾經賭氣扔掉的。
這兩樣,也是越雲澤僅有的、可以睹物思人的物件。
尤其是相依劍,跟著蒼鬱久了,劍身上沾染了她的氣息。
在她魂飛魄散之後,劍身上遺留的零星氣息格外重要,若是能將它們一點不漏全部聚攏起來,每日再以真氣和仙力滋潤,假以時日,或許會有奇跡發生。
越雲澤用盡畢生所學,動用了一切可以動用的資源與古法,當然,最重要的是,還有他自己僅剩的真氣,悉心地為蒼鬱孕育著殘缺的魂魄。
他早已做好準備,就算自己燈盡油枯也在所不惜,隻要能換來蒼鬱的重生,隻要能再聽她含著笑意喊一句“雲仙”。
不過,自己早已不是雲仙了,也許她該喊自己一聲“雲澤”。
不,當她重獲新生,自己可能已經不在世上了;就算在,也不一定能相遇。但隻要她能活著,就是值得欣慰的。來生,希望她能忘記紫雲殘劍的痛苦;來生,希望有個人替自己好好愛她!
越雲澤常常撫棺獨坐,動輒三五個時辰,雖然無聲無息,卻是在向她的靈魂娓娓訴說。
每當用手輕撫那冰棺,刺骨的寒就像是利刃,自指尖穿透至心房。
也正是靠著一遍遍重新經曆這種痛,他的心才能得到一點點撫慰,他才能把自己的懺悔和哀思,傳遞給曾經擁有這劍、這笛的姑娘。
他望著冰棺的眸光滿是柔情,就像一雙無比輕柔的手,在撫摸滿目蒼夷的傷口。
每次,他全心全力向冰棺輸送完真氣,都虛得站也站不起來了,那不如就再多陪蒼鬱坐片刻罷,直到他有了足夠的力氣出密室,走回冰床去。
到下一次滋養殘魂之前,他還需要休息至少十日,才能恢複些元氣。
幾乎沒有進食需求的越雲澤,那段時間時常感到腹中空空。
有時餓得實在難受,他也會自己去弄點吃的,比如,用荏苒花加麵粉蒸些簡單的點心,或者煮點荏苒花粥。
習慣了這花的味道,要是有朝一日沒有它的陪伴,不知道自己的生活將是什麽樣子。
他總是趁廚房無人時才去生火,但六旬悄悄尾隨,已經看到了數次。
六旬暗暗心驚,自己就這樣大咧咧地跟著師父,師父竟然都沒察覺,而且師父現在竟然也需要進食了!
六旬的腦筋可沒往動情那邊想,他以為師父隻是尚未康複,就又遭受了屠天的攻擊,受到重創,因此身子弱多了。他跟著師父,還出於另一層考慮,那就是暗地裏保護他的安全,以防屠天又偷襲。
師父從前在危險麵前是如何保護他們弟子的,他現在就會如何保護師父。
為此,六旬還特地跑去找冬印師妹,隻因她與自己在入仙門之前來自同一個故鄉,且她尤擅做糕點。
冬印奇怪地問:“師兄,你怎麽忽然想起要吃糕點了?”
六旬不想透露師父的境況,便隨口說:“懷念家鄉的味道了。”
不久之後,六旬提著冬印做的點心給越雲澤送去,可屢屢吃閉門羹。師父還是誰也不見。
與此同時,卷宗樹上屬於越雲澤的那一顆水滴,已經由清澈無敵,漸漸轉為淡淡憂鬱的藍色,讓有資格出入卷宗樹密室的尤韶寒,看得觸目驚心。
“蒼鬱,我帶你去歸心殿,看荏苒花。以後你想做什麽,我都答應你......”
午夜夢回,在密室中沉沉墜入夢鄉的越雲澤,伸出手去,想拉住那個總是躲在他身後、又笑容明媚的人兒,卻抓了個虛空......
他走出密室之後,似乎早已恭候多時的重明鳥,自遠處撲扇著大翅膀朝他飛來,眼前頓時金紅相間的光芒閃耀。
越雲澤平伸出手,將重明鳥托在掌上,就算迎接這位老朋友了。
美麗的大鳥並沒有消息要匯報,越雲澤知道,通靈性的它,隻是單純來陪伴自己和哀悼蒼鬱的,它和蒼鬱,也算是老朋友了。
蒼鬱赴死前那句,“若有來世,我想作你身邊那隻,重—明—鳥——”不斷在耳邊回響。
越雲澤心痛地想,來世,但願你還是你,你想要什麽,我都給你便是......
(第三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