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兩百零八回 月白袍不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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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許......嫂子!”

    六天離仙尤韶寒,中途改口道。

    自打紫雲殘劍消逝後,雲澤向他承認動了情,一直到今日終為人夫,這其中的心路曆程不為人知,卻一定艱辛又動人。

    無論雲澤做出什麽樣的選擇,他都會義無反顧地支持他。

    尤韶寒細細打量著這位熟悉又陌生的、消失多年又從天而降的、如今該稱為“嫂子”的女人,越雲澤最愛的人。

    她的身材、相貌,幾乎都沒有變,隻是發型變了,不,仿佛還有什麽重要的東西改變了。

    對,是眉宇間的成熟!

    雖然她的年紀看上去,與上一世相差不多,但她那時隻是個天真又未經世事的女孩,甚至有些調皮搗蛋;而眼前這位“嫂嫂”,身上有種看穿世事的成熟穩重與睿智,倒是與雲澤相配得多了。

    原來同樣的相貌,因氣質不同,便可相去千裏。

    “嫂子,你和雲澤受苦了。”

    “我沒事,他倒真的是受了很多苦。眼下他的狀況,很不好......”

    蒼鬱努力克製住眼眶打轉的淚水。

    她已沒有娘家,沒有親人,沒有朋友可以傾訴心中的苦楚,對越雲澤的摯友尤韶寒吐露了第一句之後,就感覺千言萬語接踵而來,要訴苦的話,說個三天三夜恐怕都說不完。

    “如今我明白了,‘心動則千劫生’,絕不是一句玩笑,可惜明白得太晚了。都是我不好,若時光倒流,我寧願從最初就離他遠遠的......”

    尤韶寒安慰她道:“嫂子不要過於自責了,有些事,當事人恐怕也是身不由己。事情既然已經發生,就讓我們一起想法子解決吧,你自己也要多多保重。”

    “嗯!”

    蒼鬱用力點了點頭,她十分為雲澤有這樣的朋友、仙界有這樣的領袖人物而感到驕傲。

    仙界最擅長煉製丹藥的二天坤仙,按照蒼鬱對“離人毒”的描述,即刻著手嚐試調製解藥,這對他來說,也是個前所未有的難題。

    自然也有人提議,把雲仙接回仙界來,這樣,多些人照顧他,也更安全。

    “不行,”可蒼鬱說,“眼下,他的身子已不是一般的弱,別說根本經不起氣流的顛簸,就連起身都很困難。況且,就算我們合力為他施下防寒符咒,恐怕他也受不了天上的嚴寒,半途就會要了他的命的。”

    “嫂嫂說的極是,看來,隻好先委屈雲澤了。”

    眾仙聽說曾經無所不能的雲仙,如今連起身都需要人幫助,無不感慨惋惜,無不痛恨魔無上之喪心病狂,心情均十分沉重。

    幸好加固結界一事,無需到近前完成。眾仙即刻合力,為雲澤棲身的房屋周圍,層層設下結界。

    那房子四周相比整個仙界來說,占地麵積要小得多得多,因此,不需要花費多少真氣,就可以讓結界固若金湯。

    “好了,信送到了,你們多加防備,留意付忘年的動向,我得趕快回去了。”

    蒼鬱顧不得禮節,來不及一一向眾仙道別,扭頭就要走。

    擔心行動不便的雲澤有任何需要,她早已心急如焚。

    “嫂子,請留步!”

    尤韶寒喊住了她。

    蒼鬱疑惑地問:“離仙還有何吩咐?”

    尤韶寒靜靜望了她片刻,從懷中掏出一封書信:“嫂子請看。”

    蒼鬱接過來一看,那信正是雲澤的筆跡!

    信中除了用一兩句話說明,成親並離開仙界一事,最下麵還有一句話,字體比前麵足足大了兩號——“有朝一日,她若獨自回轉仙界,必是我身臨危境之時,務必將她留在仙界,護她平安,切不可放她回到我身邊!”

    在越雲澤麵前忍而不發的淚水,瞬間傾盆而下。

    原來夫君想得這麽周到,早已為她打算好了一切!

    原來夫君差自己來仙界送信,實際是為了把自己送往安全的所在!

    為什麽這個人,總是替別人考慮,卻從來不為他自己打算!

    “因此,嫂子,你不能走。”尤韶寒意味深長地說,“我們即刻便會去看望雲澤,你放心,但我也得完成他的心願,保護好你。”

    蒼鬱卻去意更決:“離仙,他是我丈夫,現在他有難,我怎能坐視不管?”

    “但是,這是我們能為雲澤做的不多的事情之一,望嫂嫂配合,否則,他會怪我的。”

    “離仙,”蒼鬱抹了一把淚水說,“恕我直言,你沒有嚐過為人夫、為**的滋味,因此你可能無法體會,坐視愛人受苦卻無能為力的心碎。這種感受,比死還難過。至少,我得去他身邊陪著他,他需要我,我也需要他!比起在這裏苟且偷生,我情願去死!但那樣,不是更加有違雲澤的初衷了?”

    她說完不等離仙回答,就轉身要走,卻再次被仙界一眾弟子一字排開攔下。

    “離仙!”蒼鬱回頭,見尤韶寒不置可否,又一一望了望眾仙,決絕道,“你們是要一個死的許蒼鬱留在天上,還是要一個活的許蒼鬱,陪在夫君身旁?!”

    那一排弟子並沒有撤下的意思。

    蒼鬱有些急了,抬手做好了防禦的架勢。

    眾仙麵麵相覷,都被她感動了,簡短商議片刻,決定還是放她回到雲仙身邊,對他們二人加強保護就是,同時加快研製解藥,至少是緩解毒性的丹藥。

    作為越雲澤的摯友,尤韶寒很想即刻就動身去探望雲澤,但眼下更緊要的,當是守護仙界一至九重天,也好讓雲澤安心,因此他此刻不能離開。

    “師娘,我隨你回去探望師父!”

    蒼鬱一回頭,見雲澤從前的首徒六旬,就站在麵前,與當年沒有半分差別。

    此時此刻再見六旬,往事“呼啦”一下湧上心頭,各種複雜的情緒,讓她不知話從何起。

    初次在歸心殿見到六尋時,蒼鬱還是個心思澄明的小姑娘,喝著六旬替雲澤為她準備的荏苒花茶,閑敘著當年彼岸對師父的癡情。

    一轉眼,死過又重生,她竟搖身一變,成了六旬的師娘!

    這是當初舍身入殘劍時,萬萬沒有想到的結局。

    “師娘,這些年,你過得......還好麽?”

    “好......”

    蒼鬱囁嚅著,一字難盡千言萬語。

    六旬領命,攜道仙六級以上弟子二十人,及補品、丹藥一大堆,浩浩蕩蕩隨蒼鬱來到鄉野村屋,看望師父。

    一路上,六旬和蒼鬱心情沉重,但還是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天。

    六旬說:“自師娘離去後,師父就像換了一個人似的。”

    “哦,他本已清靜寡語,我離去後,他定是更加冷淡些。”

    “不,相反的,自那以後,師父的話反倒略多了些。”

    “哦?”

    蒼鬱感到相當意外。

    “對我們也更加溫和,不似從前那般嚴厲。如今想來,想必是師娘的離去,讓師父陡然明白,這世上也有他挽救不了的失去,因此,他在努力學著珍惜。”

    “是了,也許從前在他的字書(字典)裏,是沒有‘珍惜’二字的,世間之物,他取之不盡,用之不竭,今日做不完的事,可以明日再做,反正明日無窮無盡。”

    說著更加傷感起來。如今,雲澤還剩幾個“明日”呢?

    管不了那麽多了,反正能多陪他一日是一日!

    若他去了,自己也絕不獨活!

    “弟子對師父甚為想念,有時練功,還會覺得師父就在身旁指點。雖然師父已辭去九天雲仙一職,但他的仁德慈悲,一直如暗夜裏皎潔的月光,靜靜照耀著一眾師兄弟,弟子無一日敢忘記師父的教誨。”

    “我知道,你也一直是他的驕傲。”

    ......

    剛一踏進那生活氣息濃厚的凡人院落,六旬就紅了鼻尖。

    從前的師父,清冷疏離,眾生勿近,獨自住在那氣勢恢宏的大殿,雖然冷清,但心理上感覺,也隻有那樣的宏偉的建築,才能配得上獨一無二的師父。

    可如今,他竟淪落得委身於這簡陋的三尺屋簷下!

    為了不打擾師父休息,六旬命其餘二十位弟子在外守候,看守結界,自己鼓足勇氣隨蒼鬱走進屋去。

    去麵對刀劍、強敵,他都從未害怕,這會兒要去見一個手無寸鐵、身有殘疾之人,心裏反倒充滿前所未有的恐懼!

    等終於見到仰麵在榻上的師父那虛弱憔悴的模樣,縱使修行之人須摒棄七情六欲,六旬也還是忍不住“撲梭梭”落下兩行清淚來。

    越雲澤正睡著,麵頰消瘦,眉心微皺,呼吸薄弱,時有時無。

    唯有嘴角的一絲清冷桀驁,似曾相識。

    因失去了修為,無法再時刻保持白袍一塵不染,也為了生活起居方便,他早已褪下飄逸的月芽白袍子,身上穿的,是蒼鬱親手為他縫製的麻灰布居家袍,看上去像換了一個人似的。

    雖然蒼鬱很用心,針腳走線精良細膩,衣裳也頗合身,但看慣了雲仙高居九天之上的模樣,再看眼前情境,不免給人一種龍遊淺水、虎落平川之悲涼。

    如果不說,恐怕沒有人會相信,眼前這具生活幾乎不能自理的病弱之軀,曾有著一手遮天的過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