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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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事實證明,原則的剛硬在利益麵前可以變的柔軟。

    衛來坐在大廳靠窗的沙發上,饒有興致看麋鹿站在小會客廳的門口跟那個白袍低語,那配合的模樣,可真不像是在“鄭重講清楚”。

    過了會,麋鹿興衝衝過來。

    “衛,我尊重你的意願,你可以拒絕接單……但能不能先聽我講一下?”

    “講。”

    “他們真的是沙特人,我們從來沒有跟中東的富豪做過生意,這是絕佳的機會!如果這一次能合作,你想象一下!”

    衛來漫不經心地想象了一條通往金山的大道。

    但奇怪的是,為什麽出麵為岑今雇傭保鏢的,會是沙特人?

    “還有,他們解釋了為什麽要麵試,因為這次不是守城,是遠征。”

    業內行話裏,“守城”指就地保護,活動範圍不出赫爾辛基,但“遠征”意味著會有一段長途旅程,當然,報酬也會成倍增加。

    這樣看來,麵試合情合理:旅程涉及到相處,和客戶是否能合得來,幾乎跟保鏢的硬技能一樣重要。

    不過再聽下去,衛來的臉色就不大好看了,流程分三步:情況告知、競技和客戶麵試。

    他媽的還要競技,衛來眼中,競技跟耍猴沒什麽兩樣。

    麋鹿一萬個想讓他接單:這一單是道顫巍巍的金橋,隻要能接通……天知道!也許下一單就會來自沙特的國王!

    但衛來的性格,不能催他太過。

    所以他看似無意地補充:“隻要是來參加的人,哪怕中途退出,簽了保密協議之後,都會有500歐的報酬。”

    言下之意是:來都來了,帶點什麽走唄,錢又不燙手。

    ***

    衛來坐進小會客廳。

    保密協議更像是為落選者準備,承諾不會將相關內容對外透露。

    簽完了,白袍將協議文件收好,同時遞過來一卷報紙。

    正朝著他的那一麵,有個大字號黑體印刷的詞,加粗帶歎號。

    (贖金)!

    似曾相識,衛來心中一動,接過了徐徐展開。

    的前頭,用的修飾語是vast(巨額的)。

    整幅報道映入眼簾,新聞配圖是一望無際的蔚藍大海,歐-盟聯合艦-隊的護航船隻在巡航。

    粗略一掃,幾個詞意味深長:天狼星號、海盜、亞丁灣。

    衛來心頭一動。

    他把報紙推到一邊:“你們是沙特船東。”

    白袍對他如此迅速的反應有點意外,然後點頭:“天狼星號是超級油輪,排水量超過30萬噸,大小接近三艘航空母-艦,半年前才剛剛下水,船上有25名工作人員,船隻本身加上裝載原油,價值超過兩億美金。”

    衛來笑:“海盜索要2000萬美金,2000萬換回兩個億,還算合算。”

    白袍也笑:“我們不可能支付那麽高額的贖金,助長海盜氣焰,後患無窮。我們現在正設法通過種種渠道,謀求跟海盜的談判,希望降低贖金數值。”

    他向衛來出示一張照片。

    照片拍的模糊,隱約能分辨出上麵是個中年黑人,扛火-箭筒,頭怪異地向左歪,像是跟肩膀長到了一起。

    “這是索馬裏最凶悍的海盜之一,也是天狼星號遭劫的幕後頭目,歪頭虎鯊。他有殺害人-質的前科——兩年前,他帶人劫-持了一艘丹麥貨輪,因為跟船東的談判遲遲沒有進展,他當著談判代表的麵,拉出船上的大副,連開六槍。”

    衛來不動聲色:“那你們跟他的談判,要格外謹慎才是。”

    白袍將照片收起:“六年多以前,索馬裏軍-閥內-戰,國內難-民無數。聯合-國為救濟難-民,部署運輸了一批糧食,就在發放現場,兩夥軍-閥為了搶糧,開-槍射-殺難-民,當時的虎鯊還是平民,脖子被亂-槍轟開了一個豁口。”

    命真好,脖子上可是有大動脈。

    “當時,岑小姐恰好被派駐索馬裏,協助聯合-國進行救濟糧的發放,是現場的負責人員之一。她本著人-道主義精神,盡全力協助醫務人員,把虎鯊從死亡線上救了回來……”

    懂了。

    沙特船東在尋找可以跟虎鯊談判的人選,誰會比岑今更合適?

    “那麽這趟是去……”

    “索馬裏。”

    衛來有好一會兒沒有說話。

    可可樹是怎麽描述索馬裏來著?

    ——世界上唯一真正無政-府狀態的國度。

    ——幾乎每家每戶都有ak,在這裏你可以沒有手機,沒有電視,但不能沒有槍。

    ——衛,這裏的槍是拿到集市上擺出來賣的!水果攤的旁邊就是賣槍的,你可以拿西瓜試槍,bang!

    ***

    別墅的健身房被臨時改成競技場,競技分三項:10米手-槍多靶速射、格鬥、短刀。

    競技之前,有半小時的咖啡時間。

    麋鹿極力勸說衛來:“索馬裏沒什麽不好啊。”

    衛來啜了一口咖啡:“那裏熱。”

    他綽號聖誕樹,不是沒來由的:衛來喜歡一切冷的地方——在地球上大部分地方,聖誕樹都隻在冬天生長。

    “但可可樹這一陣子在蘇丹,衛,你們可以在那附近見個麵!你們都多久沒見了?”

    和衛來相反,可可樹討厭寒冷,所以他絕大部分時間,都在熱帶活動。

    他的綽號源自真正的可可樹,據說這種樹對溫度有很高要求,一旦低於15度,就有死亡的危險。

    衛來放下咖啡:“再說吧。尿急,洗手間哪?”

    麋鹿也不清楚,倒是邊上的大塊頭男人熱心指路:“你從那個門出去,不是往左就是往右,走到盡頭,向左,也可能向右拐,就是了。”

    真是簡潔明了的答案,衛來盯了他半天:“謝謝啊。”

    他很快走錯,但沒有折回。

    別墅的後院,居然立有很大的玻璃溫室,類似細胞分裂的幾何形狀,雙層玻璃結構,鋼支撐,目測層高5米以上。

    赫爾辛基寒冷黯淡的天幕下,玻璃罩護,長出亞熱帶綠意盎然的蔥鬱森林。

    走近了,感應門無聲開啟。

    溫室自帶控溫控風係統,設計師是高手,依托綠樹、盆栽種植槽和地溪切割空間,完全自成格局、生態、季節、桃源。

    毫無疑問,是現代科技的奇跡,也是金錢的造化神通。社評人的報酬如此優厚嗎?別墅、健身房還有造價不菲的溫室,這位岑小姐,身家頗豐。

    有近乎惱怒的聲音響起:“岑小姐!”

    溫室安靜,這聲音突兀,像高處噴灑的雨霧,驚擾一隅枝葉。

    衛來轉向一叢密植的綠障。

    那一麵應該有人,兩方相抗的氣場,發聲的未必占上風。

    “我想,關於你此行的報酬,我們已經達成協議,而且你也答應了。”

    好奇心驅使,衛來走近幾步,撥開一層厚厚纏結的蔓枝。

    長枝是框,框內有畫。

    又一個白袍,四十來歲,麵帶怒氣,困獸般原地踱走。

    邊上應該是……岑今?

    她背對衛來,坐在高腳凳上,穿黑色無袖低背長禮服,頭發綰鬆散卻精心的髻,挑出兩三縷,慵懶、蜷曲、顫巍巍輕搭白皙頸側——脆弱又讓人憂心的平衡構建,呼吸重一點都會驚破。

    裙角拂過足麵,斜拖地上。

    麵前是立起的畫架,白色紙幅,她手上拿了枝筆,在紙麵勾形打線。

    聲音平靜,輕描淡寫:“口頭協議,不是白紙黑字。現在我改主意了,並不犯法。”

    白袍盡量平和:“岑小姐,臨時加價,不合規矩。”

    “合法就行了。”

    好整以暇,以靜製動,三言兩語,隻蝴蝶掀翼,那頭的白袍已劍拔弩張。

    高下立判。

    但坐地起價,衛來確實不大看不上:幹他們這一行的,規矩和法一樣重要。

    “為什麽?談的好好的,忽然加價,總要有個理由吧?”

    “我收到死亡威脅,這種情況下還要外出,加價過分嗎?”

    “岑小姐,據我所知,你收到的死亡威脅跟我們無關。事實上,為了保障你的安全,我們不惜重金聘請最好的保鏢……”

    “保鏢?”

    她把筆扔回手邊的筆台,重新揀了一支。

    “保鏢頂個屁用。”

    “你拿十個保鏢保護我,一顆流彈也可以要我的命。錢多可以付給我,何必浪費在廢物身上。”

    真是突如其來,隔空一巴掌。

    吃哪行飯,端哪行碗,乞討都有行規和職業尊嚴,岑今這話,是往他碗裏吐口水啊。

    衛來心裏罵了句髒話。

    什麽500歐,索馬裏,海盜,沙特人,接單,全他媽滾蛋。

    忽然注意到她的筆台。

    先前,她支了畫架,展開紙幅,他以為是常見的畫家作派,要畫油畫或者水粉,筆台上理應有各色繽紛的調色板、畫筆、畫刀、洗筆筒、砂紙、油壺。

    居然不是,她的筆台特製,隔出一個個木格,每個木隔頂端有標誌銘牌,依照筆芯軟硬和深色變化,以hb為分界線,從最硬的9h到最軟的9b。

    木隔裏,堆滿或長或短削好的鉛筆,雜放,沒有章法,像是量販售賣,又像筆塚。

    她隻用色度和硬度不同的鉛筆畫畫?

    畫幅上,有個人形頭像呼之欲出。

    白袍焦躁過後,語氣中不無威脅:“岑小姐,如果是這樣的話,雙方很難合作。”

    岑今斜持筆,筆端在紙麵沙沙作響:“隨便。”

    “不過好心提醒你,聽說虎鯊知道是我去談判,很興奮,承諾說我到達之前,絕對保證人-質安全。如果他知道你們換了人選,會不會覺得受了愚弄?畢竟,他脾氣……有些暴躁。”

    細小的石墨屑殘留紙麵,她屈指去彈,紙麵受了彈震,墨屑灰塵樣落下。

    衛來有點同情白袍,這世上沒有第二個岑今,他必須受她要挾。

    白袍似乎也清楚這一點,隻是不願立刻就範,岑今不慌不忙,眼裏隻有畫。

    衛來也看畫。

    那畫漸漸明晰,是個黑-人,女人,帶頭巾,茫然地笑,眼眶很深,整個眼睛凹進陰影,笑肌明顯,眉毛和唇紋都雜亂,胸鎖乳突肌像老樹盤纏的根,錯結。

    岑今專心勾畫,間或換筆。

    深淺不一的黑色,打出明暗、灰麵、光度、陰影,眼角刀刻樣的紋,唇邊勾連的褶皺,眼眸裏的著色越黑,越凸顯瞳孔裏懾人的亮。

    衛來盯住那個女人的眼睛。

    這不像是畫,像是活生生的女人和他對視,眼神裏鎖著惶恐,絕望和希冀僥幸的光亮。

    白袍的牙一咬再咬,終於拍板:“好,就照你說的。我希望,不要再有任何變故。”

    岑今說:“還有……”

    她在紙麵上簽名:“我不接受一半定金製,所有的錢一次性進我賬戶,不看到錢,我不會動身。”

    ……

    還以為那些去往戰-地的誌願者都是無私奉獻、博愛忘我,原來也會為了錢吃相不雅。

    衛來轉身離開溫室。

    可憐的白袍,大概會被逼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