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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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岑今取了個黑色肩背的包出來。

    衛來將五副衣架並在一起,嘩啦一聲用力提出。

    她帶了五套晚禮服,都是長款,不同顏色、款式,專用的硬塑禮服包裝袋,很有份量,下頭並排五個盒蓋透明的鞋盒,各色的配搭高跟鞋。

    岑今說:“哦。”

    泰然自若解釋:“衛先生,這是個人生活態度問題。我覺得女人把自己收拾的好看一點沒什麽過錯。看不看得慣,是別人的事。”

    話是沒錯,衛來笑了笑:“岑小姐,我想我們都同意,你這趟去索馬裏,是談判的,不是走紅地毯的。”

    “沙特人有專門的談判團在摩加迪沙,記者不會來拍你。女人展示自己的美是沒錯,但海盜出沒的地方,我覺得你還是應該克製,以免招來不必要的覬覦和麻煩。”

    “再說了,這些衣服料子都挺好,帶出去萬一有個勾掛也可惜。你回來之後,多的是時間把自己收拾的好看,不急在這一時。所以這些沒必要帶。”

    他把晚禮服放到旁邊的桌台上,鞋盒也摞過去,刻意把動作放慢——預備著她如果反對,就再討價還價一番,或者象征性地讓她帶一套。

    這也是談判,要留有餘地。

    意料之外的,岑今居然沒說什麽。

    接下來是個很重的化妝箱,打開了之後分層分屜,無所不包,光是唇膏、香水就有十幾款之多。

    衛來斟酌了一下,也放去台麵,岑今的目光陰晴不定,等他解釋。

    “岑小姐,非洲現在已經是夏季了,那麽熱的地方,不管你化成什麽樣,妝都很快會被汗糊掉,反而多此一舉,這個……我覺得也沒必要帶。”

    岑今的眼神在他和化妝箱間猶疑了一回,可是,近乎讓人感動的,她還是沒有說什麽。

    再接下來是……

    皮質的畫盒,打開了,裏頭有一疊畫紙,不同硬度的鉛筆,大概二十多支。

    這是個人愛好,他幾乎想讓她保留,但這畫盒的確挺重,而且,她的背包也裝不下。

    猶豫了一下,畫盒也被擱去了桌台。

    理由是:非洲雖然總體欠發達,但是紙和鉛筆還是不難買到,所以,沒什麽必要帶。

    岑今依然沒反對的意思,“精簡”進行的太順,衛來反而有點摸不準,不知道她是不是準備集中爆發。

    他繼續,伴隨著“沒必要”,台麵上越摞越多,橫七豎八,都像是被打入冷宮的怨婦,圓瞪了心有不甘的眼睛。

    無意間帶翻一個綢包,束帶口不緊,裏頭的春光泄了半幅,是半透的低腰蕾絲內-褲,略帶珠光的銀灰色。

    猝不及防,衛來有些尷尬,動作很快地束好口,塞進她背包裏。

    岑今忽然製止:“別啊,按理說,人是猴子變的,猴子從來不穿這玩意,人也不用穿。所以,沒必要帶。”

    衛來隻當沒聽見,並不受她激,服務行業,挨點冷嘲熱諷難免,就當小風吹亂頭發。

    精簡完畢,背包居然有些鬆垮,衛來自忖是不是過分了點,想了想,打開她畫盒,卷了一疊畫紙裹幾根鉛筆塞進包的側背袋。

    又撳開化妝箱,建議她選支口紅帶上,理由是:如果這一路不舒服,氣色不好的話,嘴唇上搽點顏色,還是很顯精神的。

    岑今食指一勾,從豎排的唇膏裏挑出一支金色方管攥進掌心,說:“衛先生,這算不算打一棍子再給個棗?假以時日,你也可以上談判桌。”

    衛來就當她是誇讚:“岑小姐過獎了。”

    差不多該出發了,東歐女人掀開幕布款步出去,時間是約好的,同一時刻,音樂驟響歡聲大盛,流轉燈的光甚至透過幕布,把這頭的牆壁打的暗影憧憧。

    岑今單肩背了包,打開側麵的小門,裏頭一道小樓梯,通往後門。

    她摸索著撳亮樓梯間的燈,問他:“衛先生,這麽配合你,我是不是能多活點時間?”

    語帶譏誚,自顧自先下去,賽德忽然緊張,舔了舔嘴唇,向他囑咐:“衛先生,請務必保護好岑小姐。我們的船,還有船上的人……對她寄予很大希望……”

    衛來回答:“從錢的角度,她是雇主,我是保鏢;從性別角度,她是女人,我是男人。無論哪個角度,我都會盡力照顧她。”

    賽德囑咐不出什麽了,眼前的男人女人都是高手,和他們相比,他不過是個普通的雇員。

    他目送著衛來走到樓梯盡頭處,將門打開掌寬的縫,耐心觀察了一會門外的動靜。

    再然後,拍了下岑今的肩膀。

    門一開一合,寒氣還沒來得及湧入,人已經消失了。

    幕布另一側,《假麵舞會》恢弘的歌劇聲傳來,高亢的男高音裏夾市井小民的急促短板,一個嘈切的世界迫在耳邊。

    賽德忽然覺得,這個歌劇選的不好。

    ***

    順著麋鹿之前提點的,後門出,沿車道往下走,一路和岑今也沒有交談,隻是在快到車子時,拉了她一下,示意她站住。

    然後打開車門,前座後座都看了一遍。

    岑今問:“是不是擔心坐進去,後座忽然坐起一個人,拿槍對著你,或者用刀割破你的喉嚨?”

    衛來說:“如果電影裏老這麽演,就說明現實中早發生過成千上百次了,小心些總沒錯的。”

    他讓岑今先上車,自己開了後車廂,麋鹿辦事很周到,行李包在,還有個食品包袋,裝壓縮餅幹、水和一個牛皮紙包。

    衛來打開牛皮紙包的口,裏頭有一把全彈伯萊塔m9,一把史密斯威森熊爪,急救包和兩枚麻醉針筒注射針劑。

    留言紙上寫:以防萬一,路上防身,到了非洲,自己去搞。

    衛來明白他意思,這些東西過不了機場安檢,到時候得扔。

    他把槍別在腰後,砰一聲關閉車廂,拎著東西繞到車前……

    咦,岑今坐的是駕駛座。

    他屈起手指,車窗上叩了兩下,岑今隔著玻璃看了他一眼,沒有要動的意思。

    懂了,衛來笑笑,繞去副駕駛一麵,上車。

    問:“不解釋一下?”

    “要去辦點私事。”

    這不大好吧。

    “船和人-質都在海盜手裏,我們是不是該抓緊時間?”

    岑今發動車子:“衛先生,這不是災後救援,要去趕黃金72小時。談判要穩,不宜操之過急。”

    “截止這個月,海盜手裏扣押的各國貨輪超過200艘,因為談判不順利,羈押時間最長的一艘超過25個月——而我去辦點私事,隻要花一兩個小時。”

    磨刀不誤砍柴工,這理由可以接受,衛來做了個“請”的手勢。

    ***

    車子開的方向,是去往市內。

    衛來一路注意觀察車前車後,確信沒有人跟蹤,他覺得岑今的死亡威脅可能來自於跟蹤者(stalker),有數據表明,離開熟悉的居住環境,旅行或者搬至距離較遠的州縣或者國外,是杜絕某些瘋狂跟蹤者的有效方式。

    “可以問個問題嗎?”

    “說。”

    “那隻手……你真的不認識?”

    岑今的手搭在方向盤上,專注於前方的路況:“我應該認識嗎?”

    衛來覺得,那不是一隻普通的用於恐嚇的手。因為虎口處有牙印,等於是一個獨特的標記。而標記,通常是送給心知肚明的人看的。

    “你或許可以回憶一下,你過去的經曆裏,有什麽是跟這個牙印沾邊的。”

    岑今眉頭蹙起,遠近的車光透過玻璃,在她眼眸中交織出一片迷離的光海。

    車子繞過市中心廣場的阿曼達銅像,黑暗中,一隻孤獨的鴿子棲在女神波浪樣卷曲的發上。

    岑今似乎想起了什麽,遲疑著說:“好像……是有……”

    “有一段時間,我心情不好,發社評很密集,針對不同的人,罵的很凶……”

    原來她發社評還是看心情的。

    衛來心說:你也知道你罵人罵的凶。

    “後來,他們估計是急了,專門找了人寫文章回擊我,說,這個黃種女人,像條見人就咬的瘋狗……”

    “所以,送我一隻有牙印的手,是想罵我是瘋狗嗎?”

    好像……也不是很能說得通,那張卡片上寫“下一個死的就是你”,說明這是一個順序、環、串。

    手的主人,應該至少跟岑今有某種共同的特質。

    岑今減速,車子轉入停車場:“但這對我沒用,口水能淹死人的話,兩次世界大戰都不用打了……無所謂,隨便罵。”

    車子停穩,仰頭看,流暢的酒店名像用光筆描融進高處的黑色。

    麗塔廣場酒店。

    約見?用餐?取遞物件?

    都不是,岑今帶他進入大堂、上樓、右拐,長長的通道裏開始出現臨時立起的易拉架,畫麵上,深邃的太空裏懸一顆支離破碎的地球。

    題目是:地球的去路(人類、環境與未來)

    聽講座?!

    入口處支了張桌子,登記的女人小聲吩咐:“講座已經開始了,你們推門進去,坐在後排就好,盡量動作輕,不要發出聲音……”

    邊說邊遞了個小冊子過來:“不好意思,贈品隻有一份了。”

    衛來離的近,順手接了,是個薄薄的袖珍記事本,隻手掌大,紙質粗糙,他順手□□褲子後兜。

    做環保的人真窮。

    屏息靜氣,兩人坐到最後一排的席位。

    這講座蠻有意思,像歌劇院的打光,台上雪亮,觀眾都隱在一片暗裏。

    岑今低聲說:“不好意思啊,你應該對講座不感興趣。”

    她語氣裏,聽不出半點“不好意思”的意味。

    衛來笑,也壓低聲音:“沒關係,上一個客戶,我經常陪她去試化妝品,色號分的比銷售還清。我們這種人,吃青春飯的,多學點技能也好,將來老了,還能去賣化妝品,或者搞環保。”

    岑今很快瞥了他一眼,他的麵龐半明半暗,輪廓像刀子刻就,卻又打了光的柔邊。

    台上,握著話筒的學生忽然口吃且憤怒:“我不明白,為什麽薑瑉教授一直說保……護地球是錯的,地球不應該保護嗎?人類的家園不應該保護嗎?”

    衛來在心裏回答:當然應該……這什麽破教授,連地球都不保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