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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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衛來醒的很早,半是因為今天會見到海盜——這些人多次占據世界媒體的頭條,但很難得見。

    眾多西方記者為了獵奇聞風而至,卻因為索馬裏局勢太過危險,隻能悻悻停留在鄰國肯尼亞觀望,然後喊出高價購買海盜故事。

    這甚至催生了又一新興產業:很多肯尼亞騙子穿的破衣爛衫,打扮成海盜,找那些記者領取酬金、大肆宣講自己驚濤駭浪的海上生活,如何血腥暴力、殘忍無情——而實際上,其中有些人,連海都沒見過。

    另一半是因為……

    得趕在村民起床之前,把羊給放了,不然說不清楚——誰會相信他捆羊不是為了宰來吃肉?

    這羊半趴半吊著,居然也能睡著,鬆綁的時候醒了,眼睛睜的十分迷茫。

    山羊生就一張老成滄桑的臉,衛來越看越氣,伸手把它腦袋推了個歪:“滾,別讓我再看見你,你最好把昨晚的事給忘掉,不然宰了你。”

    大概是因為捆了一夜,前腳發僵站不起來,山羊在地上趴了好一會兒才起身走開,步子邁的一板一眼,兩爿屁股肉一聳一動,尾巴還擺了一下。

    如何能忘啊,專家研究發現,哺乳動物的記憶力都很好,羊也一樣,非但能辨認出人類的麵孔,有些記憶的維持,甚至能保持兩年之久。

    它會經常回憶起這個感情激越春風沉醉的晚上的。

    媽的,被綁了一夜。

    ***

    岑今也沒有再睡多久。

    雖然之前總漫不經心地說“又不是什麽大事”、“不過是一條船”,但事到臨頭,還是沒法等閑視之——畢竟是世界最大的油輪、迄今為止開出的最高贖金,以及被各國媒體渲染成為“最危險”的海盜。

    洗漱完了,吃了些幹糧,她進帳篷換裝。

    衛來用折疊柄的鈦碗燒水,手裏擼了條速溶咖啡,等水開的差不多了,撕了口全部倒進去,拿勺子攪了攪,然後端到一邊放涼。

    近乎原始的村子,永遠抹不去腥鹹和羊臊味的地方,忽然嫋嫋升起咖啡的味道,這讓他覺得刺激又浪漫。

    岑今出來了,到腳踝的淺色牛仔褲,半袖的白t,相比前幾天,穿的略保守。

    看來也知道在海盜麵前收斂性別——真奇怪她起初帶了足足五套晚禮服,是準備在哪穿。

    她指了指衛來身邊開口的行李包:“船上該有的都會有,我們東西可以少帶,備三五天換洗的就行。行李都放我包裏好了,你的包就不用帶了,放車裏吧。”

    桑托斯之前說過,村裏沒人偷東西,所以不需要門,也不需要鎖,丟東西的事發生過,極偶爾的一兩次,都是羊造的孽。

    岑今在地上坐下,取出那支金色方管,旋開。

    管身明亮泛金,可以當鏡子用,膏體軟的沒了形,她拿指腹抹了點顏色,輕輕抹在嘴唇上。

    衛來看得出神。

    初見她的時候,就覺得她像明度很高的黑白照,唇紅和鎖骨旁的朱砂,是有人拿手指蘸了朱紅,給照片上的色。

    朱砂?

    他留意去看,她真的還帶那條墜石榴石的鎖骨鏈,這麽久了,行程幾變、裝束幾變、兩人的關係都翻天覆地——唯獨這條項鏈,她從來沒取過。

    一定有特殊的意義,誰送她的?

    岑今感覺到了,當鏡子用的那截方管一傾,淺金色鏡麵正對著他的眼睛:“看什麽?”

    衛來沒避,直直迎上:“口紅顏色很好看。”

    很適合她,是酒紅色,不那麽厚重,襯地她皮膚瓷白。

    衛來覺得這顏色本身就很性-感,有紅色的火熱和黑色的壓抑,自由放-縱又保守克製。

    岑今說:“我其它的唇膏顏色更漂亮,結果被人從箱子裏扔出去了。”

    衛來糾正她:“那叫有禮貌地拿出、小心放置在一旁,不叫扔。”

    咖啡涼的差不多了,沒多餘的盛具,他抽了張白色防油紙卷成圓錐,錐尖處折了個彎角防速漏,然後把咖啡倒進去,遞給岑今。

    剩下的,自己就直接拿碗喝吧,不講究。

    她接過去,很快喝完,又遞回給他。

    本來準備隨手一扔——防油紙就這好處,可降解,短時間內耐高溫高濕,可以折來當杯子、碗、碟子,實用又不占分量。

    心裏忽然一動。

    他輕挪了一下折杯:杯口外沿,有個淺酒紅的唇印,清晰到能辨出細細的唇紋。

    岑今沒看他,她在補妝。

    衛來把紙杯輕擱在行李包耷拉的把手上,紙杯站不穩,搖搖欲墜,再加上有時會有風,某個一瞬間,它忽然栽進行李包拉開的寬縫裏去了。

    自己掉進去的,不賴我。

    他看向岑今:“能問個問題嗎?”

    “你有不問問題的時候嗎?”

    “這不能怪我,是你要我每天都寫對你的看法的——問清楚點,寫的也實在點。”

    “那你寫了嗎?”

    還在醞釀。

    “……反正交貨的時候不會缺斤短兩就是了。”

    “又要問什麽?”

    “那個,”衛來指向她的頸間,“那根項鏈背後,是不是有故事?”

    岑今停下手裏的動作。

    太陽出來了,有光照在她手裏金色的方管上,一片炫目的亮——以至於他看不清她的表情。

    “是,但我不會告訴你。”

    沒關係,衛來覺得自己有足夠的耐心:每一個問題,都一定對應一個答案,合適的時候自然浮現,不當的時機,下再多香餌,也釣不來魚。

    “那換個問題,是男人送的嗎?”

    “不是,我自己買的。”

    他說:“哦。”

    調子拖長,心裏忽然輕鬆。

    他站起身走到車邊,摸了盒煙出來,抽了一根點上:可可樹給備的,大概是蘇丹最廉價的煙,包的簡陋,煙氣特別重。

    但他不在乎,吸了一口慢慢吐出,眼前結起煙幕。

    不是男人送的就好。

    雖然到底好在哪,他自己也說不清:談判一結束,他也得麻利地滾蛋不是嗎?

    煙幕在散,散出土道盡頭走過來的兩個人。

    衛來微微眯起眼睛。

    ***

    兩個人,都瘦高,黑人,穿敞懷的花襯衫、黑色大褲衩,用白t包著頭,其中一個人戴了墨鏡,另一個人……

    扛槍。

    ak係,突擊步-槍,槍身油亮發黑,槍口隨著他的走動幅度很小地一上一下,衛來的脊背下意識挺起,喉結不易察覺的滾了一下。

    這小漁村的氣氛也變了。

    本該是吵吵鬧鬧的早上,就像昨天,炊煙四起,孩子們去給小山羊洗澡,漁民幫著綴補拉壞的漁網。

    但不知什麽時候,村道上隻剩下茫然遛彎的羊。

    每間棚屋裏都有人,每個人都不出來,恐懼的眼睛亮在棚屋的縫隙後頭,目光偶爾和對麵人的在空地上相碰,被大太陽曬蒸著發抖。

    昨天,他和桑托斯談起過海盜。

    桑托斯說:“海盜,我們知道的,沿海的村子都知道。”

    “索馬裏海盜名氣大一點,不過離我們很遠,不會到這來,再說了,小漁村有什麽好搶的。”

    “我們出海的時候,遇到過一兩次。凶的時候他們搶船,不凶的時候隻把貨搶走……”

    “最怕他們帶著槍闖進村子來,好在很多年沒有發生過這種事了……”

    那兩人走的更近了,來意明顯,目標明確:隻有這棚屋外頭停了輛麵包車,站了個外來人。

    他們要找的,就是外來人。

    衛來低聲叫她:“岑今?”

    不用他提醒,她已經站在身後了。

    說:“他們……來了啊。”

    ……

    那兩個人在幾米開外停住。

    衛來能感覺到自己沒什麽存在感:這兩個人都隻盯著岑今看,麵色怪異,上上下下的打量,很不友好。

    然後開口:“她是來談判的?”

    聲音也很生硬。

    衛來代答:“是。”

    “那走。”

    真是沒一句廢話,衛來失笑:“我們東西還沒收好。”

    “那趕快收。”

    海盜都這麽言簡意賅嗎?還是因為英語不好,所以盡量少說?

    他做最後的整理,翻出裝備包,裏頭有可可樹給他備的武器:手-槍是□□,在人家的ak麵前,簡直是小打小鬧的玩意兒……

    剛掂起了準備別進腰後,耳畔忽然響起開槍栓的聲音,扛槍的那個槍身平端,槍口幾乎堵到他耳邊,吼:“不準帶槍!”

    衛來說:“嗨,嗨,冷靜。”

    他食指勾住槍,慢慢舉起雙手作投降狀,然後站直身子,轉身。

    先看岑今,說:“你站我背後。”

    岑今站過來,那個端槍的似乎很緊張,眼神凶悍,槍口緊緊抵住他肋間。

    衛來看著他,態度溫和:“我是保鏢,保鏢沒有不帶槍的道理。”

    戴墨鏡的那個人走過來,伸手抓住槍身往後帶,將槍口帶離衛來的身體。

    說:“槍不能上我們的船,你們是談判的,談判的人要和平,不能帶槍。”

    放屁,你們也是來談判的,你們為什麽帶槍,還指著老子?

    衛來壓住心頭的火,頓了頓笑起來,說:“行吧。”

    他手腕輕輕一抖,把□□甩脫到幾米外的沙地上:“那不帶了。”

    端槍的人並不放鬆警惕,腳伸出去,很快把那把槍踏過來踩在腳底,然後動作迅速地撿起,插-進自己後腰。

    衛來慢慢放下雙手:“我可以繼續理包嗎?”

    “理,快一點。”

    衛來心裏罵了句髒話,拎起包身抖了抖,壓低聲音:“虎鯊至少應該跟他的手下講一聲,你救過他的命,這些人見到你的時候,要講點禮貌……看起來,虎鯊不像是很知恩圖報的人啊。”

    岑今沒說話,頓了頓輕聲說:“不帶槍,行嗎?”

    衛來眉心皺起:“我不想嚇你,這是最糟糕的情況,很危險……”

    岑今垂下的手不自覺的攥了一下。

    衛來盡收眼底,不動聲色。

    他拉起包鏈,轟一聲帶上車門。

    忽然笑起來,說:“沒事,逗你呢。不讓我帶槍……他們的槍都是我的,我想用就用——省得自己帶著怪沉的。”

    “上了船之後,萬一打起來,你睜大眼睛,別錯過我任何一個瀟灑的動作……你就什麽叫王牌保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