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6章 冥婚新娘(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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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一會兒,門外響起了熟悉的敲門聲。兩人相互對視一眼,這才開門出去。
還是那個小廝,恭敬地把柳初顏迎了出去。
一群人抬著一頂小轎,就在這樣月黑風高的晚上,急急地朝最陰森的地方疾步跑去。
天地像是浸泡在墨汁中的鬼城,影影幢幢,沒有一絲活氣,偶爾有幾聲囂張的狗吠,都嗷叫得跟鬼哭一般。轎子一路小跑著出了城,在不遠的岔路口開始朝著最小的羊腸小道向上。
柳初顏搖搖晃晃地坐在轎子裏,偶爾掀起的轎簾,吹來寒涼的冷風,帶著夜深的露汽,從小腿處一直竄到敏感的背脊,密密麻麻的雞皮疙瘩爬滿了皮膚。凡事都有第一次,夜半闖入亡人安寢的領地,如果說鎮定自若,那不是神經病,就是老練的仵作。
如今箭在弦上,事成騎虎,就算是再大的恐懼,再多的不情願,她也要咬牙克服;想到如今分手委托事務的困局,還有木挽香的悲慘命運,就算山上有洪水猛獸,刀山火海,也是值得一闖的。
過了片刻,一束刺亮突然從簾縫裏射進來,驟然的光亮讓她眯縫了眼,當下心頭微愣,隨後明白了過來,地圖上顯示這裏有一間茅屋,這是守陵人居住的地方。
她稍微剝開一點簾子,茅屋裏燈光如豆,是普通人家點的煤油燈,隻是在這樣漆黑寂寥的夜裏,這點微弱的光亮還是顯得十分的突兀,仿佛整座茅屋都變成了整片山的光源。
由於這裏地處偏僻,加上守著的都是一群幹幹淨淨的死人,守陵人意誌鬆懈。能出幺蛾子的都是活人,死人是最安靜安全的,所以一路突然出現的行人絲毫也沒有引起他的注意。
轎子繞過茅屋,順利地進入後山,大大小小的白色豆腐塊映入眼簾,那是花崗岩做的石碑。轎子停下,柳初顏彎腰出來,眯著眼大致辨別了下方向,就朝著景族陵墓那邊走去。
忽然,她腳下踉蹌了幾下,差點摔倒,估摸是延伸在路上的藤蔓。領頭的小廝眼疾手快,一手撐著燈籠,一手立馬扶住了她。
小廝低聲驚呼:“柳姑娘,你沒事吧?”
柳初顏也是驚出了一身冷汗,身處此情此景,讓人自然而然地就會聯想到電影裏恐怖的場麵。想著一隻手臂突然破土而出,猝不及防地拉住自己腳。
她暗惱自己的胡思亂想,於是燦燦道:“沒事……就是這路太黑,我看不清楚。”
小廝想著剛才她那樣小心翼翼的步子,心中疑竇頓生,脫口小聲問道: “冒昧的問一句,姑娘可是有眼疾?”
柳初顏麵皮一緊,暗道這人心思縝密,於是也不遮掩:“我的眼睛確實有些問題,若有些許光亮照射我還是能夠看清路的,但是一片漆黑的話我這雙眼就什麽都看不到了。用我們的家鄉話來說,這種症狀稱之為夜盲症,而在你們這裏的說法,就是雀蒙眼。”
小廝證實了自己的猜測,頓時露出會心的微笑,他把燈籠朝她靠近了些,腰杆也彎低一點兒,說道: “柳姑娘小心。”
柳初顏心下一暖,不管他是否是奉命行事,這樣的貼心的動作無疑給她更多便利:“多謝。”
一群人繼續低調地行走在陵墓之間,景氏位居丞相之位,族人就像是一株龐大的古樹,根係交錯繁雜,就連亡人也不動凡響。
他們早就辨別好了每座墓碑上的銘文,景家公子的墳墓顯然比較新,應該是有人不久前來祭拜過,墓碑旁除了黑森森的鬆柏樹,就是新鮮的果品。
柳初顏在小廝的領路下,來到了不遠處的大樹邊上,沉聲說道:“就在這個位置。”
小廝直起腰背,回頭張望了一下烏壓壓的人群,大手一揮,聲音渾厚有力: “哥們兒,迅速幹活,但要小點聲,莫讓人發覺了!”
眾家丁扛著鋤頭,杵著鐵鍁,還有抬著箱子,聞言都連忙點頭。
夜風寒涼,柳初顏的布鞋已經全部濡濕,山露深重,山林呼嘯,一雙綠油油的眼睛在頭上時滅時閃,那裏住著叫聲恐怖的貓頭鷹。
所有的人動作連續默契,除草,挖泥,裝袋,運走,不一會兒,幾個大漢就把草皮上挖出了一個深坑。
一個長方形的大箱子被抬上來,嚴絲合縫地嵌入深坑中,上麵蓋上一層薄板。剛剛被掀起的整塊兒草皮又原封不動地搬回來。整個地方又恢複了原來的平靜。如果不是臨時調派人手,柳初顏還會認為他們都是潛伏的高手。
為了萬無一失,柳初顏取過所有的燈籠,對著這塊兒已經做過手腳的草皮仔細打量,這才放心地說道:“嗯……就這樣吧,明晚我會提早兩個時辰來此候著。”
剛剛領頭的小廝長了對討喜的蚯蚓眉,此時卻皺成了一團,想到景丞相老奸巨猾,夫人也不是一個好相與的主,湊上前來小心地問道:“柳姑娘,你確保此做法定不會引起眾人的懷疑嗎?”
柳初顏勾起嘴角,燈籠下的嬌俏容顏泛著仙靈般的神秘,她眨了一下高深莫測的眼睛,頗有絲得意:“當然要讓他們心生疑慮,若次數多了,就不好再滋事。”
眾小廝頓時升起敬畏之心,想著看似未經世事的姑娘,居然有如此膽色和謀略,簡直令人折服。
尚書府,身為新娘本是一個未出閣的黃花閨女最大的喜事,可木挽香卻是難以入眠。
火紅的嫁衣上閃著耀眼的珠光寶氣,紫色的流蘇,每一粒珍珠都是進貢的極品。丞相府這次也花了一番心思,除了送來了價值連城的嫁衣,小到新娘的胭脂蔻丹都是萬種無一,可這些都是因為一個死人而得來的,有何用?
木挽香坐在銅鏡前,模糊的容顏,披頭散發,她一遍又一遍梳理著長發。結發成夫妻,挽成雲發髻,別人的丈夫都是火熱健壯的身軀,到她那卻隻是一塊冰冷的牌位。
上天給了自己最美的容顏,卻在命運上大大的打了折扣,也許命中該有一劫,今晚過後,那個堂堂正正的木挽香就要消失在人間。也許還要頂著另外一個身份活下去。
就算有柳初顏的周密計劃,她還是忍不住滴下沉重的淚水,到後來竟然不能自已。
迷迷糊糊中哭累了,她好像走進了一處火紅的新房,火紅的燭台,火紅的喜床。她被一條紅色的綢帶拉著,視野所及之處都是人的喜慶的褲腳鞋麵,然後有人安排她坐下。那是巨大的喜床,旁邊還放著繡著鴛鴦的一對紅枕頭。
是啊,她是木挽香,今天成親了,事情本來就是這樣的,可是心裏怎麽覺得不對,是哪裏不對,自己好像被人禁錮住了思想,根本想不起來了。
一隻金色的秤杆伸到蓋頭下麵,隨著蓋頭一點點往上,視野也越來越大。
黑色的靴子,紅色的褲腳,慢慢的,是黑色的袍子,上麵還繡著紅色的花紋,聽說那是曼珠沙華,絲絲縷縷的花瓣就像是紅色的血脈,她的心跟著急速地跳動起來,她似乎能聽到鼓槌猛敲的鏗鏘,震耳欲聾。
蓋頭終於散落在地上,木挽香帶著忐忑的心,緩緩地抬起了頭,黑色的墨發,啊!那臉……那臉怎麽是……白色的骷髏,一雙黑洞洞的眼眶,還有白森森的兩排牙齒,正對著她放肆地大笑。
啊——
尖銳的叫聲忽然想起,房間驟然亮起,一旁的小丫頭連忙闖進來。木挽香駭然地坐在床上,一雙紅腫的大眼睛裏都是深邃的空洞。
原來是做夢!
木挽香呆呆地轉過頭來,小丫鬟伺候她梳洗,並告訴她午膳已經準備好了,老爺正候在前院。木挽香暗歎自己居然起得如此晚,一番簡單梳妝打扮後急忙忙前往。
與爹爹吃過了午飯,木尚書請來的喜婆就來幫她梳妝打扮。她就像是一個沒有靈魂的木偶,仍由下人折騰。沐浴,上妝,更衣,雖然是結婚,但並不喜慶,就連平時吉話連篇的喜娘都識趣地默默站在一旁。屋子裏死氣沉沉的,羅紫在一旁打下手,時不時給木挽香加油打氣。木挽香穿上一身大紅色嫁衣,那一臉的紅疹,加上開始化膿,真的是見者不忍。
喜娘皺著眉頭別過頭,褶皺的麵皮不由得抖了抖,一大把年紀,從她手裏接過的新娘,沒有一千也有八百,卻從來沒有見過這麽慘烈的,嫁一個死人,還要賠上自個的小命,真是我見猶憐。
安頓好一切後,喜婆恭敬地告退出去,外麵來人傳話,尚書大人有請,木挽香心裏了然,該是安排到柳初顏那邊去了,也未問什麽。該哭的都哭過了,該害怕的也害怕了,現在事情即將來臨,越是這個時候越要冷靜下來,不能自亂陣腳。
羅紫舉著繡著並蒂連枝的蓋頭走過來,木挽香先是有些抵抗,想著那個讓人手腳冰冷的夢,後來羅紫握著她的手,示意她有且有她們。
平複心中的緊張情緒,成敗就在今晚。
一聲嘹亮的嗓子響起,房中的人忽然鬆了一口氣,該來的還是來了。(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