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2章 孽緣(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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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初顏恨不得一腳崩掉他的牙。這人幾分真幾分假,語氣詭異,表演逼真,她差點就要窒息了。
石安竹一個魚躍龍門,像一隻蒼鷹般撲上來:“娘子,為夫來了——”
柳初顏本身就提著小心,見他誇張的動作,立即翻身躲避,皺眉道:“別過來,臭死了。”
石安竹牽起頜下衣領,鄭重其事的嗅了一下,氣味……好像是有那麽點大。
他笑道:“那娘子在這裏好好等著為夫,為夫去洗幹淨再來伺候你——”
柳初顏頓時感覺頭上掉下一坨烏鴉便便,肉麻惡心之極。她強忍著揍他的衝動,無語的點了點頭。石安竹並沒有走向一旁的暗室,而是朝門外走去。柳初顏順口問他去哪兒,他隻說去瀑布下麵洗得會更幹淨。
柳初顏癱軟在床上,渾身沒勁兒,捉摸著石安竹那話中的意思,他到底又沒有識破?若是一會兒他霸王硬上弓……
難道真的像建寧公主般廢掉他?摸摸自己的小心肝,能不能換個比較溫柔的法子,不到關鍵時刻,她還是良好少女,不喜歡見血的。她正捉摸著應對的辦法,一晃眼,似乎過了很久,那扇門始終沒有開啟。柳初顏翻身坐起,眼眸發亮,難道這小子良心發現放過她這塊小鮮肉了?
額……她摸摸自己的手臂,有些汗顏,自己的肉應該算嫩的吧。
半夜,柳初顏被一陣陣雜亂的聲響驚醒,她迷迷糊糊的望著窗外,原本透進來的光線已經消失,屋子裏黑洞洞的。
牆角裏的蟈蟈還是不厭其煩的嘶鳴著,柳初顏點開燈,發現石安竹還是沒有回來。她嘴角一裂,這人洗個澡不會被瀑布下的魚給吃了吧?
算了,懶得去理他,摸摸肚子,又開始唱大戲了。
自從那個看守的人被石安竹狠狠教訓過後,就躲了起來,她現在可以隨意進出。打開房門,柳初顏尖叫著躲向一邊,黑乎乎的人影差點把魂驚掉。
“你怎麽在這?”柳初顏沒好氣的瞪了來人一眼。
來人雖然一身青布衣袍,卻還是那樣玉樹臨風,周身散發著清貴的光暈。
“我的人,來了。”景未央淡淡道。
柳初顏眼眸發亮,他果然行動了,自己也很快可以自由了。可那高興的心還沒有持續一分鍾,她立即胯下臉,沉聲問道:“石安竹呢?”
那小子一張臭嘴到處得罪人,可是心眼兒不壞,性格乖張吊兒郎當,至少還沒有做出很出格的事情,始終對她也不錯。
景未央細長的眸子漸漸合攏,變得深邃而狹長,那清貴的氣息陡然變成森寒。
柳初顏連忙擺手,好吧,不知道怎麽又拔到他的老虎須子了。
她道:“好吧,你不想說,那我就換一個話題,賠我錢袋——”
景未央想也不想道:“好。”
柳初顏愣住,這麽幹脆?不過他是含著金湯匙出生的貴家公子,當然不會在乎那些臭人的錢財俗人之物。
景未央轉身就走,柳初顏一愣神的功夫,再抬頭望時,連忙追上去:“等等我啊!”
跟著景未央來到了最先前廣場的位置,柳初顏不有得感歎他記憶力真的很好。
與往常不一樣,這洞如今空空的,婦孺和孩童應該藏起來了,曹月月也不在,應該是帶人下山抵抗來犯的官兵了。
這個山寨,要完了。
忽地,身後傳來一陣嘈雜的聲音,柳初顏轉身望去,明晃晃的火把傳來火油的味道。幾個嘍囉相互攙扶進來,都受了傷,身旁還跟著二當家曹陽。
他依然有著書生的儒雅,可是青袍上麵也沾染了黑色的炭灰,還有點點血跡。
“忍一忍。”一進來,他就忙不迭的給這些人上藥。
那些漢子也頗有血性,眼見血流不止,傷可見骨,可是沒有一人哼一聲。
等到那些人上完藥,裹著的白色棉布外麵已經是一片殷紅,他們操起刀槍魚叉,又開始投入到茫茫夜色中。
其中一人轉過身,解下腰上的刀遞給景未央,鄙夷道:“一大老爺們兒躲在娘們背後,你也好意思,我們山寨不養孬種!撿起刀,跟俺殺敵去!”
景未央麵不改色,看了一眼柳初顏,眼神中似乎包含著等他的意思,沒有撿起刀,直接就往外走去,頎長的背影全身盛氣淩人的王者風範。
柳初顏吐了吐舌頭,丫的,這個時刻還死要造型,不過心中一讚:“還挺好看。”
嘍囉和景未央都走了, 洞裏隻剩下曹陽和柳初顏。
曹陽坐下,擦了擦額角的汗,喝了一大口水,問道:“三當家如今在哪?”
柳初顏臉色陡然變得很難看,難道他不是去迎敵嗎?
曹陽豁然抽出劍,鋒利的劍鋒抵在柳初顏的脖子上:“自從你們一來,山寨就開始厄運連連,你——到底是誰?”
冰涼的劍尖貼在皮膚上,柳初顏絲毫不懷疑,她要說謊話,這人一定會毫不猶豫割斷她的喉嚨。別看他平時一副儒雅清俊,好好說話的溫和模樣,此刻關乎他們的生死存亡,再溫柔的人也會露出最瘋狂的一麵。
她冷靜下來,真誠的直視著他的眼睛,肅然道: “我隻是一個想活下去的人罷了,並非我想來,而是你們的人把我擄回來的。”
曹陽劍低著她脖子的手一伸,柳初顏仿佛聽到了皮膚破開的聲音,似乎有什麽東西滑下脖子,空氣中有血腥的味道。
“外麵的官兵——是你們引來的?”
柳初顏直直的站在那裏苦笑:“我說不是,你信嗎?”
她的一雙眼睛圓圓的,本來有著溫和柔美的光澤,眼形弧線也是如月亮般光滑自然,曹陽盯著她看了半晌,這才慢慢的放下了手。
曹陽心中也是一片悲涼,眼前的女人就算是奸細,也是自己的人把她帶進坑裏的,怨不得她。
抬頭望向高高的石頂,上麵爬著綠意盎然的藤蔓,這裏就是安然的洞天福地,可惜這樣的日子快要結束了。
他歎了一聲:“看來,終究是躲不過了……”
柳初顏沒有聽懂他的意思,隻是隨著他坐到一邊,然後曹陽拿出幹淨的棉布和藥粉,處理她脖子上的傷口。在搖曳的燭火中,柳初顏進入了一個故事。
他和曹月月是姐弟,小的時候,他姐姐也是一個名門的大家閨秀。這個女子性格潑辣,討厭念書繡花,偏偏喜歡男兒的騎馬射箭。當年他們的父親是大漢朝的諫議大夫,家境殷實,姐弟倆也過著溫室般的開心童年。
直到十三年前,那個時候曹月月才七歲,他們的父親,就是諫議大夫曹忠卷入了朝堂的紛爭。曹忠中了別人的奸計,聽信了讒言,然後剛直不阿的上書彈劾當今丞相景宗則。
後來皇帝查證他彈劾的那些罪證都是無中生有,於是大發雷霆,當時景宗則也不依不饒,於是皇帝為了平衡朝廷的格局,反過來徹查曹忠的品行。
結果不知道是誰,匿名上遞了一份冊子,裏麵把曹忠收受賄賂,誣陷朝廷命官的來龍去脈敘述的詳盡,而且還有收了錢財的證據。皇帝下令搜查曹忠的府邸,又找出了私通敵國的書信,原來一切的授意都是敵國的奸計,為的就是借曹忠的手除掉景宗則。
皇帝把曹忠施行了炮烙之刑,一家百餘口滿門抄斬。
他的父親當時幾番周折,托了平生好友,也就是這裏的老寨主帶走了年少時的她和三歲的自己,後來他們被老寨主收養成義子義女,成為山寨的頂梁柱。
以前的山寨並不在這裏,這個山寨是三年前搬過來的。因為這裏地勢複雜 ,官兵進來以後就找不到出路,所以躲過了很多次的圍剿。
三年前剛建立好,老寨主就因病過身了,因為自己的兒子不爭氣,讓曹月月接管山寨。
老寨主生前殺孽眾多,死後曹陽一直勸阻曹月月,於是曹月月這幾年手中沒有沾過無辜人民的鮮血,基本上路過的商隊,打劫了就放走,除了朝廷命官來滋事。
可是躲得過初一,躲不過十五,終究這場浩劫還是像洪流一般席卷而來。
柳初顏感覺打翻了調料櫃子,五味陳雜。原來曹月月愛上的是她的殺父仇人之子。可悲的是至今還在蒙在鼓裏,抱著少女簡單的情懷追逐著她的愛情。
景未央那麽聰明,這一點可能早就查得一清二楚。他卻利用曹月月對他的愛。
這個男人到底冷血到什麽地步……
外麵響起了嘈雜的腳步聲,一個滿身是血的人飛快跑了進來:“二當家,山下快守不住了!”
柳初顏定睛一看,這人還不到她的耳朵,嘴唇上還有細細的絨毛,顯然還是一個剛剛進入少年的孩子。
曹陽並沒有多大驚慌,仿佛一切都在預料之中,可那溫婉的臉上思緒萬千。
他從懷中拿出一張手絹,交給柳初顏,聲音有些沉重:“如果有機會,請你帶著這張手絹到連陽,尋一位名喚周念的姑娘。”柳初顏還沒反應過來,頓了一下,他哽咽道:“就說我已成家,讓她不必再等我——”(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