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美好的誤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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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清風眼神一亮,沒想到這麽快就能再遇這位華大曆史學的副教授,雖然他已經勤學好問地朝蘇尋打聽了:係和副教授,究竟是什麽意思。但在蘇尋兩眼放光的“我就說小陶哥有高人指點”的誤解背景音中,陶清風的心湖並沒有太多漣漪——聽到解釋後,覺得理所當然而已。
嚴澹那樣的人,果然該在的地方,和果然應該從事的工作。
自己重活一次,就沒有運氣重生到這種人的身上。陶清風一邊暗自羨慕,一邊自棄這種得隴望蜀的心態:前些天想的還是,能重活一次已經是上天垂憐。可是在知道了別人的人生,就暗自感歎:為什麽自己是從一個小明星身上蘇醒?為什麽必須還完一億的違約金,才能去追求那種生活?
但他很快又把這種心情調整過去了。上輩子也是如此,自己從南山鄉下走到瓊林玉宴,艱難地走了十八年,才有資格和燕澹生那種人,在京城同一條街同一個鋪子裏,同桌坐下來吃麵。他也偶爾會心情陰鬱,有過書生意氣、幽憤不得誌的情緒,想著——白壁賜富貴,明主嫌布衣。
但是那種心態從來不是他生命的重心,如今更不會太過介懷。
“是我寫的。”陶清風不知道為什麽對方要叫自己“同學”,自己並沒有在上學,但以為這是這個時代的稱呼習慣之一,對著年紀大的就叫“老師”,對著年紀小的就相應叫“同學”吧。於是陶清風運用蘇尋教的那套“熟不熟”的理論叫人,“嚴老師,那時不好打擾你和客人,但又冒失地想盡綿力,寫出來的也不知道有沒有錯漏闋字,班門弄斧了。”
這是陶清風客套的說辭,事實上,他就是有“無一錯字”的自信,但是既然被嚴澹認出來上次是他寫的了,他總得找個過得去的理由,總不能說“我就是害編劇加工的罪魁禍首,不想讓嚴老師辛苦找資料”,這就得解釋他作為小明星的身份了。可是公墓這裏人還不少,陶清風明天又有拍攝任務,晚點就要回去,也不敢在這裏節外生枝。
還好,他今天依然穿戴嚴實,墨鏡和圍巾包住,外人看不見他的臉。
嚴澹先是笑了:“哪有。你幫了大忙。我該好好謝謝你才是。你待會兒有事嗎?想和你詳細聊聊,你上次寫的那篇劉敢辜的語錄集,還有上次你說<體用論疏>上下文之事——如果沒有別的事,我請你吃飯可好?”
陶清風注意到,嚴澹雖然是笑著在說,但提到語錄集和上下文時,眼中光芒卻頗為嚴肅。
陶清風在猶豫,他當然是願意跟嚴澹多交流的。甚至覺得,應該由他主動請嚴澹吃頓飯。但是劇組有規定,就算沒有拍攝任務,也最好不要離開影視城太久,進出都要報備一下的。而且開車回去要一個小時左右,如果吃了飯再回去,可能就得晚上八//九點了。
雖然這對於現代人來說,並不是一個很晚的時間,八//九點回劇組也沒啥好指摘的,但是對於陶清風這種古代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人來說,他潛意識裏八//九點就已經是很晚,預備上|床休息的時間了。
相應的早上陶清風也起得很早,基本上四五點便起身,搞得蘇尋還以為小陶哥提前步入了老年作息。
不過這種猶豫神態落入嚴澹手裏,對方便善解人意成另一重意思,嚴澹想到匆忙一瞥的祭文,錦繡詞句,基調沉重,略懷歉意道:“改天也行,今日或許你沒心情。那是……一個朋友?”
那句“燕公”,嚴澹還以為廣川同學有個忘年交過世了,這位小友給他寫了一篇辭藻秀美,情深意切的悼文。嚴澹也是來公墓祭拜的,很理解那種心情。
陶清風眼神微爍,聽到“朋友”二字終於下定決心:“不,那是……一個故人。嚴老師,我沒其他事,就卻之不恭了。按禮數來說,該是我先請您啊。”
嚴澹笑道:“你可以下次請我,這都不是事。”
陶清風點頭道:“那好,不過得先跟同伴說一聲,他還在車上等我。”
嚴澹道:“叫上你的同伴一塊兒?”
陶清風思索著:嚴澹估計要和他交流史料文論,要是蘇尋在旁邊聽到了,肯定會懷疑他“惡補看書”的真實性。如果嚴澹都弄不清的史籍材料(雖然這種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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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了,他要先回去。”陶清風便操作“打電話”這一項他才學會不久,急需練習的實踐。所幸很順利地打通了——雖然他還是把話筒拿得離開耳朵兩寸,心有餘悸小扁盒子居然能傳聲——告訴蘇尋先回去,自己遇到了認識的人,在外麵吃了飯再回去。
之前陶清也經常和所謂的“朋友”去吃飯,蘇尋是知情的,便叮囑陶清風到了那裏發個定位,滿口答應,先回影視城去。
——雖然陶清風還不會用手機發定位,也來不及問,就被掛了電話。罷了,車到山前必有路,到時候想辦法,實在不行就讓嚴澹幫他發那個什麽定位。
嚴澹笑道:“也好,那就坐我的車吧。吃了飯我也能送你回去。我們兩人聊得會更自在些。”
於是嚴澹開著車,載著陶清風來到市裏,選了一家看上去很雅致的中餐館,名叫“蚌中月”,據嚴澹說,取自“蚌月分輝滿西海,萬裏此情同皎潔”※,崇安年間詩人張小梨的詩。
陶清風上回請麗莎吃飯的“鳳鳴春”是一家典型的海鮮酒樓,處處裝飾得都是濱海風格。今天的中餐館“蚌中月”卻古色古香,富麗典雅,大廳最顯眼處,是一個碩大的竹簡雕塑,刻著小篆的題詞招牌。
雖然是小篆文,但並不是大興朝以前的文論,陶清風沒見過,卻仍能認得那些字——
“大心能體,天下之物。物有未體,心為有外。※”陶清風默默想,這是誰寫的?內外誌心,看上去像後人對孟軻的四心說的注疏。
在服務員引他們進包廂的路上,他好奇地問了一下嚴澹。
嚴澹說:“那是大禺朝的鄭子外蒙注,注的是《軻子·盡心》,你應該知道那四心是——”
“惻隱之心,羞惡之心。是非之心,辭讓之心。”大禺朝在大楚朝之後,所以陶清風並不知道這位鄭子是何方人士,但遍覽群經練出的直覺並沒有錯:儒學大家,總要寫一寫關於孔孟的注疏,後世又有注疏的注疏,注上加注,追本溯源,最後總是能上溯到科舉考的那四書五經裏,並不難認。
嚴澹再次心歎,這是一顆好苗子。他今晚除了那兩個懷疑是善本流傳的問題,還想知道陶清風的學業情況。看他的年齡,如果以後本科畢業了,願意讀研究生深造這個方向……嚴教授定了定神,那些事都遠得很呢。而且這位陶廣川同學,搞不好已經是名師門下,又或者,有豐厚的家學傳揚。
嚴澹已經先入為主地不但認為陶清風是大學本科生,甚至在心裏思索起了:a省寧陽市,除了華大之外,還有哪些一本的大學……
絲毫沒有想到,這位同學迄今為止,連一張小學畢業證也沒有。
他們在小包間坐下點餐,嚴澹翻開燙金的菜單,點了一道“兩三星火是瓜州”(蟹餃),一道“斜拔玉釵燈影畔”(竹筍燉雞)和一道“魚金虎竹天上來”(辣油燜大蝦),正要推給陶清風點餐。陶清風卻捧著手機,解開了鎖,頗有些不好意思對他說:“嚴老師,請問,定位怎麽發?”
嚴澹失笑,他因為職業和平台緣故,覺得自己已經是對日新月異現代科技反應算是很遲鈍的家夥了,微信微博都是流行了很久之後才安裝的。沒想到廣川同學一副比他還懵懂的樣子,想必是“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隻讀聖賢書”慣了。
嚴澹教了陶清風發定位的辦法,陶清風操作之後想,蘇尋這下就不會擔心他了。雖然沒有明說,但是他偶爾總能從經紀人的眼神裏,看出欲言又止的擔憂——大概是習慣,想必以前的陶清,對經紀人來說,挺不省心的。
等菜時,嚴澹親自給他倒茶,陶清風雙手接過來,摘下擋了半個臉的圍巾,啜了一口。他在嚴澹麵前過於放鬆,仗著的無非是嚴澹不知道陶清其人,潛意識說話就不過腦了:“原來這裏喝陳茶不放鹽。”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愛吃肉的地雷,謝謝倉鼠果果,藍冰,理查嘚嘚嘚的營養液。真的好多好多啊。=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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