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稚兒謔語配鴛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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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憶柳下舞庭院,間姐妹蕩秋千。綠鬢能有多少恨,未肯無情比斷弦。
著一身精致華貴,端一臉閑適雍容,張氏氣度閑然的坐於主位上麵,透過手中茶盞裏嫋嫋升騰的白煙,恍神間依稀還是當年那張秀麗的容顏。隻瞧著眼前這張備受時光活無憂的青蔥年華。
客位上的女子衣飾雖略顯簡陋,一張素顏,眉眼間卻顯得極是有神,端的是神采奕奕。許是因多年未通音書之故,姐妹之情早已掩埋在了流光深處,使人憑空生出一股陌生之感,縱使麵麵相對,終隻能相顧無言,憑添無數傷感。
被特意叫來見客的賈璉,眼見著無人搭理自己,隻好輕拽著母親的衣袖,喚回母親神智,才乖巧問道,“母親,這位張姑姑是哪家的親戚,兒子該如何稱呼與她?”
張氏回過神來,半環著兒子肩背,手指著對麵開口說道,“那是母親娘家的姐妹,雖說是分家旁支的,卻自小便與母親我玩在一起,是以情分上與別人很是不同,按著規矩你該要喚上一聲嫻姨?”
細瞧那張氏口裏的嫻姨,可不就是當日與嬌杏等人一起閑談的女子,那張嫻聽著對麵金童般的玉人兒乖巧喊人,稀罕地將賈璉喚到跟前,抓著他的小手將其仔細地上下打量了一番,才轉身看向張氏說道,“這便是養在妹妹膝下的璉哥兒?如今竟已長到這般大了,果然是神貌俱全,鍾靈毓秀,真真是非一般貴家公子可比。”
又低首瞧著賈璉,柔著嗓子問道,“哥兒如今多大了,可有正式進學不曾?”說著還將隨身所攜的玉觀音佩件掛到賈璉的脖子上。
小手緊抓著脖間的羊脂美玉,賈璉狗腿萬分地挨著新認的嫻姨坐在了旁邊的椅凳上,才又抬頭挺胸的回道,“璉兒過了今年就六歲高齡了,早就跟著先生誦讀詩書,前兒爹爹還允了璉兒,等來年開春時節,還要教我騎高頭大馬?”
隻聽著賈璉這番童聲童氣的鄭重回應,張嫻直以為這是孩子喜歡自己呢,一頓激動莫名,又從身上找了幾樣值錢且寓意吉祥的金銀物件賞給了賈璉,張氏卻早已對自家兒子一貫扮大人裝可愛的行徑習以為常,一想到兒子以往的財迷作為,很是吐槽道,“啥叫早就跟著先生念書了?統共也不過半年的光景,你便驕傲成這般模樣,況明明隻丁點大的年紀,卻能稱高齡,好不害臊?若都如你這般算,你祖母與你相比,豈不已成了神仙?沒規矩的臭小子。”
“那要瞧我跟著什麽樣的先生讀書了?”賈璉很是不服氣地說道,“爹爹便常常教誨兒子,說那歐陽先生乃世之大儒,既曾為帝師,定是勝過尋常先生百倍,我哪怕隻跟著念上那麽一日書,就已勝過別人辛苦讀書十年八年,按著我如今年紀,豈不是早就開始讀書了?”
“橫豎都是你得理,娘親何苦與你爭辯這些?”張氏假裝生氣逗弄道,“回頭若是老太太知道我又欺負了她的寶貝孫子,還不又跟著我沒完沒了的。”
賈璉瞪著大眼喊屈道,“爹爹以前說的果然很有道理,這世上沒有比女人更不講理的生物了?兒子今日算是親身領教了一回。”
“你又斷章取義了,璉兒爹爹常掛在嘴邊的明明是‘惟女子與小人難養也’,卻為何將自己摘了幹淨?”張氏拆台道,又抱怨說道,“平日你這般巧言舌語也就罷了,今日當著你嫻姨的麵,真真是將臉麵丟到了親戚跟前!”
賈璉識相的閉上了嘴,直覺他若是繼續強辯下去,自己以前的那些光屁股醜事怕就都保不住了,有什麽能比有一個慣會瞧兒子笑話的娘親更悲催的?
一直旁觀賈璉母子逗樂的張嫻卻是眼熱不已,又想到自身的淒涼處境,紅著眼感歎道,“妹妹還是同咱們以前一樣,一樣的天真淡然,知足常樂,這世道果然是越是單純呆傻的人,才能活的越自在如意!不像我,枉生了一顆聰明的腦袋,卻總也不幹聰明的事?”
聽著張嫻這番略帶傷感的自嘲言語,張氏直懊悔自個兒剛才隻醉心與兒子逗樂,倒把姐妹丟在一旁,趕緊補救道,“我不過是苦衷作樂罷了,那些個生活中的煩心事如何能在姐姐麵前叨擾?”
講到這就仿似想到一些不好的事情,張氏臉上不覺帶上了些許傷感之色,感歎道,“時間這把殺豬刀,早已將昔日的大家小姐變為了如今的平庸婦人,整日蝸居與內宅之中,忙綠與柴米油鹽間,縱使那些從前為咱們所萬分鄙棄的黃白之物,人情往來,還不是整日算計於心,不得半刻停歇?”
嘴上雖說的傷感,倒也沒忘記勸慰族姐,“不像姐姐你,這許多年過去了,我瞧著還是當年那般的模樣性情,真真是一點未變,風采卓然依舊。”
剛還在心裏暗暗發誓絕不再搭理母親,一直在一旁安靜陪坐的賈璉,此刻一瞧見自家母親做出如此傷感之貌,連忙從座椅上爬下來,蹬蹬跑到張氏身前,安慰道,“姨母自然是高華無雙,而母親年紀明明比姨母還要小上一些,為何要如此自我厭棄,自比為平庸婦人?豈不知在兒子心裏,母親永遠是這世上最最美麗,最最溫柔的絕世佳人?”
耳聽著被自家兒子比為絕世佳人,張氏真是哭笑不得,又不忍違了兒子的一番好心,難得沒有挑剔兒子的語病再次毒舌相對。
張嫻瞧著眼前乖巧可愛的外甥侄子那略顯笨拙地安慰,語羨道,“你隻羨慕我表麵上的瀟灑,焉知我不渴慕你這家常的小日子?隻你眼前有這麽一位健康乖巧的兒子,便已勝我千倍百倍!”
“姐姐即是羨慕我這般的小日子,為何不自個也生個兒子?總比將來真的孤老終身的強。之前母親那邊還向我這裏遞過信,言語間總提到,姐姐仿似已看破了塵世,心裏頭憋著一股終生不嫁的執念!”
張氏趁機勸說道,“況咱們府上乃是世代書香翰墨之家,想來絕不允許有老於家中的女兒,你如今既已從那吃人的地方全身而退,就該好好謀劃今後之事,總不能大家尊你一聲姑姑,以後就真個做那自梳的姑姑?”
“妹妹好意我自省得,但如今我卻是早已過了那嬌豔炫目的信之期,離那人老珠黃隻差一射之地,哪家賢良公子甘願娶我為妻?更不用說擇良待嫁。”張嫻自暴自棄說道,“你當我回家這許久的日子,親戚長輩們隻幹坐著不成?憑我之前有多高的傲氣,自詡如何美貌才華,隻一句青春難留,便足可粉粹我自出宮前的千般幻想。”
將那一身的驕傲親自踩在了腳底,張嫻又一臉淒惶之色的繼續說道,“況我那親身的父母親,妹妹也是知道的,當初既能為了榮華富貴送我進那見不得人的地方,焉知明日不會為了權勢將我再次賣進別家為妾?我現在巴不得趁著他們如今遠在江南為官,鞭長莫及之時,為自己覓得如意郎君?”
“姐姐不願將就之心我自是了然,然人生之事豈真能十全十美?便是我,如今還不是上有難纏的婆母,下有一屋子的通房小妾,縱使丈夫百般合意,骨子裏還是心風流之輩?兒子雖貼心,卻樣樣還需我的操持看顧,哪一刻能得片刻的悠閑恣意?”張氏剖心說道,“姐姐今也隻是年齡略大些,隻這通身的本事便能相抵,對某些人家來說,足以是上上之選,端看姐姐能不能將那些人家瞧在眼裏?”
張嫻還待辯白,這時原躲在張氏懷中的賈璉卻突然心有所想,驀地插話道,“嫻姨這是要做新嫁娘嗎?可惜璉兒已經有了一位頂頂好的小媳婦,不然璉兒就娶了姨母,也省得母親你們還要為此生出這諸多煩惱?”
張嫻初聽這番孩子話隻覺好笑,待意會到其間的意思,詫異之餘,忙向張氏確認事情真假,等聽張氏敘了一遍賈璉在王家大姑娘的抓周宴上所做的好事,很是嘖嘖稱奇,感歎此乃是天定的姻緣,勸自家妹妹隻管放開心便是,左右是一檔門當戶對的好親事,以後還省得操心兒子的婚姻大事了,多簡便的好事,隻有在心裏歡呼慶祝的理?
隔了這許久,張氏早就將此事看開,便是偶爾發發牢騷,也隻是戲謔兒子有了媳婦忘了娘,燥一燥她家皮厚的臭小子而已,奈何兒子的臉皮是堪比城牆,至今也沒能瞧見兒子因此臉紅過哪怕一分半點,搞得張氏很是無趣。
麵對兒子的沒臉沒皮,張氏假意嗔怒道,“也不知這是隨了誰,臉皮厚的快沒邊沒際了,整日隻想著你那小媳婦,長輩的玩笑也是你能隨意開的?”
賈璉又不是真正的六歲幼童,豈能被張氏這等半真半假的怒火給嚇住?那小子反而還不怕死的繼續自辯道,“我隻不過是想為母分憂罷了,如何就沒臉皮了?前兒在祖母那裏還聽說史家大表舅叔叔最近也在忙著相媳婦,若這喜事皆都成了,到了年關母親豈不又有的忙了?”
說到這又做出一副恨其不爭的神色,語帶鄙夷地說道,“史家的那個表舅叔叔真是本事稀疏的很,比不得我這樣的天縱奇才,便是尋常人家的有誌男兒也不如,人家到了二十五六歲的時候,怕連兒子也竟有了?與這樣的人做親戚感覺上真丟人!”說完連連憤慨不止。
聽得賈璉越說越沒個譜,張氏好笑地用手輕扭著兒子臉上的軟肉作懲罰,又道,“年關上娶妻嫁女本就是常事,一切又皆是大人長輩們辛苦操持,累不著你這小人分毫,做什麽這樣長籲短歎的,仔細短了你這小兒的福氣?”
“我哪裏算是小人了?若不然怎會知道心疼母親的辛苦忙綠?”賈璉憤憤不服道,“前日史家的表舅奶奶拜訪咱們府,我那會子正好在祖母那裏陪客,聽了一天的閑話家常,表舅奶奶話裏話外皆是要拜托祖母為她家的兒子相看媳婦的意思,祖母卻總是宅在家裏,更何況如今天冷,祖母更是輕易不出門子,這事最後還不是又要煩請母親操心?”
張氏聽兒子說的像模像樣,疑惑道,“近日因天氣之故,我已有些日子沒去你祖母那裏請安,也沒聽底下的人遞信過來,老太太別是忘了吧?”
又瞧著張嫻堂姐麵露不解之色,張氏趕緊盡責解說道,“史家,姐姐想是知道的,他家的大公子乃是常年臥床的病秧子,舊年幾次傳來要不好的消息,雖是最後終挺了過來,但他那一隻腳踏進棺材,另一隻腳也隨時準備跨進去的破敗身子,卻也同時在親友故交間傳了開來,以至於其雖身為史家的長子嫡孫,卻弄到如今老大的年紀也沒說上一門合心意的媳婦?當中自然也有史家老太太不願意委屈兒子的緣故,老人家要強了一輩子,今日卻不得不為了兒子四處奔波求人,實在是可敬可歎之極?”
“許是人家如今已大好了也不一定?豪門中親情不易,隻看老太太今日所為,沒因周遭的閑言碎語便隨意給兒子塞一個媳婦搪塞,可見是真的極疼愛兒子的。”張嫻本著善意感慨道。
張氏聽了堂姐的這番心有所感,驀地心中一動,便以眼神詢問兒子,賈璉收到指示,卻是一臉為難道,“我隻恍惚在祖母那裏聽了一耳朵而已,哪裏就知道表舅叔叔好了沒有?若不是聽母親提到嫻姨之事,又怎麽可能就無端想起前日之事?”
張氏卻也不欲與兒子談論所謂男女嫁娶之事,隻喚奶媽進來將兒子領了下去,又著人去尋了周嬤嬤來商議正事。
等人過來的間隙,張氏再三斟酌了言辭對自家堂姐說道,“如今我既知曉了姐姐對婚姻之事的態度,少不得要設法為姐姐在其間旋一二,賈家近年來雖因降等襲爵的緣故漸漸退至親貴世家的邊緣,原先的關係到底還在,就比如這史家,原是府中老太太的娘家,雖不敢說以後如何,如今的史府卻著實人才濟濟,兄弟幾個俱是有本事的能人。”
對比先前伯母長輩說的那幾戶人家,不是庶子窮舉人,便是要給人做繼室,一進門就要教養便宜兒子,像史府這樣的公侯之家確實是其中頂頂好的,剛剛外甥侄兒一提到史家的大公子,張嫻心中便有些意動,男方身體不好也沒什麽關係,以自己的本事,隻要不是那些要人命的急症,總能慢慢調養回來。
現在又聽張氏也有了那方麵的意思,張嫻便順勢回應道,“我如今早已不是十五六歲時的小姑娘,也沒那害羞的本錢,現在隻求能找到合適的體麵人家,不求高攀,但也絕不能給人看低了,我雖命苦,有一對極盡吝嗇勢力的父母,然這些年我在宮裏到底攢了些嫁妝,以後也隻求能本本分分過日子罷了?”
聽懂了堂姐的話中之意,張氏便趁機將自己所知的有關史家之事一一分說清楚,又將個人性情大體描述了一遍。
等周嬤嬤進來領會到她家太太的意思,連忙先將那史家大公子的具體情況說了個七七八八,末了也不避諱張嫻就在場,很是中肯的說道,“若論外在的條件,嫻姑娘配史家的大公子確實是再合適不過,雖是咱們府中弱一些,但嫻姑娘卻是從宮裏曆練出來的,隻這一樣也足以相抵了,況又習了這一身醫病治人的本事,竟像是老天爺早就備好的緣分,真真應了那句天作之合的老話!”
耳聽著周嬤嬤這句句的好話,張氏心內到底還有些忐忑,若是嫻姐姐今日剛嫁進去,明朝卻要準備為那男人守孝,她豈不是成了那推姐妹入火坑的千古罪人?
眼見著堂姐那一臉抓著根救命稻草的急切神情,張氏趕緊潑冷水道,“嫻姐姐先莫急,等我向老太太探了口風,弄清楚那史家大公子目前真實的狀況,此事再談也不遲?若是各方麵真個皆合適,我定會去信知會娘家人,由爹娘這些長輩們出麵就是了。”
對於張氏的勸告,張嫻自是連連點頭稱是,本來還想著過兩天就辭別賈家回張府呢,這回卻是提也未提,若是真能就此如願嫁得稱意郎君,就真不枉自個來這賈府一遭,便是先前配合張氏除去其在府中的隱患時,心內存的哪一點子愧疚之心,也全拋在了腦海之外!這人啊,一旦涉及到切身的利益,那還管什麽禮義廉恥?
作者有話要說: 嗚嗚,上個星期的榜單木有完成,先傷心一個!不過可以給大家保證的就是,即使我更文的速度很慢,也不絕會棄文的,就算是之前的文也一樣,希望大家能繼續支持!彎腰鞠躬三百下。( )(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