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剖真心夫妻始相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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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張嫻好不容易理清了昨夜之事,又聞得老太太要將此事交與她來處理,心下因自思道,“聽老太太先時的口氣怕是極不喜歡這胭脂丫頭,自己心裏也是恨不得處之而後快,然既是厭惡如此,老太太為何卻自己不處理,卻單推給她,若是一個處置不當惹得夫君厭惡,豈不得不償失?這事須得小心應對才是。”

    因這樣想著,語氣裏便不覺帶上些十二分地小心,說道,“聽老太太剛才形容,那丫頭乃是從小就跟著夫君,平日又處處表現溫柔謙恭的一麵,隻將那攀榮慕富的心思小心藏在暗處,行事謹慎又心機深沉,憑這些便足可蒙蔽多數之人的眼睛,若我沒猜錯她必是被選為了夫君的通房丫頭,且日日在夫君眼前伺候著,若真如此,我倒不好直接將她處置了?”

    “竟是我老糊塗了,一時沒想到這一層,隻想著將她交與媳婦發落出氣,卻將鳴兒忘了個幹幹淨淨,真是該死了,若是叫鳴兒知道了,還不知將來要怎麽鬧呢?”史太君作恍然大悟狀,立即向下吩咐道,“還不快將那丫頭押回老大那裏,且傳我的口信,就說那是他的丫頭,憑他怎麽處置了,隻別忘了上麵還有我這個老太婆看著呢?”

    立時便有人出來領命下去,張嫻趕忙接話道,“我正好也想親自會會這位胭脂姑娘,也能順路去見見夫君大人,等到了請安的時辰,我倆再一起過來豈不更好,婆婆以為如何?”

    “正是這個理,你就快去吧,沒得耽誤了你們小兩口初見。”史太君與其餘眾人打趣一回,就趕緊派人引著兒媳婦過去,等張嫻遠遠地出了二門,史太君才略帶感慨道,“真不愧是從宮門裏麵曆練出來的,瞧這話回的端的是滴水不漏,但願他們小夫妻今後能和和睦睦,要不然我那大兒子可要有的苦頭吃了,但看以後如何吧!”

    一番話惹得陪侍的眾人紛紛開解勸導,皆說,“新媳婦厲害了豈不是好事?若是稍弱一點,如何能彈壓住底下眾人,二太太、三太太又都是那樣的厲害,新奶奶這樣正好呢!”史太君聽了也隻得在心裏這樣寬慰自己。

    卻說昨夜丟進顏麵的大公子史鳴,一朝醒來想起前事便恨得要將胭脂千刀萬剮以解其氣,因是羞於見人,便嚴令外麵伺候的丫鬟婆子一概不許進到內室,隻躲在床上自個生悶氣,忽聞外麵有人來報,說是胭脂被幾個粗使婆子押送到了他這裏,史鳴有心不予理會,隻假作耳聾不聞,未等一刻,又有小廝來報,說是新奶奶並幾個嬤嬤正向這邊過來,隻問到時如何接待才好?

    史鳴皺眉一歎,隻得將那小廝叫進屋裏來,問道,“奶奶怎麽這會子過來了,也不在新房裏好好呆著,等我親自過去請她,再一起去給長輩們請安?”

    “聽前來傳信的嬤嬤講,老太君一大早就將奶奶請了去,在那待了足有一頓飯的功夫,奶奶才從裏麵出來後也沒回去,卻隨著引路的嬤嬤們朝咱們這裏走來。”那小廝先老實地回了話,期間覷著大爺麵有擔憂之色,便向前走進幾句,壓低了嗓音稟道,“我聽底下的兄弟們說,老太太原本立時就要懲治了胭脂姑娘,是新奶奶說了幾句好話,胭脂姑娘這才被人送到了咱們這裏。”

    “到是個賢惠人。”史鳴不置可否道,“你去先將胭脂帶進來,過得一刻再將奶奶請進來不遲?”

    那小廝答應著出去,先找人將胭脂領了進去,又親自迎出去將奶奶引到外室,口說少爺剛起尚在盥漱,勞煩奶奶稍等片刻,一時討好獻媚不絕。

    曆經一夜來回折磨,胭脂此刻早失了平日的容采,本就沒多少姿色的臉上更是腫的如同豬頭一般,顫顫巍巍地趴伏於地上,粗布皂衣蓬頭垢麵狼狽不堪。史鳴何時見過她這般可憐狼狽過,臉上雖還惱著心中卻不覺軟了下來,畢竟是從小就跟著自己,她與他又怎會沒半點的主仆之情?

    這樣想著便也沒了心情斥責,剛想叫人帶她下去好好梳洗一番,卻又無意覷見她手裏緊攥的東西,仔細一瞧竟是昨日鋪在他床上的那襲床單,這一幕可是瞬間就刺痛了他腦中的敏感神經,心裏剛存的那一點子往日舊情很快消散無蹤,眼裏隻剩下厭惡與恥辱。

    一向自詡為蕙質蘭心的胭脂此次卻並未與她家的少爺心意相通,還隻一味展現她現今的淒慘之狀,指望少爺見了能心生憐惜,她再為自己辯解幾句,許就能求得少爺寬恕了她昨日的言行失當,不等她謀劃完卻隻聽她的少爺冷冷地道,“你做了這樣的事,我這裏卻是再不敢留你了,待會夫人就過來,我打算將你直接交予她處置,是打是殺端看你的造化與她的心情了?”

    這話如同晴天霹靂般直轟得胭脂神魂盡失,隻覺一股絕望油然而生,嘴裏便似沒了顧忌般胡言道,“我一向了解少爺的脾氣秉性,是從來不肯沾染一點惡名的,就是懲治個奴才也得交給別人處理才妥,以前我還隻覺這是少爺純善心性所至,如今輪到了我自己,我卻終於明白了這其中的道理,竟讓人心寒至此。”

    說完還不禁一笑自嘲道,“隻是萬沒想到,我居然還能在最後發揮一點子餘熱,讓少爺以此給奶奶作情,奴婢還真是受寵若驚!隻是少爺就如此將我交給奶奶,就不怕我當麵將你從前的那些秘事抖落出來,拚得個魚死網破,毀了你們的夫妻情份。”

    史鳴卻不理會她的這番瘋話,隻一臉平靜的言道,“你向來是個聰明之人,勸你千萬別幹傻事,這世上哪個男人沒有幾件風流韻事,又有自古夫妻本一體,最後也不過是一句浪子回頭金不換。”

    “可憐昨宵我還笑諷別人癡,卻不想轉眼也一樣落到了泥地裏,別人尚還有父母兄弟依靠,而我卻隻能任人踏踐?”聽著耳邊的那些絕情之語,胭脂又如何能不徹底死心,自傷之餘卻隻求盡快脫身,便跪伏在地上哀泣道,“公子素來英明聰慧,若說公子瞧不出這事內裏的蹊蹺,奴婢是萬萬不信的,如今我也不奢求能查得真相還我清白,隻求公子看在往日我盡心服侍的情分上,求求夫人放我一條生路?”

    “既是你想要一條活路,為何卻要夫君求我?我如今就在這裏,你若是有什麽委屈,隻管自己對我訴就是了,何必舍近求遠?”這話剛落,便見從大門廊外處緩緩走來一位美豔絕倫的少婦,被無數丫鬟仆婦簇擁著進得門來,不是昨日剛進門的新奶奶又是誰?

    隻見她身材婀娜,美目顧盼,行走帶風卻氣質溫柔,對著跪在地上的胭脂仿若未見,卻隻徑直走到相公史鳴近前,屈身蹲禮言道,“請夫君早安!又請夫君恕妾身剛才言語莽撞之罪?”言語裏藏著尊重愛慕,禮節上也淨是溫柔小意,在眾人前算給足了史大公子男人的顏麵。

    “夫人有何罪可請,不過是個犯事的丫頭罷了,你搭理她就是她的福分,豈有她嫌棄的理?”史鳴初見張嫻,隻覺她比預想中的豔麗,比預想中的精明,也比預想中的更合他的心意。豈不知那些得他欣賞的從來就不是純潔高雅的百合,唯有妖豔野性的紅玫瑰才是他真正的心之所係?就是先前對胭脂的寵愛,何嚐不是看中了她的那份心機?

    聽相公那裏並不怪罪,張嫻側目瞄了一眼底下那人,欲要開口又瞧四周閑人太多,隻得先揮退了左右那些隨她進來的丫鬟仆婦,又親自請了夫君上座,這才隻身走至胭脂跟前,居高臨下將她上下打量了一回,然後口裏眼裏就隻道無趣,便轉身風情萬種地回到丈夫身邊,聽她言道,“我初時還道這胭脂是怎樣一絕色的丫頭,竟能惹得夫君如此憐愛,以致縱得她膽大到爬到主子頭上?這才巴巴過來一瞧,總是見麵不如聞名,真是好生讓人失望!依我瞧著,這丫頭既無顏色,又是這等人品,不如早早打發了了事!”

    “全憑夫人秉公處理就是了,她隻有感激的道理。”隨口講完,史鳴便瞧向妻子轉移話題道,“夫人怎麽這會子直接過來了,咱們新婚頭日,怎麽也要我親自過去請你才對,過後咱倆再一塊過去主院那邊向長輩們請安方最好?”

    “先時我就說了,我此番前來是特地來給夫君賠罪的?好容易鼓足勇氣,卻不想被夫君倆句又給岔了過去。”說道這裏,張嫻又斟酌片刻才繼續道,“昨日送來的合巹酒確實被我添了些作料,原想著是要捉弄你的那些貼身丫鬟們,再不想後來能引出那等的事故?幸而夫君未出大事,不然妾身就真是罪該萬死了。”

    一邊說著這話,張嫻又一邊小心查看夫君的臉色,見他情緒未有起伏大變,方才將一顆心放進肚子裏。她素來心思敏銳,如何察覺不出丈夫初見自己時的欣喜滿意,想到剛才在門外不巧聽到的那幾句對話,心思千回百轉間就下定了主意,這世上若想真正贏得別人的真心以待,有什麽比拿真心去換真心更為快捷的方法?不如趁著這初見的好印象,索性攤牌的好。

    如今見夫君不置一詞,張嫻便又繼續言說道,“夫君容稟,今日我確實誠心前來請罪,我隻恨竟未料到昨夜也許會波及相公,當真是難辭其咎,故此才特來請罪!”

    聽妻子竟當麵承認了是其在暗中作怪,雖是先前早有猜測,史鳴仍是止不住一臉意外,卻下意識想也未想就要為自家妻子開脫,剛欲張口,驀地就聽耳邊響起一陣淒厲之聲,“胭脂與奶奶素無仇怨,之前彼此甚至根本就互不相識,奶奶為何卻要如此處心積慮的置胭脂於死地?”

    史鳴忍著這聲哀嚎,皺眉朝外麵喊道,“金愈,你去將那些侯在外麵的丫頭婆子們全都撤出庭外,令人好生看著,一概不許閑雜人等走近。”

    等外麵沒了動靜,張嫻卻仍是對著夫君講話,並不搭理胭脂的哭嚎,隻聽她言道,“論理說,我一新嫁進來的媳婦,知道什麽胭脂、腮紅的,我又一向是眼高於頂的,更是從未將那些低賤的下仆放進心裏過,她們與我就不過是螞蟻與人一般卑微,我犯得著費盡心機對付一隻螞蟻嗎?”

    “既是如此,奶奶剛才又為何要那般說?”胭脂像是要抓住最後一絲生機,無論如何抓住不放道,“現在要反悔豈不已是晚了?還是說像奶奶這般高貴之人,說出的話就像放出的屁一概可以失口不認?”

    “真真是一個牙尖嘴裏的丫頭,怪不得以王家妹妹之聰慧也沒在你她手裏討了好去?隻瞧這股機靈勁,果非常人耳。”張嫻長歎道,“隻可惜這聰明勁卻用錯了地方,竟妄想幹涉主子們的事務,夫君你說該死不該死?”

    “夫人竟還認得王家表妹嗎?”史鳴漫有些心不在焉地問道,“夫人十幾年都呆在皇宮大院裏,如何能認得她?”

    “不過是拐著彎的親戚,關係也算不得有多近,我倒是有一位名叫賈璉的侄兒,瞧著與王家小姐很是親近,他有一個定了娃娃親的小媳婦,乃是王家二小姐嫡親的侄女。”張嫻細細解說道,又臉紅著偷覷了史鳴一眼,繼續道,“昨兒個,那王家妹妹領著我那侄兒進了新房,沒說恭賀之詞,卻給我講了一個有關青梅竹馬的淒美故事,我聽著又憐又歎,既憐那小姐的用情至深,又歎他們的有緣無分。”

    聽到這,史鳴卻是真心有些哭笑不得,沒曾想表妹臨走還要坑自己一把,“怪不得你要對付胭脂了,表妹向來就對她成見頗深,平日相見都少不了一堆的冷嘲熱諷。”

    “誰曾想我那侄兒聽了這個故事,很是義憤非常,他素來又最是促狹搗蛋的,竟信以為真,不知從那搗鼓出一包名為‘試真心’的粉末,據說吃了它便能讓人主動講出埋藏在心底最深的*,我料想不過是個丫頭,聽著又這樣有趣便忍不住一試,便是過後出了什麽事我再賠個更好的丫頭給夫君就是了,也沒什麽大不了,誰曾想竟試出一段風流韻事來,這卻是我始料未及了。”

    “怪不得昨夜你指名要讓丫頭們代喝,原來是這個緣故,誰能想到起源竟是個不知世事的小孩子聽了一則不知真假的故事?”史鳴邊苦笑邊感慨,“你那賈璉侄兒我也是知道的,隻是未曾親見過,卻是咱們家姑母的嫡長孫兒,我與他父親從小也是認識的,卻隻因我自幼身體的緣故並不如何相熟,聽說夫人與我那赦大哥的夫人乃是同族姐妹,你們以後當時常往來走動以全親戚情分才是。”

    這之後過了有半月,榮國府東院大夫人張氏待客的暖房,賈璉捧著小臉趴在炕上幾桌上,瞪大一雙桃眼瞧著史姨媽(張嫻)說道,“姨媽好厲害,我親眼見那丫頭欺負的王家姑姑偷偷躲起來哭,姨媽卻隻了一個晚上就讓壞人徹底領了飯盒,真真是好手段。”

    “何謂領盒飯?那丫頭現在早被我趕出府了,早就不在侯府裏領飯吃了,更何況是那些裝在五彩精雕大捧盒子裏的金樽玉食?更是想也別想。”史姨媽又轉身好奇問向姐姐,“這話可有什麽出處典故?妹妹也給我講講好讓我樂一樂。”

    “他能說什麽正經話,不過是偶爾聽了幾句粗鄙之語,他一時覺得有趣便記在了心裏,這會子拿出來充見識罷了。”張氏閑聊道,“前日我這東院雇了幾個木匠,命他們炮製各色器具,平日並不管吃喝雜事,隻許了他們豐厚的賞銀,隻末了工程完結後才讓管事好好治了幾桌酒席犒賞,領盒飯許就是從這裏衍化而來的。”

    “就這樣古靈精怪的才好,瞧著一股機靈勁,才能討親戚太太們喜歡,過年過節好給哥哥封賞個大大的紅包,一日發幾次財也不是難事。這還不算什麽,關鍵是咱們哥兒生來就是有福之人,便是姐姐我不也是沾了他的光這才有了今日。”史姨媽揀著好話笑言。

    “他如今哪還用專門討好別家的太太,又不等著將來娶人家的女兒,他卻隻要抱緊未來嶽母大人的粗腿,以後豈不萬事順遂了?”張氏吃味冷笑道。

    史姨媽聞著了這話裏有酸味,隻笑道,“聽說妹妹未來的親家最近常到府上叨擾,這可有其事?”

    “什麽叫常常叨擾?”張氏激動了,忍不住大聲道,“自從那日我去侯府觀了你的成親之禮回來,距今統共也就半月的功夫,那李家的姐姐卻登了有十來回門,我日日強打著精神出去應酬也就罷了,隻可憐我這辛苦生下的兒子,不體諒我不說,反而日日在丈母娘麵前討好獻媚,就差成了別人家的!”

    賈璉撅嘴剛要反駁,史姨媽卻先一步一把將他抱在懷裏,溫柔勸慰道,“我的兒,你媽那是逗你的,你怎麽就當真了,這嘴撅的都能掛酒壺了。”

    回頭又向張氏嗔怪道,“作什麽嚇唬小孩子,咱們璉兒生的這般伶俐可愛,莫說他親家母了,就連我有時都忍不住要將哥兒偷抱回家去。再說你從前從來隻將那王大夫人喚作李氏的,這會都改成李家姐姐了,可見你心裏也是樂意的?”

    賈璉偷空對著自家母親翻了個白眼,正好就被張氏抓住,未等張氏繼續發作,就聽門外有人來回,說是王家大太太帶著千金來訪,現已過了內儀門。

    張氏回了一聲又說,言笑晏晏又道,“聽聽,這又來報到了,昨日她還從我這裏多贏了好幾吊子錢,今兒個我非得翻過本來不可。”

    “可真是出息了,平日裏管家手裏的銀子哪次不是幾千幾萬的過,這會子為了幾吊子的錢就要掙那閑氣,可見是大大長進了。”史姨媽調笑道。

    未等張氏回話,就聽外麵遠遠有人答話道,“這裏麵坐得是哪家來的府上客?竟能將我素日刁鑽古怪的張姐姐壓製住?聽聽剛剛那話,可真真解氣,我得快快進去見上一見,再好好謝一謝她。”

    張氏姐妹聞聲皆趕緊起身向外麵迎去,隻見幾個老嬤嬤引著一對母女向這邊走來,那女子自然就是剛剛說話的李氏,女娃自然就是熙鳳小妹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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