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賽爾沃軍校高等學院四年級的畢業考試曆時兩周才結束，眾人緊繃的精神總算可以鬆懈了下來，校園裏的氣氛也舒緩了許多。接下來他們有兩天的假期，好好放鬆之後再來麵對也許會直接決定前途的駐地誌願申報。

    畢業考試的成績要等到兩天後才公布，不過現在真鷹內部已經有傳聞說最高評價屬於席家的那個雙s了。雖然其他學員的表現出的水準也相當高，取得模擬實戰勝利的更不在少數，但是給人印象最深刻的，始終還是那一場海曼尼vs葛魯r的戰鬥。

    萊狄歐斯沒怎麽在意同學間的議論，也沒有參與進去，他猶豫著要不要先跟家裏打聲招呼，以免自己真的被誌願駐地刻意避開。

    還沒等他猶豫出個結果，光腦響起的提示音打斷了他的思考，他收到了一個通訊請求。

    是來自九月的。

    算起來，他與伴侶已經大半個月沒見麵了。雖然每日一封郵件還在繼續，但是九月似乎打聽清楚了畢業檢測和考試會給畢業生帶來的身體與精神上的雙重壓力，所以體貼地決定不幹擾他，讓他專注在這最後的一個月裏。

    萊狄歐斯覺得自己似乎有些想念九月，連忙接通了通訊。

    暌違了三個星期的九月以全息影像的姿態出現，他微微笑著，在看到萊狄歐斯的同時說了句“辛苦你了”。

    萊狄歐斯也微笑起來，輕輕搖了搖頭後道：“你不問我考得怎麽樣嗎？”

    九月偏了偏腦袋，“你的大名就連科學院裏都無人不知，我覺得不需要擔心。”

    萊狄歐斯有些意外地挑眉，“我在那裏是什麽名聲？”

    “萊狄歐斯·桑德·席是這屆畢業生裏最突出的精英之一，整個科學院都知道，即使在真鷹的精英集團裏，他都非常顯眼。”九月眨眨眼，把主任說過的話完整複述了出來。

    被盛讚的人突然覺得有些不好意思，他本來對這類褒揚話語是早已聽慣且向來坦然受之的，但是從九月口中說出來，不知為何感覺就不一樣了。

    “他們把我說得這麽好，你有沒有覺得自己選對人了？”雖然有些許的難為情，但萊狄歐斯還是頗為得意地微微仰起下巴，笑著逗九月。

    九月微妙地沉默了片刻，然後點頭：“嗯，覺得。”

    萊狄歐斯滿意地說：“嗯，我也覺得。”

    “所以我們都做了讓自己滿意的選擇，皆大歡喜，”九月裝模作樣地鼓起掌來，“看來你果然考得不錯。”

    “看得出來？”

    “看得出你心情很好。”

    萊狄歐斯道：“我的好心情有一部分是因為你的通訊。不過至少那一大堆檢測應該是沒有問題的。”

    “那實戰模擬呢？”九月敏銳地聽出他的言下之意。

    聳了聳肩，萊狄歐斯說：“不知道。”

    九月微怔，問：“不知道是什麽意思？”

    萊狄歐斯猶豫了1秒，軍校畢業考試的影像是不能外流的，成績情報之類的也不對軍事機構以外的地方公開，不過這些其實也不屬於嚴格保密的範疇，何況對象是自己的合法伴侶。

    話說回來，席家幾乎沒有人與軍隊完全沒有關聯，所以其實誰都能知道他考試的情況，祖父和父母更是可能直接拿到他的戰鬥影像，瞞著九月反而沒有什麽必要。

    “我抽牌的運氣不大好，”萊狄歐斯摸了摸自己的鼻尖，開口道，“對手是據說這次考官中水準最高的，對方的機體性能又高出我的機體太多。”

    萊狄歐斯沒有詳細說明細節，不過九月從這些信息裏也能大概猜到情況。他有些不解地問：“你戰敗了？”

    軍校的畢業考試注重的應該不會隻是結果吧，機體性能懸殊的話更應該以戰鬥過程為評分重點啊。他雖然沒見過萊狄歐斯操控戰鬥機甲，但是從之前一起玩《孤星》時對方統領基地指揮艦隊的水平來看，戰術方麵肯定不會差，他對萊狄歐斯還是相當有信心的，並不覺得會因為戰敗就影響考試成績。

    “……”萊狄歐斯頓了好一會兒才開口道，“我的打法有點……不要命？嗯，維托是這麽說的。我沒有戰敗，是同歸於盡了。”

    “……”

    九月在腦中想象了各種不要命的打法，他不知道那是兩台什麽機體，隻能隨便腦補，然後不管怎麽腦補想到的都是一些慘烈的畫麵。

    “你是擔心這種打法會讓駐地覺得你在戰場上太衝動莽撞，反而會無視你的數據和成績回避你？”九月很快想到了問題的核心。

    已經不是第一次見識伴侶的聰慧了，萊狄歐斯一邊在心裏默默佩服一邊點頭承認。

    “我覺得不會這麽糟，”九月試圖安慰對方，“如果你和敵方的機體性能差距真的很大，要勝利必然需要另辟蹊徑。而且這種情況在現實裏很少見吧，應該不會有這種顧慮的。”

    萊狄歐斯沒有說話，隻是微笑著點頭。九月這麽說，維托也這樣說，大概家人也會說出同樣的話吧。萊狄歐斯當然知道他們說的是對的，然而前提卻是星團仍然保持目前的狀態。

    隻有他自己知道，不久後，像葛魯r對上海曼尼那樣機體性能差距懸殊的戰鬥，會真的出現，並且，很有可能是普遍情況。

    萊狄歐斯的確有些憂心駐地的問題，但是他心裏沉重的更大原因卻是對未來戰爭的擔憂。

    不知道以他一己之力能做到多少改變，更不知道他做出與上一世不同的選擇後，命運的齒輪會向著什麽方向偏移。這些問題隻要一開始想就會越想越多，因為它們永遠得不到答案。

    “未來的事情再怎麽想也沒用。”

    九月突然的話語讓萊狄歐斯有些訝異地看著他。

    “因為它永遠都不可能按照人們預期計劃的那樣去發展，所以，更重要的是做好當下的事，”九月頓了頓，“你的優秀整個西賽爾沃都有目共睹，數據更是不能作假，對於備考又很認真，考試時也盡了全力，沒有一件事是需要後悔的吧？既然你該做的都做了，而且做得很好，那麽駐地若是不要你，便是駐地的考量過分謹慎而狹窄了。我不會說這樣的駐地不如不去，但是至少萊狄歐斯你不需要為此消沉，錯過你是駐地的損失。”

    萊狄歐斯有些怔怔地看著九月的全息影像，心想，這似乎是九月第一次說這麽多話。

    那個被母親形容為仿佛交換日記的郵件往來的效果已經顯現了嗎……萊狄歐斯當然知道九月是在安慰自己，而不可否認的是，他發現九月這番話對他似乎很有效，尤其是對於這幾天一直盤踞心裏不去的那些思考不出答案的問題，的確是再怎麽想也是沒有意義的。

    也許是因為萊狄歐斯臉上的笑容顯得更為放鬆了些，九月看著似乎是真的在為誌願申報煩惱的伴侶，想起以前與主任的對話。

    看起來萊狄歐斯的確是對那個駐地誌在必得。

    猶豫了片刻，九月開口問道：“你有非常想去的駐地？”

    萊狄歐斯道：“應該說，我隻想去那一個。”

    “……能告訴我是哪裏嗎？”九月終於問出了自己糾結了一個月卻苦於找不到時機問出口的問題。

    萊狄歐斯很幹脆地微笑點頭，“離比玖伊特星很近的，抬頭就能看到。”

    九月微微鬆了口氣，“是比玖伊特的衛星？”

    雖然九月不是軍校生，具體的情況並不清楚，但是也隱約知道軍校生選擇的駐地應該是中大型的軍事機構，那麽居住型衛星和工廠衛星就能排除在外了，雖然上麵也有軍隊駐守。如果是擁有軍事基地的衛星的話……

    “是k-01還是k-02？”

    萊狄歐斯微笑答道：“k-02。”

    “為什麽？”九月忍不住脫口而出問道。

    不僅是九月，當萊狄歐斯兩天後站在誌願申報的副會場，主光屏上顯示出他的選擇時，在場的所有人都是同樣的反應：為什麽？

    全場嘩然並不是因為k-02號衛星不好，而是因為它不夠好。

    如果要給所有有能力和意願接收軍校畢業生的軍事機構——也就是軍校生口中俗稱的駐地——劃分等級的話，k-02號衛星應該會被劃為第二等。其實如果論整體水平k-02並不差，但是問題在於它所處的環境。

    k-02與k-01不同，它一天繞比玖伊特星公轉兩周半以上，就像是一個巡查兵，保衛著比玖伊特周圍的星域。比起還有住宅區、小型工場和獨立電視局的k-01號衛星，k-02號衛星上隻有軍事基地，是完全的軍事機構衛星。那裏的軍人即使拿到休假也基本無處可去，想要逛街都要回到比玖伊特星，雖然乘坐公共飛梭單程也就是小40分鍾的時間，但相比其他基地來說的確不夠便利。

    另外，k-02擁有的機甲在第二等駐地中雖然是最先進的，然而與緊跟星團科技發展水平的第一等比起來仍然落後了一階。k-02最好的機甲在k-01的基地裏早已是普通士兵能使用的機型，並不是精銳機體。而與之相對的，是k-02機甲部隊繁重的巡查任務。k-02位於艾斯文歐特星團的最外側，每年遇到的戰鬥比同屬比玖伊特衛星的k-01多出了兩成，在全星團都能擠進前十五位，近年更是有擠進前十的跡象。

    說白了，這個武裝水準僅是中上的駐地，不僅活多累人，仕途升遷也並不理想。比玖伊特星的所有部隊裏，隻有那裏沒有出過上將，原因並不是個別軍人調侃說的詛咒，而是更單純的：容易犧牲，沒有命繼續往上爬。

    萊狄歐斯不論是個人數據還是戰鬥能力都非常出色，出身軍武世家，還是席上將的長孫，眾人自然認為他會走一條相對平坦一些的道路。即使年輕人有熱血有理想，想要在艱難的環境裏鍛煉自己的能力，都有其他更好的選擇。

    k-02號衛星幾個大字依然穩穩地在巨大光屏上彰顯著自己的存在感。這實在是一個出乎所有人意料的申報，就連k-02自己的長官都不敢相信。老實說，他們的基地向來隻能通過係統抽選調配來增加新鮮血液，很少成為畢業生申報誌願的對象，更是從來都沒有被逆指名過。

    一般的誌願申報，是由學校根據畢業生上交的誌願將他們的畢業檢測與考試結果分別投報各個駐地，與統一招生考試的誌願填報製度相差不大。而駐地另外擁有一項主動指名權，這項權利主要使用的對象是畢業生的精英集團，也有駐地會從成績乍一看並不突出的學員裏挑選。未被誌願駐地招收，又沒有被指名，或者對指名自己的駐地沒有興趣的學員，會直接進入係統中進行抽選調配。

    為了效率，誌願申報與指名是同時進行的，被指名的學員會自動從誌願申報係統中移出，切入指名係統。

    指名權是駐地的權利，因此在指名係統中學員的誌願最初是不被重視的。越是成績優秀的學員，越是會成為複數駐地同時指名的對象。曾經的製度是采用讓指名同一對象的駐地進行抽簽的方法，抽中的駐地即可獲得該名搶手人才。不過很快這個製度就遭受了質疑，優秀人才哪個駐地都想要，而優秀人才自身的意願也很重要，抽簽製度完全無視學員本身的誌願，被批判為不合理製度廢除了。取而代之的是被指名學員可享有的逆指名權。

    逆指名可以選擇已經指名自己的駐地中的一個，也可以無視它們指名別的駐地。k-02一開始並沒有參與對萊狄歐斯的爭奪戰，即使參與了大概也不會被任何人看好，此時被突然逆指名，基地的司令感覺自己仿佛瞬間沐浴在聚光燈下，四麵八方似乎都有視線投注過來。

    司令沉默了片刻，然後一邊想象著其他駐地的長官此時的表情，一邊打開麥克風，對站在會場中央的年輕人問道：“席，你很優秀，指名你的這些星團知名的駐地也都證明了這點。我很好奇，為什麽你會想到k-02來。”

    同樣的問題九月問過，想起當時表情有些微妙的伴侶，萊狄歐斯幾不可見地勾了勾唇角，而後坦蕩蕩地作了同樣的回答：“我想開著機甲在星團的邊境星域巡邏。”

    不是什麽冠冕的理由，相反聽起來還有些幼稚，不過似乎不少人卻接受了這個理由。不論是軍校生還是軍人，自己此刻之所以會站在此處，不都是由最初那一句“我想開機甲”，甚至是更天真的“我想穿軍裝”之類的理由開始的嗎？

    k-02的司令沒有再提任何問題，很快，光屏上便顯示k-02已經接受了萊狄歐斯·桑德·席的指名。沒有人感到意外，除了心裏還有一些殘存的擔憂的萊狄歐斯本人悄悄鬆了口氣之外。更多的人表現出來的是一種惋惜，畢竟k-02在他們心目中不是個好選擇。

    萊狄歐斯一點都不在意別人怎麽看，他終於順利按照自己的計劃，成功得到了進入k-02號衛星的機會。時間還有不到一個月，為了成為能夠在敵軍來襲時第一時間發現他們的存在，他接下來需要做的就是成為一名巡查兵。

    回答k-02號衛星基地司令的那個理由也許能起到一些作用，為了保險，萊狄歐斯聯係了父親，直截了當地表示自己希望進入k-02的外巡班。席父對於兒子頭一次想要借用自己的關係的舉動表示了驚訝，不過這也讓他意識到兒子的這個願望的確很強烈，他答應會以一個父親的身份去找自己的同期聊聊天。

    切斷通訊後，萊狄歐斯長長地出了一口氣，向後靠上了椅背。這樣應該就沒有問題了，k-02的基地司令與自家父親是同校同學這點，實在是自己的幸運。

    時間一點一點地逼近了，他看著日曆，表情沉鬱了下來。前世見過的比玖伊特星淪陷後的慘狀影響一一浮現在腦海，自己參與過的那些戰鬥的記憶又重新蘇醒，一種仿佛打寒顫的戰栗一點一點地占據全身。

    剛剛重生時，他幾乎每天都要經曆這樣的情形。不過這一次他很快就冷靜了下來，他想起九月安慰自己時說的話。

    未來的事情再怎麽想也沒用，重要的是做好當下的事。

    萊狄歐斯閉上眼睛，數次深呼吸後重新睜開，緊繃的雙肩放鬆了下來。

    以一己之力對抗命運本來就是蚍蜉撼樹，萊狄歐斯不敢奢望自己能夠挽救星團。但他相信自己重生的意義就在那場正步步逼近的戰爭之中，不管能不能改變，能改變多少，他隻要盡力去做了所有能做的事，不再留下任何悔恨，那就足夠了。

    駐地的誌願申報全部結束後，西賽爾沃軍校的畢業季也宣告結束。真鷹與紫羅蘭交界之處是西賽爾沃的中央廣場，廣場周圍栽植了大片的緋丹櫻。這種櫻是由宇宙移民團帶來的重瓣櫻與比玖伊特特有的植物嫁接栽培而成的，常開於4月中旬，期半月，開時壯觀豔麗，謝時漫天紛飛，來去都顯得熱鬧非凡。

    西賽爾沃的畢業典禮就是在漫天的瓣雨中舉行的。這一年的畢業生一共有2743人，列隊在中央廣場，聽完校長致辭與星際聯邦總部發來的祝福後，輪流上台領取自己的畢業證書，並被授予中尉軍銜。專供機甲戰鬥的萊狄歐斯還領到了戰鬥機甲駕駛資格證，正式成為了一名機甲機師。看著這些自己在前世由於任性而錯失的東西，他眼眶不由自主地發熱起來。幸好這是畢業典禮，沒有人會對一個成年男子發紅的眼眶感到奇怪。

    畢業典禮結束後，畢業生們會步行著走遍西賽爾沃的高等學院，將身上的瓣帶到校園的每一角。這是西賽爾沃的傳統，路線也早已通過前輩們的實踐科學地固定了下來。這個時候早已沒有了真鷹和紫羅蘭之分，他們每一個人都是西賽爾沃的學生，這裏不論東西都是他們的校園，是給予他們知識與成長的母校。

    校園巡遊的終點就是起點的中央廣場，重新回到這裏的畢業生們再也不是出發時嚴肅整齊的模樣，萊狄歐斯被維托一把勾住脖子，混在仿佛呈現狂歡狀態的人群裏高聲唱起校歌。每個人臉上都是開心的笑容，歌聲越來越嘹亮，絲毫不理會是否打擾學弟學妹們上課。

    他們以前每年都被這樣打擾呢。

    校歌唱完之後，今年的西賽爾沃畢業禮便算全部結束了。一些興奮的學員在廣場上笑鬧，連維托都跟著“嗷嗚”了幾聲。萊狄歐斯一邊跟其他同學打招呼，一邊與他們一起看著維托哈哈大笑。

    等情緒差不都多收斂下來了，畢業生們開始從廣場散去，在人群裏東竄西竄的維托蹦回萊狄歐斯身旁，抹了把臉說：“今晚的畢業晚會你會來看吧？把睡美人一起帶來吧。”

    萊狄歐斯挑眉笑道：“讓他來看你上台唱藍調嗎？”

    維托昂首挺胸道：“我要讓睡美人知道我不隻是有粗壯的外表。”

    “嗯，”萊狄歐斯點頭，“還有著粗壯的神經。”

    雖然嘴上在對好友毒舌打趣，萊狄歐斯還是抬起了左手打算聯係九月，卻看到副終端上通訊提示燈在閃爍。

    也許是因為剛才周圍太過嘈雜，他沒有察覺到提示音。這麽想著，他一邊朝人少的地方移動一邊接通了通訊。

    通訊已經切斷，似乎是對方等不及而改為了留言通訊，萊狄歐斯看了一眼，是不認識的聯係號碼，猶豫了片刻，他點開了留言。

    “萊狄歐斯，畢業典禮結束後請速回家。”

    是母親的聲音。萊狄歐斯還在心想為什麽母親用的是不認識的號碼，下一句話就讓他瞬間腦中一片空白。

    “父親……你祖父他倒下了。”( )（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