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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陰差給了一個月時間通融。
禾棠頓時沒有了雙修的興致,惱哼哼地被楊錦書帶回去找施天寧與菀娘。
“我們打算去青蓮觀住一陣,看看如意和老方恢複得如何,不然總放不下心。”菀娘對他倆說,“雲蒼道長說明日便要動身回青蓮觀了,小五也跟著他們,你們要不要一起?”
楊錦書點頭道:“如此也好,青蓮觀幫了我們許多,而且……閔道長這一走,觀中大大小小的事都落在雲蒼道長身上,我們若是能幫上忙,也好些。”
施天寧在一旁補充道:“閔道長的事,其他弟子還不知道,天風纏著我們問了好幾次,被我們躲過去了,可我們要去青蓮觀,總不能一直躲著,想個法子,怎麽回他?”
“讓他問雲蒼道長去。”禾棠托著腮道,“我們不論說什麽,他怕是都要吵鬧,雲蒼鎮得住他,讓雲蒼操心去。”
施天寧點頭:“此言有理。”
他最煩哄小孩子,尤其是愛吵鬧的小孩子,雲蒼看上去很穩重,想必降得住。
打定主意後,他們離開了青蓮觀的隊伍。其他修道門派都住在客棧,他們頻繁出入對青蓮觀的名聲不好,四隻鬼夜裏先行,在路上等青蓮觀的弟子跟上來。
三天後,兩撥人在路上遇見,禾棠特意找了找天風,卻怎麽也沒見著。其他弟子說,天風昨天找雲蒼師兄問話,哇哇哇哭了一整天,藥也不肯喝,功也不肯練,眼睛又紅又腫,雲蒼惱了,直接將他打暈了扔在馬車裏,讓幾個弟子陪同,慢慢回山,他們則禦劍回山。
禦劍腳程快,楊錦書一行是鬼,又有青蓮觀弟子一路護佑,很快便與他們一齊到了地點。
再次來到青蓮觀,想起這小門派幾十年風雨,眼前景致雖與往日別無二致,想到傷心處,仍舊感慨萬千。這一門立派不久,可其中坎坷令人唏噓。他們留了心,看觀中祥和寧靜,便覺得青蓮觀在閔悅君與一眾弟子努力下扭轉乾坤,可敬可佩。
萬骨窟仍舊一片綠蔭,風自木碑間穿過,發出一種奇異的輕響,令人內心平靜。
施天寧聽他們說起沃燋石,便想去地牢瞧瞧,進去後卻發現,原本懸在空中發出紅色異光的沃燋石已經失去了光彩,粗糙的石麵平淡無奇,一點陰氣也無,縱使他們靠近,也再不見當初魂魄舒暢的感覺。
“物是人非。”施天寧感慨道,“怎麽總覺得沒過多久,一切都變了?”
仔細算來,自禾棠死後,他們已認識近三年。這三年對鬼來說,過得飛快,尤其近一年發生太多事,勞心勞神,幾經變化,他們也與初識時大不相同。
“有點懷念禾小棠剛來的時候啊。”施天寧捏捏禾棠的臉,“那時候大家都在,歡喜不知愁。”
他這樣一說,大家頓時沉默。
那時候神棍還隻是一個不著調的江湖術士,整天沒正經地調侃他們,老劉也溫溫吞吞的,與他們親睦友愛,禾棠還傻著,總被楊錦書牽著逗弄,施天寧整日與菀娘耍嘴皮子,亂葬崗一夥總跑到楊錦書的宅子去打牌,熱鬧得很。
那時候大家都沒心事,多好。
“哎呀,說這些做什麽?我們去打牌吧!”菀娘挽起袖子來,“我從錦書宅子裏將麻將帶出來了,一起打?”
“……”禾棠豎起大拇指,“菀娘你好機智。”
菀娘吊起眼角,得意道:“那是自然。”
說是打麻將,其實並沒有去。
他們一起去看了老方,經過青蓮觀弟子的診治,老方雖然還未醒,脈象卻漸趨平緩,呼吸也正常了。如意守著丈夫寸步不離,一切照顧親力親為,若不是青蓮觀弟子勸著,恐怕連覺都不睡。
菀娘陪了她幾日,看自己從前唯唯諾諾又愛哭的小侍女如今兩鬢染霜,皺紋也出現在額頭眼角,卻不再哭鼻子,而是無比堅韌地照顧著病重的丈夫。
“我的如意長大了。”菀娘撫著她的鬢角,笑著說,“再也不是愛哭的小姑娘了。”
“夫人說的哪裏話?”如意窘迫地勾了勾發絲,垂下目光靦腆道,“我老了,怎麽好意思哭?”
“老了也很漂亮。”菀娘誇她,“老方眼光好。”
如意抿唇笑了笑,看了眼床上的老方,神情溫柔:“他呀,是個老實人,別人總欺負他,讓他幫忙做事,他也不曉得拒絕。我看他在外總受委屈,就想對他好一些。”
菀娘捏了捏她手心:“他值得。”
如意點點頭,輕聲道:“我知道的。”
她與老方風雨同舟二十餘載,互相扶持走到現在,很難有什麽能將他們分開。
過了幾日,老方蘇醒,醒來第一眼便看到床邊為他擦臉的如意,他許久沒說話,一雙眼怔怔地看著她,眼淚自眼角滑下,嚇得如意跳起來:“老方你哪裏難受?我……我去喊人!”
她慌慌張張把眾人喊過去,楊錦書為老方診了脈,安慰她:“夫人不必擔心,方大哥已無大礙,隻是體虛精氣弱,再修養幾月便可痊愈。”
如意頓時鬆了口氣,靠在床邊隔著被子拍老方,埋怨道:“你可嚇死我了,哭什麽啊!”
老方身體還虛弱著,動不利索,便顫顫巍巍伸出一隻手握著她手指,啞著嗓子道:“你……你瘦了……”
如意怔忪,眼裏也蓄了淚,喉頭哽咽,嗔笑道:“你這個死鬼,還知道我瘦了!那你快點好起來,換你來照顧我。”
老方用力地點頭,卻岔了氣,劇烈咳嗽起來,嘴裏不忘說:“我……好……咳咳咳……”
如意幫他順著氣,又慌又急:“你別說話了!傷還未好……”
禾棠捧了杯水過來:“如意夫人,給方大哥喝點水。”
如意連忙道了謝,端著杯子細心地喂給丈夫喝。怕老方再嗆著,她每次隻敢稍稍斜一點,讓他沾一點水。
待老方不再咳嗽,青蓮觀的大夫與楊錦書商討出兩道方子,一帖為老方調理身體,一帖為如意補氣養身。
一切都在好轉,青蓮觀卻忙碌起來。
弟子們似乎察覺到閔悅君的失蹤是不祥之兆,看著緊鎖眉頭四處忙碌的雲蒼與回山後便與雲蒼慪氣的天風,隱隱察覺到什麽,隻是大家都不敢問不敢說,老實地聽著雲蒼安排。
禾棠還惦記著一月之約,眼看日子已過去大半,他們在青蓮觀過得悠哉過頭,內心惶惶,便吵著打麻將。
菀娘拉著如意一起,剛能下地走動的老方便靠在椅子上看妻子與他們打牌。
楊錦書不愛玩這個,便也坐在一旁看著禾棠,閑下來便給老方端茶倒水,按照自己的記憶將看過的古籍、秘典、道法記錄下來,準備送給青蓮觀。他承神棍教導多年,又讀過許多地府淘來的書,撇掉部分不宜被凡人看到的術法外,他送的大禮可算是十分珍貴。
轉眼到了期限,禾棠心中煩躁與日俱增,施天寧被這破孩子喜怒無常的性子擾得頭疼,追問之下才得知他們遇見陰差的事。
“你們真要去地府?”
“看陰差那架勢,我倆不去恐怕不行。”禾棠托著腮皺著眉頭,“不知道要不要下十八層地獄受刑?”
“你倆下什麽地獄?”施天寧戳著他額頭,“你倆連小邪小惡都算不上,你當地府送鬼魂去地獄受刑不過腦啊?”
菀娘附和著:“我看也是。大約你倆去過地府一遭,重回人間怎麽也說不過去,召你們回去投胎更有可能。”
禾棠隻見過轉輪王一個閻羅,其他九位可沒見過,不知是何秉性,怕那些閻羅為難,根本坐不住。
楊錦書穩如泰山,安安靜靜地提筆寫書,禾棠看他認真,強忍著不去鬧他。
就這樣忐忑不安地捱了幾日,乍暖還寒時候,有人上得山門,送來了一個匣子。
彼時禾棠正站在山頭走神,看到那匣子,莫名有種不祥預感,飛快地招呼了還在閑話的幾個朋友趕去正廳,正趕上雲蒼將匣子打開,拂雪劍靜靜地躺在匣內,劍上係著一條長長的白布。
雲蒼臉色一白,嘴唇抖動,舉著匣子當場跪了下去。
圍觀的弟子還在茫然,禾棠他們卻齊齊明白了什麽,別過眼去不忍看。
天風聽說了正廳的動靜,急匆匆地跑過來,這麽久以來第一次與雲蒼說話,卻是又驚又怒:“師兄,他們說有人把拂雪劍送來了,是真的……”
他一眼看到雲蒼手裏的拂雪劍,後半句話頓時卡在嗓子裏出不來。
“不可能……”他喃喃道,膝蓋發軟,跪了下去,眼淚湧出,“不可能!掌門他……他怎會……”
雲蒼到底比他堅強些,隻在地上跪了一會兒,便合上匣子站起來,鎮定地對眾人道:“掌門已仙逝,通知觀中弟子,為掌門送行。”
天風大哭:“師兄!你騙人!”
其他弟子看著雲蒼的臉,想起閔悅君從不讓拂雪劍離身,便心下了然。堅強些的,忍著痛沉默地下跪,有幾個不忍看的弟子別過臉跑出去通知其他人,如天風一般不敢相信事實的弟子皆失聲痛哭,吵鬧起來。
雲蒼並沒有責怪他們,而是耐心解釋著閔悅君生前的安排。
弟子們其實知道他是怎樣的人,對他的話並不懷疑,隻是閔悅君盛年而亡的事太令人震驚,他們心裏拒絕接受這個事實。
禾棠看不得這麽多人哭,拉著楊錦書躲出去了。
菀娘低聲問一旁的施天寧:“閔道長仙逝了,那……神棍呢?”
施天寧搖搖頭,扶著她的肩膀,歎息:“既是不肯來,想必再也不會出現。”
神棍就這樣無影無蹤,誰也不知道他是隨閔悅君入了輪回,還是就此雲遊四海,抑或奔赴未知,去償還他為閔悅君最後的這一個月欠下的債。
雲蒼攜眾弟子為閔悅君設下衣冠塚,在萬骨窟最前麵葬下。青蓮觀弟子一身素衣,一路寂靜,隻在立碑時齊齊跪下,抬手為萬骨窟設下一道堅不可摧的陣法。
那日天空湛藍,雪融日暖,正是好天氣,似乎不願讓人傷心。
禾棠他們隻在楊錦書的修羅傘下遠遠看了一陣便不忍再看,倒是如意攜老方恭恭敬敬地跪在青蓮觀弟子身後,送閔悅君一程。
“錦書,你說,閔道長的屍體去哪兒了?”禾棠忍不住好奇,“是被神棍葬在了別處,還是……火化了?抑或是,連屍首都沒留下?”
楊錦書揉了揉他的頭,道:“不要想太多。”
“那……神棍去哪兒了?”
楊錦書放在他頭頂的手頓了頓,道:“我也不知道。”
禾棠怔忪,忽然道:“錦書,我們去地府吧?”
離一月之約還有幾日,楊錦書卻隻在片刻怔愣後點頭笑道:“好。”(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