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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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十五章

    繡娘阿薑從門口進來的時候,趙錦之盯著她看了半天,本想問問她前些時候說的關於自己小時候爹娘奇怪舉動的事兒,隻是最終還是開不了口。

    自己這小小的擔心不過是一點猜測,若隨意便問了這些好事婆姨,十有八^九在第二天便被傳個七七八八了。趙錦之想著,還是衝被自己盯得膽戰心驚的阿薑微微笑了笑,然後繼續提筆記賬。

    走上後院寢居的扶梯,趙錦之心裏不免有些波動。

    自從爹娘去世之後,為了方便起見,自己便搬到了一層居住,因而二樓的房間便空置了出來。此時踏上久違的階梯,熟悉的“咯吱咯吱”聲讓人難免心酸。

    打開爹娘房間的鎖,趙錦之推門而入,久未進人的房間裏空落落的布滿了灰塵。

    西下的日光從窗戶紙裏透進來,映出空氣中一些因走動而騰在空中的塵埃,趙錦之立在房間中間四顧,許多往事從熟悉的家俱、花瓶、字畫中翻湧出來,讓趙錦之忍不住紅了眼眶。

    娘親去世之前,似乎盯著的是眼前這高大的琢玉赤木雕櫥櫃的上邊。趙錦之仰著脖子看了看,衣櫥上麵放了個半大的匣子,看上去灰撲撲的。

    找了凳子墊腳,趙錦之好容易將這匣子從一團塵埃中拿了下來,一眼便覺得有些眼熟。

    一口氣吹在匣麵上,趙錦之險些被嗆個半死。

    將匣子擦拭幹淨了些,這才發覺這個匣子竟是自己幼時好玩,趁著娘親出門,在她梳妝台上看見的。當時覺得漂亮極了,隻是還未來得及打開,便被娘發現,她難得嚴肅地嗬斥了自己一頓,讓趙錦之甚是委屈。

    而這會子,這曾經瞧著流光潤澤的紫檀木匣子已然變得晦淡,並帶上了歲月的紫紅褐色。

    趙錦之緊抿著唇,小心翼翼地把匣子側過來,匣身上的銅扣隻輕輕搭著,並未上鎖。

    屏息把匣子打開,裏麵靜靜躺著兩張薄薄的紙張,旁邊還有些零碎的小物件。

    趙錦之吞了口唾沫,心中緊張地如同不停的擂鼓。她搓了搓滿是冷汗的手,然後輕輕將第一張宣紙拿了出來。

    錦之

    爹娘沒辦法親口將這些事實告訴你,便隻好將話存在這裏,但願你發覺時莫要怪罪你爹娘。

    其實你並非我們親生,你的親生父親乃是當朝重臣程稽業大人。當年我與你娘親在程大人家中當差,你親生父親剛正不阿,在金鑾殿上直言不諱,又遭受小人彈劾,惹了龍顏大怒。抄家的聖旨從朝堂之上下來,幸得程家門生通風報信才提前得知。程大人錚錚鐵骨自然不怕死,隻擔心你這唯一的女嬰,因此便托了我們帶著你遠走,將你撫養成人。

    而後,我們便回到了三河鎮,重新將這繡坊開了張。後來幾經打聽,才得知程大人鴻福,皇上的抄家旨意未到達程家之前又下了一道旨,將程大人一家收押天牢,幾個月後便放了出來。

    雖然明白你並非己出,隻是當時已養了一年半載了,你娘親說什麽也不同意把你還給程家。一拖再拖,你便長大成人了,這些秘密,我們也越來越不敢提及。

    錦之,爹娘特別感謝你這麽多年的承歡膝下。爹娘亦對不起你,耽誤了你這麽久。若非我們的自私,你必然是個如你親生母親一般出眾的大家閨秀。

    我們無臉求得你的原諒,隻希望你能照著自己的想法去做,一個人於這世上,能盡力讓自己開心一些。

    單薄的一張白紙卻恍若有千斤沉。

    趙錦之掃完一遍,心仿佛被一雙手緊緊揪著透不過氣,她不敢再仔細地看一遍。

    上麵的字分明是爹爹的筆跡,蒼瘦有力,隻是應是在重病之中,寫到後麵字都變得歪歪扭扭,墨跡枯幹,甚至還有些點點的血跡,如同紅梅的花苞,在寂冷的雪夜裏觸目驚心。

    怪不得爹爹要在去世前把自己嗬斥出去,怪不得娘親推門出來的時候,發覺爹爹是伏在桌子上咽氣的,怪不得娘會欲言又止,會死死盯著這暗藏乾坤的木匣子。

    扶著桌沿緩了好一會兒,趙錦之才緊咬著唇從眼前驟然降臨的一片漆黑中走出來,她放下緊緊攥著的這張紙,雙手無力地又拿出匣子裏的另一張紙,裏麵是趙錦之的生辰八字,名字寫的是“漱兒”——也許是當時尚在繈褓之中的趙錦之的乳名。

    而旁邊則放了兩個雕刻精致的小銀鐲子與一個銀製平安鎖,雖然麵上已然發黑,然那細致舒逸的雕工一看便價值不菲。

    趙錦之再也忍不住,便癱坐在凳子上,趴在桌沿無聲地哭了出來。

    眼前這些二十年來決不可能想象到的,令趙錦之猝不及防。

    她似乎覺得委屈,但更多的則是對於盡心盡力撫育了自己二十載的爹娘的想念和心疼。

    山水倥傯間的紫氣穀此時正忙忙碌碌。

    三四個垂髫小童在煉藥室內疾步如飛,其中一個在兩人高的中草藥屜前搭著梯子彎腰仰脖地尋覓,另外幾人則分別守在幾個燒得正旺的藥爐麵前,拚命扇著手中的蒲扇。

    濃烈的藥味彌散在不大的室內,盡管四周窗戶洞開,流風四入,然這混雜的藥味卻還是絲毫不見消散。白茫茫的水汽籠著幾個小童皺著眉頭的稚嫩的麵孔。

    而這一場景之前坐著的,便是悠然自得的安陵。

    她手中執著一卷牛皮紙,上麵細細密密記錄了一曲殘譜。安陵入神地望著這輾轉才落到手上的殘譜,輕輕地哼著,似乎完全沒有將當前這緊張的一幕放在眼中,顯得有些格格不入。

    忽然,其中一個小童展眉一笑,拍著蒲扇高興地喊了起來:“找到了找到了!”繼而便從藥爐子旁邊站起身來,伸個懶腰,將放在一邊研磨得細碎的幹枯藥草小心端著跑到了安陵身邊。

    “少主你瞧,這便是你所說的冬竭草。氣味不與尋常草藥相似,煮了之後便有一股刺鼻的焦糊味,又帶著些酸澀。定然是這冬竭草沒錯。”小童認真道。

    小童粉白的麵頰上沾了幾粒黑色粉末,瞧得安陵渾身難受,幫他擦了幹淨這才舒坦地接過了冬竭草的碎末。

    她略微靠近這冬竭草的粉末,細細聞了聞,又有些不放心地拿小指挑了一些放到口中抿了抿。這才自言自語道:“冬竭草……原是產自西域的普通藥草,其莖能入藥,瀉下祛積,逐水消腫,歸胃腸經。隻是,西域的藥草出現在淮揚一帶,才顯得名貴了不少。這應該不能致人性命。”

    小童聽完,自信滿滿地說:“少主這就有所不知了。阿霜飽讀神農百草經,又幸得在藥籍房內讀了不少古籍,這冬竭草雖說普通不過,隻是其功效甚是厲害,若掌握不好用量,抑或遇上年弱體衰之人,則必然會使人腹瀉,而致苦不堪言。更甚者,若其與山參、鹿茸血等燥熱進補的藥材一同煎服,則極易使人體內氣息失調,終將內息紊亂而斃。”

    安陵挑眉:“哦?有這麽厲害?”說著,笑眯眯地伸手摸了摸小童的腦袋,“阿霜真聰明,把這方子寫給我,然後晚上讓張叔給你多加一個雞腿。”

    名為阿霜的小童抿唇一笑,煞是天真可愛。

    不多時,阿霜便拿著一張藥方遞到了安陵手中,安陵吹了吹上麵未幹的墨痕,對梯子邊抓藥的童子道:“按著這方子,將藥材配齊三帖。一帖煎了,留藥渣,其餘兩帖均跟著那藥渣一同送到大掌櫃的手上。明日午時,她會在西直街口等著你。記著,可千萬不能叫人發現了。”

    安陵笑嘻嘻的溫和模樣卻總給人無形的壓力。童子過來接過方子,便複又登上梯子開始皺著眉頭抓藥。

    正準備出門,阿衾卻從山穀另一邊的回廊一溜小跑著過來,直到到了安陵跟前,才喘著粗氣一字一句道:“少主,芝玉堂來了個有個凶巴巴的女人,說找你。”

    “凶巴巴……的女人?”安陵心中暗想,不妙,定然是謝肅肅這討債鬼又來了。不對啊,這會子家裏出了這麽大事兒,怎麽還可能吃飽了撐的跑來找自己?

    蹙著秀長的眉頭想了半天,安陵揮了揮手:“不見。”

    阿衾模仿著說:“那女人說‘今天非得見到你家少主不可,她若不出來,我便在這住下了’。”

    這橫行霸道的語氣……安陵心中升騰起一股不安的感覺:“等等,她有多高?”

    阿衾使勁跳起來,跟安陵差不多高的模樣。

    完蛋,安陵折扇一合,提著玉簫轉身就走。

    “想走?我就這麽可怕?”

    清亮如山泉鳴澗般的聲音從山穀口的回廊盡頭傳來,一股山霧之氣從周遭升騰而起,侵襲到淩空架於兩座山峰之間的虹棧,讓兩人之間的距離顯得格外疏遠。

    安陵“啪”的一聲再次打開空無一字的折扇,微微搖著轉身麵向來人。

    這女子著一身精練的丹砂色窄袖胡服,懷中抱了一柄冰白如玉的長劍,側著瘦高的身子靠在石柱上,傲氣的麵孔微微揚著,唇角勾著一絲似是而非的笑意,倒是頗有一股江湖女俠的氣勢。

    被抓了個現成,安陵有些尷尬:“咳,好久不見啊,劉……長瑢姑娘。”(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