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我本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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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苑靈修滿臉不耐煩的撣去書卷上的灰塵,一邊皺著眉頭,一邊對晉疏影道:“我們哪兒敢讓他去打掃藏書閣?是他自己要去的!”

    晉疏影腦海中浮現陸初寒穿著一襲勝雪白衣,被漫天飛揚的灰塵襲滿全身的狼狽模樣,心中不由跳了一下。

    陸初寒平時養尊處優慣了,上山之後他表現極為出眾,又受山中女子的仰慕,一向驕傲的他哪裏做得來這個!

    苑靈修怯怯的瞟了晉疏影一眼,擔憂晉疏影對她發火,於是搶先訴苦道:“我可不敢欺負你那夫君,你不知道他每次教我法術時總是罰我砍柴挑水……”

    故作可憐的訴苦才說到一半,晉疏影便禦劍飛往藏書閣去了。

    邱楊和苑靈修無奈的看著晉疏影風風火火的背影,不禁唏噓不已,還是成了親的人才有人惦記啊!也不知陸初寒是幾世修來的福氣,竟有晉疏影為他如此奮不顧身!

    晉疏影本以為陸初寒麵對打掃大殿這種雜事一定極為窘迫,豈料當她駐足藏書閣門外時,卻見陸初寒動作從容,一襲白色道袍與平時一般飄逸出塵。

    他的手裏握著一塊髒兮兮的抹布,手上雖然沾染了一些灰塵,可光潔的臉上卻是帶著微笑,一張俊臉如同剝了殼的雞蛋,比往常還要清新透亮。

    晉疏影煞是詫異陸初寒為何打雜也能如此愜意,目光向內延伸,卻望見一襲熟悉的嫣紅色紗裙。

    這山中很少有人穿如此豔麗的衣物,如此鮮明張揚的色彩曆來都是配在徐盈盈身上,她雖然性子好轉了許多,行事不再猖狂,可她隨心所欲的本心卻是一點兒也沒變。

    她不會因為紅色耀眼而不敢穿上紅色長裙,她喜歡什麽,也不願意隱藏在心裏。

    譬如她聽說元一道長罰馳雲殿弟子打掃藏書閣,便立刻從翠竹嶺中逃到藏書閣中幫著陸初寒一起打掃。

    她愛慕陸初寒這件事情,似乎從來不想隱瞞,尤其是得知晉疏影與陸初寒並非名正言順的夫妻時,便更加堅定了她的本心。

    晉疏影的心中似乎有風吹過,她的腳上猶如被鎖鏈栓住,叫她一步也挪不動。

    從前的晉疏影若是目睹這一幕,必定會殺氣騰騰的擋在陸初寒身前,把明顯想要橫刀奪愛的徐盈盈攆出登天閣。

    她一定會不遺餘力的捍衛著她唯一的癡心,她一定會奮不顧身的讓陸初寒的眼中隻有她一個人,雖然她知道她做不到!

    可是今日的晉疏影卻止住了腳步,止住了一顆沸騰煎熬的心,她靜靜的注視著有說有笑的陸初寒和徐盈盈,通透如水的眸子裏猛地劃過一道寒芒。

    從前的晉疏影怎麽會想得到,有朝一日她也這麽容易心冷!她的目光久久停留在陸初寒嘴角那抹淺笑上,泛紅的雙目充滿了怨恨。

    原來這難得的笑容並不隻對她晉疏影一人!直至這一瞬間,晉疏影才終於明白,她的一腔癡心,她的一顆真心都不過是一場笑話!

    在這世上她隻騙得了自己,卻感動不了別人!

    晉疏影垂著的雙手不知不覺中緊握成拳,可是她沒有衝進藏書閣中,沒有聲嘶力竭的將自己的哀傷與不甘宣泄出來。

    她的拳頭漸漸鬆開,這一刻,她隻想找個地方靜靜舔傷,一廂情願的愛了十多年,她竟在這時才意識到自己何等悲哀!直到這一刻她才有了一絲絕望!

    為什麽?為什麽好友與她形同陌路,就連深愛的男子也對別人輕易言笑?她的努力白費了嗎?她的執著錯付了嗎?

    無聲無息地,晉疏影眼中的寒意越發濃鬱,她不曾發覺,她的臉上掀起料峭寒風,目光更是前所未有的凜冽。

    她更不知道,今日一切都是別人早有預謀,故意將徐盈盈引到藏書閣中,故意要她積攢怨恨……

    晉疏影走後,陸初寒的目光漸次冷淡,他的心間猶如涼水潑過,一個聲音不斷的質問著他:“你何必這樣與她相互折磨?難道你不會心痛嗎?”

    陸初寒在心中默默回答:“我會心痛,可是我不得不做。”

    破除天劫乃是順承天意,天命難違,劫數遲早要被攻破,而晉疏影早晚都要作為咒劫的犧牲品,這便是她的宿命,也是陸初寒的宿命!

    晉疏影行屍走肉一般漫無目的的行走著,她的眼前一片模糊,從她身旁路過的幾個弟子見了她的模樣,紛紛感到駭然,隨即便如同躲避晦氣一般快速遠離她。

    山中巨大的瀑布與周圍的綠樹紅花相互映襯,瀑布上遊花團錦簇,宛如裝飾少女長發的簪花,幾處瀑布圍作一圈,中間是一汪遼闊的泉水。

    晉疏影出神的望著一瀉千裏的瀑布,聽著磅礴浩蕩的流水聲,手腕上的月影劍不時發亮,她心中的陰霾越積越深。

    她曾以為隻要付出一腔不計回報的陪伴和癡情,便會被陸初寒所接受,便能實現她望塵莫及的美夢,難道她錯了嗎?愛也愛錯了嗎?

    目光漸漸聚攏,隻見遠處的泉水上悠悠飄蕩著一青衣男子,那負手而立,閉上眼睛聆聽水聲的人正是傅千宇。

    多日不見,他的神情仿佛又似從前一般幽怨不甘,哪怕不看他的眼睛,也能從他蒼白失落的臉上看見他滿心的鬱結。

    這個世上有數不清的人想要快樂的活下去,可是又有幾個人能夠心無旁鶩的保持一顆喜悅之心?

    傅千宇緩緩向晉疏影靠近,他的語調輕如發絲,眉宇之間卻是透露著對晉疏影的關懷:“那日天波峰一戰我未能趕到,你有沒有受傷?”

    晉疏影苦笑著搖了搖頭:“師叔,我已經沒事了。”

    看著愁容滿麵的晉疏影,傅千宇心中有些悶痛,雖然他不知晉疏影為何生怨,可是不需要任何原因,他也能體會到晉疏影的苦悶。

    就如同被拋棄了千年的他,就連開口訴說苦水的力氣都沒有了。他本已漸漸找回初心,師門卻不肯給他一絲幻想憧憬。

    那日天波峰中妖魔來襲,他當即向空明真人請命前來降妖伏魔,可是一顆熱情如火的心卻被門中長老冰冷的拒之門外。

    說到底大家還是忘不了他錯鑄凶劍,說到底還是無人釋懷一千多年前的那場天劫!

    可是這一切難道隻是他的錯嗎?如若世間太平,妖魔不曾危害蒼生,威脅仙派,他還會想盡辦法去求一把守護蒼生的仙劍嗎?

    鑄劍之法乃是劍仙告訴他的,他又何曾料到畢方神鳥會如此怨憤,竟一怒之下引發了天劫!

    傅千宇臉上浮現一抹苦笑,同門手足待他如此薄情,叫他怎麽不恨?

    當年噬心魔王落難,幸得上一任魔王的垂青和重用,魔王臨死之前更是不顧忌噬心魔王的身份,將魔王之位傳授給他,噬心魔王才有今日反擊之力。

    妖魔尚且如此有情有義,而傅千宇生活了一千多年的無仙山為何如此薄情寡義?各大仙派為何連魔域的胸懷都比不上?

    誰能說的清楚,正道究竟何為正?魔道又為何當誅?

    傅千宇習慣了將一肚子苦水咽進肚子裏,他的怨憤他的不甘無人能懂,當他見到晉疏影臉上閃過和他一樣的幽怨時,他便知道晉疏影一定和他一樣。

    命不由己,生不逢時,永遠無法選擇一個平淡的人生,也注定無法逃離一場血腥的喧囂。

    每每想到此處,傅千宇心中便如淩遲一般,說到底終歸是他害了晉疏影,若是千年前他沒有讓晉疏影卷入鑄劍風波之中,晉疏影的這一世又何必如此艱辛?

    又何必被空明真人當做控劍的棋子,被身邊的人認為是天生的掃把星?她才是最可憐的人,可憐到傅千宇不忍心將一切告知於她。

    “師叔,那日天波峰遇襲時你怎麽沒來?”晉疏影一句無心的話卻引得傅千宇更為神傷。

    晉疏影看著傅千宇倏然煞白的臉,心中立刻一緊,良久,才見傅千宇淡淡一笑:“我那日有事,所以無法趕到。”

    看他今日的笑容,分明和之前晉疏影見到的笑容大相徑庭,不久以前他的笑容也淺,但哪怕是那一絲一毫難以捕捉的微笑,也如同沐浴春光的薔薇花一般動人。

    才過了不久,他的笑容便猶如在秋末頹敗的寒菊,孤獨的迎風而立,寒菊撐著枯萎的花瓣固執的佇立著,它該有多疲憊!

    晉疏影眼角的愁緒一層層的飄蕩開來,她低著眼睛,垂睫如同墨色的蒼山,兩處睫毛映在潔白的臉上,看起來如同一幅淒涼的水墨畫。

    她的思緒很亂,呼吸越來越擁堵,沉悶的空氣壓得她喘不過氣來,這世上辛苦度日的人這麽多,為什麽發自內心的笑臉卻是微乎其微?

    不知從何時起,她的心尖結了一層冰,這厚厚的寒冰被烈火烘烤,冰化成水最後消失不見,她的心卻很痛,火辣辣的刺痛。

    傅千宇和晉疏影並肩站在山峰,眺望著眼前壯闊的瀑布,遠處的天際雲層湧動,仙霧繚繞的山中滿是蕭條。

    後方的賀白已經站在一棵大樹下看了這二人許久,她的眼中泛淚,手上緊緊捏著楚漣漪給她的那顆失心石。(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