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結局:我被愛判處終身孤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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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隨著地麵漸漸往下凹陷,我整顆心都提在了嗓子眼裏。

    嚴煜快退到入口處時,還在原地頓了許久,絮絮叨叨也不知道在吼些什麽,我聽不見,耳邊實在太吵了,均是石頭砸向地麵的聲音,隻知道他的手臂始終舉在半空中。

    我竟可能地站直,單手捂緊了肚子,另一隻手死死地拽著周奕琛的手臂。數秒後,他不著跡地反握住了我的手,緊了緊,感受著他手掌傳來的溫度,我心裏稍微踏實了那麽一點點。

    僵持了大約五分鍾左右,嚴煜終於閉上了嘴,話落的一瞬,槍聲一陣陣響起,我耳邊好似傳來了一記悶哼聲,很細微,但由著我和周奕琛距離太近了,我還是聽見了。

    怔了怔,我屏著息,小心翼翼地問。

    “周奕琛,你沒事吧?”

    好一會兒他都沒有啃聲,我很想繞到他身前,仔仔細細地看看他,可周遭晃動得太厲害,地麵基本沒有平坦的位置,哪怕邁那麽一小步,都很艱難。

    我側著身,將手繞至周奕琛的胸口,一點點往下摸索,手掌很快摸到了一片粘稠,我呼吸一滯,滾了滾喉嚨,剛想再問點什麽,手背就被周奕琛狠狠地壓住了,他壓得很緊,不給我繼續摸仔細的機會,下一秒,他扭頭望著我,說。

    “沒事,是之前的傷口裂開了,你別亂動。”

    他的聲音發沉,臉色也蒼白得嚇人,雙唇幾乎沒有一點血色,額頭上布滿了細細密密的汗珠。眉頭緊蹙,好似十分痛苦的模樣。

    我試圖抽回手臂,緊盯著他,我問。

    “那麽久了,就算傷口裂開了,也不會流那麽多血。周奕琛,你是不是中槍了,啊?你別嚇我,也別騙我,你……”

    “我真的沒事!”

    周奕琛的聲音提高了一個度,語氣也變得十分嚴肅,他微微低垂下眼簾,掃開了我的手。

    “蘇南,你聽話一點,站著別動。”

    說完,他就留下了一個後腦勺對著我,我雙腿一僵,卡再嗓子眼裏的話再也說不出來了。我不能再給周奕琛添亂,我現在還懷著孕,肚子那麽大,不是帶著我,他也不至於無法應對這種場麵。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我感覺我們身邊全是落下來的碎石,好幾次,我都以為自己會被砸到。我縮著脖子,臉貼在周奕琛的背上,弓著身,這姿勢很不舒服,可我就是想挨著他,其實我還可以靠得更近一些,隻是隔著個肚皮,又不敢壓著孩子。

    聽著周奕琛微微喘著粗氣的聲音,我眼睛酸得難受。除了安慰自己,他沒有受傷,其餘的我均做不了。

    “大哥,你能跳過來嗎?”

    梁毓言忽地喊了周奕琛一聲,這會兒我才抬頭,發現我們前麵的路被堵得死死的,周奕琛斜著身子,將我護在後麵,挪了挪步子,問。

    “嚴煜走了?”

    “大哥,你們先繞過來,他剛走,這裏恐怕過不了多久就會塌。”

    梁毓言的語氣中滿是焦急,他那頭,偶爾還能聽見扒拉石頭的聲音,周奕琛靜默了數秒,迅速地扣住了我的腰,與我對換了一個位置,將我輕輕往前一推,而後單膝跪在了地上,曲著另一隻腿,對我說,“踩上來。”

    他說話的時候,完全沒看我,隻盯著比人還高一些的石堆。

    “蘇南,你看清楚了沒,抓住上麵那個扶手,翻下去,梁毓言會在那邊接住你。”

    他語速很快,說完後,擰緊了眉。

    “看上麵!”

    隨即他大力地拉了我一把,攥緊了我的腳踝,再次複述。

    “踩上來。”

    他很用力,我隻能僵著身子照他所說去做,他撐著我,撫穩了我的雙腿,我垂眸看著他,鼻子裏全是灰土的味道,雙手扒在石頭上,問,“那你呢?你怎麽辦?”我上下打量著他,可他穿著黑色的襯衫,我完全看不見他究竟哪裏受傷了。

    “你先過去,我跟在你後麵。”

    我半信半疑地逼迫自己移開了視線,咬著牙往上爬,周奕琛一直支著我,直到我一隻手摸上了那個類似扶手的東西。

    周奕琛在後麵,稍稍鬆下了一口氣,猛地又將我往上推了推。我能感受到他的雙手在顫抖,我盡可能將力道全放在扶手上,一條腿還沒踩穩,轟地一聲巨響,我前麵的石頭堆就鬆了。

    我倒吸了一口冷氣,眼看著石頭要向我砸來,還沒來得及閃開,我的小腹間就橫出了一條強而有力的手臂,與此同時,周奕琛整個人都護住了我。

    我們一起往後倒去,摔了個實在,腰部抵在了一個十分尖銳的不明物上,一陣吃疼之後,我才清醒了那麽幾分。我第一反應就是摸向了自己的肚子,好在這個孩子足夠堅強,我這麽折騰,他也乖乖地躺在裏麵,現下也不亂動了。

    此刻我和周奕琛的臉挨得極近,他的氣息重重地噴灑在我的臉頰上,雙臂撐在我腦袋兩側,薄唇抿成了一條直線。

    我稍稍挪了挪身子,單手抵在周奕琛的胸口,動了動唇,還沒出聲,周奕琛就先一步扭開了臉,衝著石頭那邊道。

    “你先出去,嚴煜應該沒跑多遠,他在老宅裝的炸彈不止這些,你先和外麵的人匯合——”

    雖然周奕琛十分克製,但聲音中不免還是夾雜著些許顫音。

    好半天,梁毓言才應聲,大抵也是不死心,他掙紮了一會兒才離開。

    走前,梁毓言反複強調。

    “大哥,你一定要帶著南南出來。”

    周奕琛並未回答,就是默默地點了點頭,他這樣,梁毓言也看不到,隻有我能看見。

    我眼前基本沒有任何光亮,崩塌的牆壁掩埋住了所有壁燈,即使在黑暗中,我也能看清周奕琛微微閃動的眸光,很亮。

    我們保持著一個姿勢,維持了很久,我臉上也不知落了些什麽,一點點從臉頰滾進了衣領,像血,又像是我的眼淚。我愣了好一會兒,想摸一摸,可周奕琛反應極快地先扯開了我的手。

    “周奕琛,我們——”

    我話還未說完整,周奕琛一個翻身,就虛靠在了一旁,深吸了幾口氣後,他強撐著身子站了起來,並遞過了自己的手掌。

    “牽著我,這邊應該出不去了,我帶你走其他路。”

    “好。”

    我咬緊了牙關,忽略身上所有的疼痛,緊緊地抓住了他的手。

    他走在最前麵,一路掃開了不少碎石,大抵是雙眼習慣了黑暗,視線沒有那麽模糊了,其實我到了這個地下室之後,也暗暗地觀察過周圍的環境,壓根沒有找到其他能出去的路,可周奕琛輕描淡寫地一句話,我卻深信不疑。

    我相信他能帶我出去,退一萬步,就算走不出去,他在我身邊,我也十分安心。

    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我也不知道自己發什麽傻,低笑了那麽一聲。

    大約是現在周遭太安靜,我的笑聲不輕不重地就落入了周奕琛的耳中。

    周奕琛肩頭一僵,緩緩側過身,黑著臉問。

    “你笑什麽?”

    他語氣凶巴巴的,可我一點兒也不生氣,揚起嘴角,我靠近了幾步,索性雙手摟緊了他的手臂。

    “沒什麽,就是覺得挺神奇的。周奕琛,你知道嗎,我一直都認為你不會來,也信了你說的和我互不相幹,我當時真的很生氣,在想這個世界上怎麽會有你那麽無情的人。可你真來了,我又怕,我怕你會死,想到如果有一天,我連看都看不到你了,我都不知道……”

    我好不容易矯情一下,雖然很不適時,可字字句句均發自肺腑。

    周奕琛始終板著張臉,絲毫沒有耐心聽我說完,抬手掩了一下我的嘴巴,順帶還捏了捏我的下巴,沉聲道。

    “這些沒用的話,出去了再說也不遲。”

    聞言,我頓住了腳步,但一直沒有鬆手,指間的力道反而越收越緊,周奕琛疑惑地看向我,“你……”

    “萬一我們出不去了呢?周奕琛,你知道嗎?我一直都特別想聽你說一句話給我聽,雖然我知道這種話從你嘴裏說出來不現實,但我偏偏就是想聽。從我恢複記憶之後,你故意冷落我,但凡我想多那麽一點,你立馬就會一盆冷水澆滅,專挑一些戳我心窩子的話說。可事實你就是站在了我身前,說出來,真的比讓你去死還難嗎?”

    “我也不是想逼你說什麽深情意切的話,我怕有些話再不說,就沒有機會說了。”

    我努力地從嘴角擠出一抹笑,目光熾熾地望著周奕琛,咬著牙一字一頓告訴他。

    “我想我這輩子大約都離不開你了。”

    “你也不要離開我,好不好?”

    “如果,我是說如果,我們出去了,就不要再分開了,好不好?”

    話音落下,周奕琛久久都未出聲,仿佛過了一個世紀那麽長,他伸手捏住了我的臉頰,晃了晃,用十分堅定地語氣道。

    “我不會讓你有事,我們可以出去。”

    說罷,他掰開了我的手指,頭也不回地往前走去。速度之快,我都沒看清他此刻究竟是個怎樣的表情。

    我問了那麽多,他僅回答了我第一個問題,其餘的,他均自動忽略了。

    說實話,有這麽一瞬間,我還挺失落的,嘴裏滿是苦澀,覺得自己又自討沒趣了。

    跟著他的步子,我們身邊的路越發空曠,障礙物也少了許多,但路也不是那麽好走,可他始終沒再讓我碰他,亦沒有停下來一秒,但他刻意放慢了腳步在等我。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總之我兩條腿酸得都不像是自己的了,周奕琛推開了一道門,裏麵也是長長的石梯,他好似低低地歎了一口氣,但很輕,我聽得不是那麽真切。

    “跟好——”

    說這句話時,他仍是背對著我,走在前麵。

    往上走了大約二十階左右,也不知從哪兒透出了一抹光,打在周奕琛的身上,他整個身體都像鍍了一層金邊似的,我能看得出,他腳步有些虛浮,有一隻手一直按在胸膛的位置。

    沒有緣由地,盯著他的背影,我眼前就布上了一層氤氳,我嚐試著伸手,想抓住他的衣擺,可撲了個空,那感覺很差,有一種他就要消失了的感覺。

    我拚命地搖了搖頭,心底罵自己胡思亂想些什麽。他就站在我麵前,活生生那麽一個人站著,我究竟還心慌什麽呢?

    “周奕琛。”

    我喚了他一聲,他沒搭理我。

    深吸了一口,我提高了嗓音。

    “周奕琛!”

    他仍不出聲,但卻頓住了步子,他站在離我大約兩步之遙的位置,靜默了許久,才用頗為無奈地語氣道。

    “蘇南,能不能別哭?一點小事你都要哭,你從小就愛哭,是不是覺得自己哭了,我就會心軟?你這麽做壓根是犯規,你明知道,我拿你沒辦法,所以你總是這樣,是嗎?”

    “好歹你都是要做母親的人了,能不能堅強一點,你這樣,我真懷疑你沒法兒教育好我的孩子。”

    他刻意咬重了最後幾個音節,我聽了心裏莫名一陣酸澀,吸了吸鼻子,我仰高了下巴。

    “我教育不好,你教育就行了。周奕琛,你別忘了,這不是我一個人的孩子。”

    頓了頓,我用袖口胡亂擦掉了臉上的鼻涕眼淚。

    “我和孩子都需要你——”

    我沒心情和周奕琛開玩笑,就是經曆了那麽多,我隻想安安穩穩的過日子,什麽名利金錢,什麽報仇,我統統都不要去想了。

    隻想平平淡淡地和自己愛的人一起白頭到老,明明是件那麽簡單的事兒,為什麽擱我身上,就那麽難?

    “答應我,好不好?”

    “好。”

    這次他回答的很快,側過了身,他虛指著前麵的路。

    “我們馬上就可以出去了,出去之後,你還想說什麽,我都認認真真聽,不打斷你,讓你說個夠。”

    他的語氣軟了幾分,字裏行間全是妥協。

    我突然覺得自己挺蠢的,不記疼,他簡簡單單的幾句話就能讓我乖乖閉上嘴。

    這會兒周奕琛也不動了,拉著我,將我硬扯在了他的前麵,還輕輕地從背後抱了我一下,腦袋好像在抵在我的肩頭停頓了那麽一下,但沒多久,他就鬆開了。

    “你走前麵,我更放心——”

    大抵是我的錯覺,我總覺得周奕琛的聲音很奇怪,就像在極力地忍耐著什麽一般。

    我咬緊了下唇,點了點頭。

    走了差不多十分鍾,我看見了出口,我一顆心還沒能落下來,耳邊又是一陣巨響,比先前的響聲還要刺耳一些。

    我幾乎是條件反射般將手繞至身後,抓住了周奕琛,慌亂中,我也不知道自己抓到了他哪兒,可還沒來得及用力,腰間就傳來了一股巨大的力道。

    我早該知道,老天爺就是和我過不去,哪怕我隻得到了那麽一點點,他都覺得太多了。

    我整個人都被推了出去,踉蹌了數步,正麵著地,額角被撞得一陣暈眩。

    我努力地撐開眼皮,心裏一緊,沒有站穩就朝方才的出口撲了過去。

    瞪圓了雙眼,這裏已經被砸下來的牆壁和吊燈埋得死死的,亂七八糟,我甚至有點分不清自己究竟從哪裏出來的。我目光呆滯地看了看四周,都沒有發現周奕琛的影子,空曠的大廳裏,隻有我一個人。

    就是這麽一瞬,我感覺時間都靜止了下來,怔了怔,我像個瘋子一樣,徒手開始刨那一片狼藉。

    邊刨,我邊喊著周奕琛的名字,四周都傳來了我的回音,可也隻有我的回音。

    好不容易挖開了那麽一丟丟,不管我怎麽用力,都再也弄不動了,可我身體就機械地重複著一個動作,看著自己血肉模糊的十指,我竟感覺不到任何疼痛,除了這顆心髒,身上所有的感官均失靈了。

    下一秒,從那堆狼籍中,忽地伸出了一隻手,緊緊地扣住了我的手腕。

    我匍匐著向前靠了靠,膝蓋處磨得沙沙響,石堆裏露出了一條大約十厘米左右的窟窿,從這裏,可以看清周奕琛的臉,這個變態,就是現在了,還在衝著我笑,並且這笑容不像特意擠出來的。

    可我特麽的怎麽也笑不出來,我甩開了他的手,繼續刨,還語無倫次地安慰他。

    “周奕琛,我會把你救出來,你不要動,你等我——”

    聲音斷斷續續的,落進自己的耳朵,我都不知道自己胡言亂語了些什麽,就是這聲音比哭還難聽。

    好久,周奕琛緩聲道。

    “蘇南,別挖了,你手不疼嗎?”

    他第一次這麽直白地關心我,我卻一點兒也不覺得慶幸,反而覺得整顆心被刀子割一般生生發疼。

    “我疼什麽?我還有什麽好疼的?周奕琛,你別逼我,你要是今天出不來,我也不走了,你不要總是嚇我行不行?我說過,我明明說過,我不能沒有你……”

    在我瘋狂地扒開他身上壓著的重物時,周奕琛眼皮眨了眨,又把手伸了出來,他準確無誤地用手掌包裹住了我的手,隨即遞了塊東西在我手心中,冰冰冷冷的觸感,刺得我腦袋一懵。

    可我哪有心思看清他究竟遞了個什麽給我,我滿心滿腦子全是他,眼睛壓根無法從他這張臉上移開!他臉上還有血,一大片一大片的,他本來就白,血在上麵糊著,就顯得他更白了,白的特麽的好像要消失了一樣。

    “蘇南,你剛才說了什麽,你記得嗎?”

    他這麽問,我還真就快速地在腦袋裏過了一遍,在地下室自己說了些什麽,可想了一會兒,我隻說。

    說得很認真,就差比著手指對天發誓了。

    “周奕琛,你要是敢離開我,我這輩子都不原諒你!你要是真死了,我不會難過,我每年每年都要去你墳前嘲笑你、諷刺你,你就是個負心漢!”

    “你憑什麽賜我一場空歡喜……”

    周奕琛靜靜地聽我說完,文不對題地回。

    “你說,我欠你一句話,對不對?”

    “我倒覺得不止一句。”

    “我還想和你說很多。”

    “我這輩子最後悔的事,就是放走你,讓你轉身愛上了別人,看你受傷,我覺得你真傻,從小傻到大,就像沒長腦子似的。我覺得你活該,可我看了還是會難過,真的難過得想衝過去掐死你。”

    “池上泉有什麽好的?不就會說幾句甜言蜜語嗎?那種話,你就這麽在乎?蘇南,聰明一點,行不行?”

    我想讓他閉嘴,想繼續刨,可他死死地攥著我的手腕,不讓我動。

    我渾身的血液就跟倒流了一般,就差一點,我就低頭咬他了,可是看他傷的那麽重,我又不忍心,萬一我控製不住力道,咬得他更疼了,他怎麽辦?

    我想罵他,讓他鬆開手,第一次想求他鬆手。

    可所有的話,均堵在喉嚨裏,我那麽努力,都吐不出來。喉嚨就像卡了根刺一樣,又疼又澀。

    “蘇南,你別威脅我,也別說要在這裏陪我,你的這些話,向來不好使,我不吃這一套,你不知道?”

    “你肚子裏還有我的孩子,你若是不好好把他生下來,我再也不愛你了。”

    他的聲音越來越輕,我都快聽不清了。

    周奕琛的手漸漸鬆了開,他說,盡量提高嗓音說。

    “蘇南,我想到了一個名字,給寶寶取的。不,其實我一直在想,如果你真的給我生了孩子,一定要叫這個名字,我真的很喜歡。”

    “……默。”

    我也沒管肚子裏是不是還有個孩子,就拚命地往他臉邊湊,到最後,我真的就一個字也聽不清了,就是豎著耳朵,屏住了息,也聽不見。

    耳邊不停地傳來爆裂聲,我身子發冷,死死地掐住了他的手,也不知道是不是這兒本就不結實,我的身體一點點往下滑,我想抓住點什麽,都沒有力氣,唯一空出的手,還在不死心地挖著這塊廢墟。

    眼前的這張臉,也漸漸變得模糊,我隻知道他在笑,雙唇一張一合,一直在說些什麽。

    在我哭得幾乎要暈厥的時候,我被人揪了起來,我側過臉,用力地揉了揉眼睛,看見了梁毓言。

    這一刻,我仿佛就像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似的,揪著他的衣領,不斷重複。

    “周奕琛還在下麵,他還在下麵……”

    梁毓言僅僅是看著我,一直沉默不言,眉頭擰得很緊。我想掙脫他的束縛,可他力道極大,其中一隻手,還捂緊了我的嘴巴,不讓我再吭聲。哈,其實我還能說什麽,聲音嘶啞得幾乎不成音了。

    我不懂絕望是什麽,現在算是切身體會了,徹徹底底地體會了,心裏沒了一絲退路,死了都比這樣痛快。

    梁毓言拖著我,往周奕琛所在的反方向大步地走,一步比一步更急,我耳邊還傳來了不同的聲音,但全是提醒我們,快點離開這裏。

    我死死地盯著周奕琛露出的半張臉,我看著他的用口型說。

    ——蘇南,我愛你。

    可我也沒能聽清,周奕琛說得究竟是不是這一句,我再也不能向他證實了。

    梁毓言帶我出去的那一刻,我親眼看著老宅慢慢崩塌,最後什麽都不剩……

    *

    等我再睜眼,已經是三天後了,醒來的那一刻,我還心裏還抱有僥幸,直到我一個個看清病床邊的人,沒有看見自己最想看到的身影,我躺在床上,像個神經病一樣,拔掉了手背上的針頭,也拿掉了嘴上的呼吸器。我想下床,去周家老宅,可腳還沒能落地,就被推了回去。

    有人按住了我的肩頭,絮絮叨叨不停地在安慰我。

    我一個字也聽不進去,隻想去找周奕琛。

    最後,臉頰上揚過了一陣冷風,蘇歡顏狠狠地甩了我一巴掌,指著我的鼻尖,沉聲低吼。

    “蘇南,你再鬧一下,就和你的孩子一起去死!他快出生了,你沒了愛情,是不是連他也不要了?”

    一語落下,我整個人都僵住了,默了數秒,我大笑出聲,笑到滿臉滿領口均是淚。

    我都不知道人能流那麽多淚,好像永遠都流不完似的。

    哭完了,我也麻木了很多,總之隻要我不相信周奕琛回不來了,他就永遠都在。

    我想繼續躺著,因為身上真的太疼,稍微動那麽一下,我就覺得自己要支撐不下去了,可抬手擦眼淚的時候,我發現自己的左手一直緊緊地攥著,大抵一個姿勢保持的太久,再鬆開,指頭都僵硬得有些不聽使喚了。

    慢慢地看清手心躺著的東西時,我的眼淚再次滾了出來,比方才還凶一些。

    手裏竟是之前周奕琛當著我麵丟掉的玉墜,我找了那麽久,都沒找到,原來他壓根就沒丟掉,都是騙我的。

    我緩緩抬起頭,笑著跟蘇歡顏說。

    “小姑,你打疼我了。”

    蘇歡顏動了動唇,眼底滿是擔心。

    “小姑,周奕琛又騙我,他總是騙我——”

    靜默了許久,蘇歡顏撇開了臉,命令護士強製性地往我嘴裏塞水,嗆得我幾乎喘不過氣,他們都不鬆手。

    待產的日子,我該吃吃該喝喝,努力做一個正常的人,不想再讓任何人操心。蘇歡顏和林向月一直陪著我,找盡了話題逗我開心,偶爾我也會配合著笑一笑,不小心提到周奕琛,她們的臉色比我還更難看一些。

    其實我也會看新聞,在所有人都沒來病房之前。

    周家老宅被嚴煜炸了個徹底,一棟別墅早就成了一片平地。至於周奕琛的屍體,幾乎是無存,警方搜索了數天,都未找到周奕琛的屍體。周奕琛這下也算走了個幹脆,什麽都沒留下。

    哦,不對,他還留了個孩子不是。

    終於熬到生產,那滋味,簡直疼到我不想生了。

    我一直哀求醫生,不然就剖腹產吧,可這些人一個個都不搭理我,隻溫聲安慰我。

    “快出來了,加油,再忍忍。”

    我罵罵咧咧了好久,開始他們還會勸我幾句,到後麵壓根就不搭理我了。

    我幾乎是掐著手指頭算我進手術室的時間,罵到嗓子都啞了,到了深夜,我終於聽叫了一記響亮的哭啼聲。

    “蘇小姐,恭喜你,是個男孩。“

    林向月興衝衝地抱著孩子,走到我身前讓我看。

    可我看到的一瞬間,心裏落差卻十分大,我自認為自己長得挺好,周奕琛也像模像樣的,可這孩子一點兒也不好看。除了哭,基本沒別的表情。

    林向月似乎看出了我所想,埋汰了一句。

    “才剛出來,以後就好看了。”

    “南南,你想好名字了嗎?等你出院,我們一起去給他上戶口吧。”

    話音落下,我的心狠狠一揪,吸了吸鼻子,我眯起雙眼,緩聲道。

    “周默——”

    默默。

    默默,挺好聽的,就像我和周奕琛之間的愛一樣。

    默默無言。

    *

    出院的第一天,我並沒有去給周默上戶口,而是去了警察局。

    這回,我是去看蘇紹堂的,其實我不是那麽想來,但蘇歡顏勸了我挺久。其實這段時間過去,我也放下了許多,總之我們身上流著的血是相同的,我就當是去看看他的報應,也挺不錯。

    蘇紹堂在鐵門的另一邊,整個人都像是老了十歲,眸光渙散,下巴上全是胡渣。

    他並未說很多,隻是苦苦地哀求我。

    “南南,我不在的這段時間,你能不能去看看蘇敘?他最喜歡你這個妹妹,他也很怕孤單,你去陪陪他吧。”

    失去了所有之後,蘇紹堂終於想起了這個兒子,我想,現在大約也不晚吧,真正做了母親之後,我也不想太惡毒。

    “好。”

    應下後,我頭也不回地就走了。

    的確,現在整個蘇家,除了我,大抵也不會有人關心蘇敘了,蘇歡顏一直對蘇敘這個名字避而不談,而年潔在蘇紹堂被警察抓走的那一刻,整個人都瘋了一般,天天胡言亂語。蘇歡顏搬出了蘇宅,偌大的蘇宅,也隻有年潔一個人了。

    *

    帶孩子比我想象中還難一些,起得比雞早,做的事兒比牛更累。周默一點也不乖,日常活動就是咧著嗓子哭,怎麽哄都沒用。

    蘇歡顏偶爾會過來陪我一下,在周奕琛給我買的公寓裏,可大多時間,她都去約會了。

    我一直問她是不是談戀愛了,起初她還會害羞那麽一下,最後就咬牙切齒地讓我別多管閑事。

    直到我看見王宇送他來我公寓樓下,我才發現他們偷偷摸摸誰都沒告訴就暗搓搓地在一起了。

    周默一歲多了都不會說話,我都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不能做一個稱職的母親。梁毓言還嘲笑我笨,我一氣之下去書店買了好多育兒書,可對周默均沒有任何效果。

    這點他應該是像周奕琛那個混蛋,油米不進的,萬事隨心。

    在我手忙腳亂的時候,周連瑞毫無征兆地就來了我的公寓,大張旗鼓的,帶了好幾個保姆來,口頭上說是監視我,怕委屈了自己的孫子,可這些保姆對我盡心盡力,我省心了不少。

    說到底,我還不是那麽容易釋懷,看見周連瑞,我總會想起死去的蘇賢明和蘇敘。其實期間警方也介入調查了,但事實均證明他們死於意外,總不可能別人的三言兩語,就促成謀殺這麽大的罪。

    心裏有疙瘩,當然不可能與周連瑞和平相處,我對他幾乎沒有好臉色。

    周連瑞倒是不介意,可能歲數到了,不免會喜歡孩子一些。

    他在客廳裏逗著周默,還和他說。

    “默默,去爺爺那兒住一段時間好不好?”

    我還沒能拒絕呢,周默就搖搖晃晃地抱住了周連瑞的腿,笑得跟朵花似的,我想把他拽開,他還不樂意,轉頭就衝著我哭,哭了好一會兒,也不掉一滴淚的那種。大抵是有血緣關係,周默十分粘周連瑞,而且小小年紀的,就被一堆玩具買通了,真現實。

    我隻能憋著一口氣,讓周默和周連瑞去周宅。

    周默在的時候,我嫌他煩人,他這會兒走了吧,我心裏又想他想得難受。夜裏總是睡不踏實,做很奇怪的夢,我很久沒有夢見過周奕琛了,周默不在的時候,我幾乎夜夜夢到他,起來後,枕頭上就是一片淚跡,沒出息極了。

    一周後,周連瑞就把周默抱回來了,遞到我懷裏的那一刻,周默竟說話了,開口就叫了一聲。

    “媽咪——”

    看著他稚嫩的小臉,我眼睛一酸,就是那麽不想,還是在周連瑞麵前哭了。

    周連瑞暗暗歎了口氣,抬手拍了拍我的肩頭,小聲地說了句。

    “對不起,是我太執著了,蘇小姐,你原不原諒我也無所謂,但周默是我孫子這件事,是無法動搖的。”

    看看,周家的每一個人都是這樣,就是道個歉語氣都那麽強硬,可在這麽一瞬間,我竟釋懷了。

    *

    三年後,我牽著周默,第一次來到周奕琛的墓碑前,看著上麵的照片,我想哭又想笑。說到底,若不是周默,我真的一秒鍾也支撐不下去,天知道每天夜裏我有多痛苦,最怕的,也是夜幕降臨。

    周奕琛照張照片都不舍得笑,仿佛全天下都欠他幾百萬似的。

    我俯下身,摸了摸周默小臉,十分努力地擠出了一抹笑。

    “默默,叫爸爸。”

    周默歪著腦袋,閃著一雙大眼睛看了我好久,才像模像樣地朝周奕琛的墓前鞠了一躬,奶聲奶氣地喊。

    “爸爸——”

    我還沒能好好和周奕琛說上幾句話,許桃就來了。

    許桃居高臨下地望著我,嗤之以鼻地譏諷道。

    “蘇南,你還有臉來?”

    我微微垂下眼簾,笑著回。

    “為什麽不來?好歹是我害他躺在這裏,於情於理,我都得來。”

    大抵許桃還想多說幾句,可周默基本是無師自通,看著我的臉色都知道我不開心,就一個跨步橫在了我和許桃之間,揮著小粉拳就揚向了許桃。

    一個孩子能有多大的力道,許桃還是紅了眼眶。

    “蘇南,我什麽都不想要,不想要你們所謂的名利,錢我也不在乎,我隻想要周奕琛。你把他搶走了,為什麽不抓緊了,為什麽要讓他走……”

    生下周默後,我第一次哭,並一次性把三年來的隱忍都哭了個痛快。

    哭到後來許桃什麽時候走的我都不知道,隻有周默站在我身邊,眼巴巴地望著我,吸了吸鼻子,他抓住了我的手,拍著胸脯說。

    “媽咪,別哭了,以後我會保護你的!”

    看著他,我終是止住了哭聲,反握住周默的小手,看著周奕琛的照片,說。

    “男子漢,一定要說話算話!”

    出了墓園,梁毓言站在車邊等著我,大抵是我的眼眶太紅,他沉默了許久,問我。

    “南南,大哥不在了,那麽多年過去了,你有沒有想過重新開始?”

    我抿了抿唇,望著烏雲密布的天,笑著回。

    “我回不了頭了。”

    “愛隻能一份嗎?為了默默,你也可以重新開始,我們都在,不是嗎?”

    “梁毓言,謝謝你。”

    他興許不能體會我的感受,我一直忍著,不代表我真的不癢不痛,可以完完全全忘記那麽一個人。

    我清淺一笑,對上了梁毓言的雙眼,指著自己的胸口,緩聲道。

    “我被愛判處終身孤寂——”

    *

    周默到了要上幼兒園的年齡,我學著開車,去駕校重新考了一張駕照,握著方向盤,那感覺,就像回到了八年前,我仍很怕擁擠的道路,什麽都沒變,可看著周默坐在我身邊開心得手舞足蹈,我沒有任何可以畏懼的了。

    活著那麽難,我還是要活著,連同周奕琛的那份一起。

    他騙我瞞我,事到如今,我都不怪他了,如果時間可以回到我第一次進他別墅的那一天,我一定會拚命地想起我們曾經曆過的一切美好,堅定且大聲地告訴他。

    “周奕琛,我就是愛你,也隻愛過你那麽一個人,其他人,不過有那麽一點點影子像你,僅此而已。”

    我要戳著他的胸口告訴他,直到他聽膩為止。

    周默都一次上學,哭鬧得厲害,我還是狠下心把他的手遞到了幼兒園老師手中,看著他一步一回頭的樣子,我不禁笑出了聲。

    轉過身,我剛拉開車門,就在數米之外的街道另一頭,看見了一抹熟悉的身影。

    我呼吸一滯,頓在了原地。

    我們相視而笑,我看著他一步步向我走來,動作自然,就像曾經這麽做過無數次一般。

    我閉了閉眼,心裏默數著,再次睜開,我撲向了他的懷抱。

    和今天的陽光一樣,溫暖而又真實。

    我的臉埋在他的頸間,聲音沙啞地埋怨。

    “周奕琛,你還舍得出現——”

    他輕輕地環住了我的肩,笑著說。

    “輕點,我要被你摟得無法呼吸了。”

    他終於不用出現在我的夢中,我也不必承受醒不來的落空。

    你在,真好。

    —end—(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