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八 情花未試恩已斷 短夢難尋路猶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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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個月後,姬子夷勉強能下床,便不顧厲王爺的反對,自己親自去株林。
姬子夷派人照會陳靈公的同時,自己已經動身向株林而去。從鄭國到株林的路上,兩輛碩大的豪華王室馬車緩緩而行。前後都被虎虎的禁衛護著,讓人一看就望而生畏。
兩輛馬車都是特地改裝的。一輛車廂裏改裝了一張床,姬子夷需要一路躺著。
一輛拆掉了原有的椅子,一具金絲楠木棺材擺放在巨大的冰塊之上,裏麵長眠著夏禦叔。
姬子夷思緒萬千。這條路上,自己曾代表父王母後多次去致禮世代姻親的陳國;這條路上,親自送嫁桃子的女兒。而如今,要送的卻是夏禦叔的屍體。
站在君王的角度,自己或許可以理解陳靈公設圈套害死夏禦叔,但夏禦叔並未動搖他的江山,如此手段太過狠毒。況且用蠱毒控製醉春樓的女子一事,夏禦叔怎麽說也是伸張正義。
何況這牽涉到了姬心瑤,等於牽涉到了他姬子夷,牽涉到了鄭國。不看僧麵看佛麵,陳靈公也不該害死夏禦叔。姬子夷無法諒解。
血脈相連,土地相連,彼此照應,相互幫襯。如今,山盟猶在,往事成空。不過成為一笑談。
接回姬心瑤,意味著鄭陳兩國從此一刀兩斷,世代姻親到此結束。自此以後,鄭國的女子再不嫁陳國,陳國的女子也休想嫁入鄭國。姬子夷暗暗在心底發著狠。
這個冬天來得特別早,突如其來的寒流讓緩慢行駛的馬車更慢了些。原本一天的車程,走了兩天。姬子夷一行在第二天的傍晚到了株林。
姬心瑤正翻弄紫薑剛采回來的白色曼陀羅。白色曼陀羅——情花,如用酒吞服,會使人發笑,有麻醉作用,四季開花。姬心瑤一邊背著醫書上的描述,一邊想象著什麽時候悄悄地害一下夏禦叔,讓他傻笑一天。
忽見房莊主匆匆來報,說官道上來了兩輛鄭國王室的大馬車和許多護衛。
姬心瑤一聽,甩下手中的花就跑,她邊跑邊笑著喊:“一定是大哥來了,禦叔回來了。”
到了大門口,果不其然,兩輛豪華馬車緩緩地行駛過來。姬心瑤急忙跑上前,喊著:“大哥,禦叔。”
前麵馬車上的姬子夷被禁衛扶下了馬車。姬心瑤疑惑地看著姬子夷,怎麽變成了麵黃肌瘦的樣子?以前那個豐神俊朗的大哥哪去了?
下個馬車竟然都要人扶!姬心瑤的腦子裏閃過自己多次被姬子夷抱上馬車的場景,這到底是怎麽啦?
“大哥,你怎麽了?”姬心瑤連忙上前扶著姬子夷問道。
姬子夷微微地笑了笑,說:“大哥受了點輕傷,沒事的。”
姬心瑤不相信似地看著姬子夷,受了點輕傷就變成這樣?大哥的功夫那麽好,怎麽會?她突然喊了起來:“禦叔,你怎還不下車,大哥到底怎麽了?”
姬子夷的臉色微變,說:“心瑤,先扶大哥去裏麵坐下。”
姬心瑤眼珠轉了下,難道禦叔也受了傷?她疑惑地放開姬子夷,向後麵馬車走去。
馬車裏麵一點聲響都沒有。姬心瑤突然渾身顫抖起來,從心底升起的害怕讓她不敢掀起馬車的門簾。
“禦叔?禦叔?”姬心瑤輕聲呼喚著。四周一片靜默。仿佛連根針掉到地上都能聽到。
姬心瑤感覺到了馬車裏絲絲的寒氣,她顫抖著手抓起了門簾,卻是千山萬水般的沉重。她猛地用力扯下了門簾,駭然看見一具漆黑的棺材。
吭都沒吭一聲,姬心瑤眼睛一黑就倒了下來,被早已跟在她身後的房莊主接住。姬子夷痛苦地搖了搖頭,說了聲:“就讓她先睡一會吧。”
姬子夷等人去了偏廈休息。早有準備的房莊主讓家丁們起了靈棚,停放好夏禦叔的棺材,點起了長明燈。株林莊園的大門樓上掛起了白幡,所有的下人都穿起了孝服。
小公子夏征書似是不相信這一切,三番五次地哭鬧著要打開棺材看看,裏麵到底是不是他的父親。伊蕪緊緊地拉著他的胳膊,哭得稀裏嘩啦。
紫薑坐在姬心瑤床下的腳踏板上,看著被房莊主點了昏睡穴的姬心瑤,傻傻地想著心事。世事變化太快,讓她不得不迷茫。
北風呼呼地叫了一夜,猶如一頭狂怒的獅子,在莊園的樹林裏鑽進鑽出,尋找著它的目標。
天剛放亮,姬子夷就來到了姬心瑤的房間,解了她的昏睡穴,等她醒來。他坐在床邊,默默地看著那張和桃子一樣絕美的臉龐,心中隻能是無限地傷感。
姬心瑤暈暈乎乎地站著。她不知自己身至何處。雕梁畫棟的宮殿裏垂著白色的帷幔,寬大的白玉床上堆滿了白色的曼陀羅,陣陣的馥香沁人心脾。然而,空無一人。
好冷!姬心瑤抱著胳膊走出了宮殿,外麵開滿了曼陀羅,無邊無際空曠而寒冷的白色,靜寂的可怕,美麗的虛無飄渺。
鋪天蓋地的曼陀羅突然搖晃起來,遠遠地從花中升起了一團白霧,向姬心瑤飄來。那白霧漸成人形,裏麵飄出了夏禦叔,依然油頭粉麵,依然玩世不恭。
夏禦叔飄到了姬心瑤的麵前,喜笑顏開地說:“心瑤,隨我來。”
姬心瑤向夏禦叔伸出手去。一陣風起,曼陀羅猶如被一道閃電劈中,白霧裏夾雜著黑雲,厚重而詭異地翻滾,周圍在一刹那黑了下去。黑暗中,夏禦叔消失了。
姬心瑤心慌意亂地向白色曼陀羅跑去,邊跑邊哭喊著:“禦叔!你在哪?心瑤害怕。”
猛然間,前麵出現了一個黑黑的大森林。一棵樹後似是有夏禦叔的身影。姬心瑤跑近一看,卻是一隻斑斕凶猛的老虎,咆哮著撲向她。
驚恐萬分的姬心瑤拚命地跑啊跑,一條滾滾的大河攔在了她的麵前,浪花飛濺波濤洶湧。
前麵是滾滾的大河,後麵是咆哮的老虎。無路可逃的姬心瑤癱軟下來,看著漸漸逼近的老虎,她徹底地昏了過去。
“心瑤,心瑤。”姬子夷搖晃著姬心瑤,她一定是在做惡夢,滿頭大汗,滿臉驚恐。
姬心瑤醒了過來。見姬子夷坐在床邊,猛地躥起來緊緊地抱住他,喊著:“大哥救我,大哥救我。”
姬子夷拍著她的後背說:“心瑤,做惡夢了?莫怕,大哥在。”
姬心瑤清醒過來。卻依然渾身顫抖,曼陀羅,鋪天蓋地的曼陀羅。禦叔怎麽會在花叢裏麵不見了?怎麽就會拋下我走了。說好的執子之手,與子偕老呢?
姬心瑤泣不成聲地說:“禦叔怎麽就會沒了?”
姬子夷歎了一聲說道:“待禦叔下葬後,你回去吧。回到大哥身邊。”
此去經年,應是良辰好景虛設。姬心瑤嗚嗚地哭著,與夏禦叔的種種,全部浮現在心頭。
猛地,姬心瑤抬起了頭,淚流滿麵地說:“征書怎麽辦?他是禦叔唯一的嫡子。”
“你若放心不下,就帶回去撫養,也不枉你和禦叔夫妻一場。”姬子夷想了一會兒回答著。
去年歡笑已成塵,今日夢魂生淚泚。
靈棚裏哭聲一片。姬心瑤渾身縞素,夏征書、紫薑和伊芙跪在一旁。夏禦叔留在宛丘府中的兩個妾昨夜接到喪信後,帶著兒女在天亮前趕了過來。見過姬心瑤,便跪在一旁抹起了淚。
中午時分,姬子夷終於等到了陳靈公。
“鄭伯,一路辛苦。”姬子夷還沒說話,陳靈公居然搶先如此稱呼,氣得姬子夷心中的怒火“騰”地就躥了上來。
世代姻親,他們之間一直是以表兄相稱,而現在陳靈公搬出了爵位,那意思,陳國是侯爵,是高於鄭國伯爵一級的。
“陳侯辛苦。”姬子夷不冷不熱地回了一句。當年若非天子長女嫁陳國,一個異性諸侯豈能被封這麽高的爵位?你的君王之位怎來的?當真就忘得一幹二淨嗎?
不等陳靈公說話,姬子夷說:“禦叔下葬之後,心瑤即歸,他的嫡子由心瑤帶回鄭國撫養。”他以為這樣很是合情合理。
“這似是不妥吧!禦叔屍骨未寒,府中尚有諸多事宜,心瑤表妹是主母,豈能離開?”陳靈公萬般不樂意。好不容易夏禦叔死了,正想找個機會把她弄到宮裏去,你卻想把她弄走,那我豈不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有何不妥?隻要禦叔入土為安,其他一切都不是理由。”姬子夷口氣不悅,他根本沒想到陳靈公會阻攔。
陳靈公陰測測地說:“即使心瑤表妹急著再醮,也要等個一年半載吧!”
姬子夷氣得恨不能大罵陳靈公無恥。為了姬心瑤能順利回國,他還是忍下了心頭之氣。便換了口氣說:“那就等段時間,讓她回去過春節,總可以吧。”隻要回了國,任你怎麽說。
陳靈公眼珠一轉,終於點了點頭。春節,還有兩個多月,待到那時,怕已經是小雞變老鴨,你想接也接不回去了。哼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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