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五 紅塵狂生心如焚 隱世高人情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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屈巫拚命地鞭打著胯下的白馬。那馬兒吃打不過,四蹄騰飛風馳電掣一般向宛丘奔去。
屈巫緊緊地抱著昏死過去的姬心瑤,口中念念有詞地祈禱著,老神仙您可千萬千萬可要在家啊。
他的心痛得快要掉下了。一直隱蔽在暗處的屈巫,早已把姬心瑤的一切看得清清楚楚。任他料事如神,想破腦殼也想不到,姬心瑤竟將冰蠶放了!
他聽老神醫說過,那靈物見了土,立刻就會遁入地下,化為一道精氣,再要尋它,根本沒有可能。
她明知自己中了蠱毒啊!縱然陳靈公相逼,也應該先將自己身上的毒解了。醫書上怎麽說的?情蠱發作時,必得陰陽交合,花間接步,否則,爆血而亡。
她在求死!她不想活了!
恨自己當時為什麽不攔住陳靈公;恨自己當時為什麽不跟著紫薑進去,強製讓她先把毒解了;恨自己為什麽不跟著她去桃樹林奪下冰蠶。
千般萬般的恨,千般萬般的痛,都化成了驚慌失措,化成了膽戰心驚。他無法想象,若是姬心瑤死了,自己會怎樣!
暮色漸深,冬日的夜來得早,已是一片昏天黑地,淩厲的風在耳邊呼嘯,屈巫在寒風中顫抖起來。
姬心瑤似是醒了過來,卻依然有點神誌不清。黑暗中她看不清摟著自己的人是誰,卻嗅到了一股有點熟悉的味道。
“大哥?你終於來了!心瑤找你找得好苦啊!” 姬心瑤喜極而泣,終於落下淚來。
屈巫低頭看了看,沒有言語。他的心依然沉重。醒來之後,情蠱之毒再要發作,怎麽辦?
“大哥,你和禦叔在那個黑洞裏,怎麽就不理我呢?我拚命地喊你們,拚命地追你們,你們都不理我。我以為你們都不要心瑤了,心瑤好委屈啊。嗚嗚……”姬心瑤哭訴著。
屈巫在心底重重地歎息了一聲。他不知道自己怎樣才能幫她走出那個黑洞,那個死胡同。
馬蹄聲聲,風兒蕭蕭。
冷風將姬心瑤徹底摧醒過來。自己原來是在馬上,被後麵的人死死地摟在馬上。黑暗中看不清摟著自己的人是誰,那股氣息好像是聞過,但絕對不是大哥身上那種似蘭的幽香。
她側身向屈巫的臉摸去,光溜溜的沒有胡須,鼻梁高挺,薄唇緊閉,棱角分明,猶如刀刻。絕對不是大哥的臉。
她顫抖著聲音問:“你不是大哥?”說罷便要掙紮著從馬上溜下去。
“別動,是我。”一直沉默的屈巫終於開了腔。
姬心瑤聽出了屈巫的聲音。沉寂了片刻,她幽幽地說:“屈大夫,屈門主,你這是要帶我策馬江湖呢?還是回你那有著一妻二妾的楚國?”
屈巫差點沒被噎死,氣不過悶悶地回了一句:“火燒眉毛了,開什麽玩笑!我帶你去看郎中。”
姬心瑤突然發起怒來,在馬上亂晃著,她大聲說道:“屈巫,你少管我閑事好不好?我不看郎中,我要回株林。”
你不看郎中,你想死,都可以!隻是別讓我愛上你!想我屈巫從未對女人動過心,偏偏就碰上你這麽個冤家,真不知道撞了什麽邪!
打從一見鍾情愛上你,我就沒安生過一天,連覺都沒睡好過。為了你,我他媽連臉都不要了,什麽都不顧了,你還唧唧歪歪地鬧!
屈巫心裏越想越是氣悶,不由厲聲嗬斥道:“給我閉嘴。”伸手點了姬心瑤的昏睡穴,猛夾馬肚,向宛丘疾駛而去。
二更時分,屈巫趕到了宛丘。萬幸,那位名震遐邇的老郎中沒有外出。
燈火搖曳中,屈巫鬢角落下的幾縷亂發,似是要掩住他慌亂的眼神一般,恰好搭在了劍眉之上。他抱著姬心瑤,連聲喊著:“老神仙,老神仙,快救救她,救救她。”
老郎中穿一襲紫色長袍,許是寒夜天涼,在外麵又罩了件同色暗紋的對襟長襖。他見到昏睡過去的姬心瑤,臉上沒有表情地看了眼屈巫,便囑咐他將姬心瑤放到診床上。
“我點了她的昏睡穴。”屈巫解釋了一下。
老郎中沒有說話,坐下來定定地給姬心瑤搭脈。他似是不相信地又看了眼屈巫,微微皺起眉頭問:“她怎麽會中了蠱毒?”
“是的,就是那個情蠱。”屈巫恨恨地說。
“冰蠶呢?她不是有冰蠶嗎?”老郎中不解地問。
屈巫的心一動。他認識姬心瑤!按理他應該是聽夏禦叔說起姬心瑤有冰蠶,不可能與姬心瑤有過碰麵。
屈巫深深地歎了口氣說:“她放了。”
老郎中突然站了起來,盯著屈巫問:“傳了多少代的冰蠶她竟然放了!為什麽?她為什麽要將冰蠶放了?”
屈巫看著老郎中,不知為何,屈巫突然發現他的那張臉過於無瑕和蒼白,而且有一種冷冰冰的感覺,甚至連那雪白的胡須看上去也是有點異樣。
“夏禦叔死了,姬子夷也死了。所以,她不想活了。”屈巫幹脆簡略地和盤托出,他的心裏似是有了一種朦朦朧朧的感覺。
老郎中頹然地跌坐在椅子上,低下頭喃喃地說:“姬子夷不是救回來了嗎?”
“前幾日被人毒死了,鄭國秘不發喪。”屈巫歎息了一聲,補充說道。屈巫此時已經肯定,這位老郎中與姬子夷姬心瑤都有著莫大的關係,而且,他的樣子不是失態,而是根本就沒打算掩飾。
老郎中沉默了好一會兒,站起來走到診床旁,拿一根銀針,在姬心瑤的左右兩個中指上都戳了一下,立刻,兩根細細的血線噴了出來。
屈巫心痛地問:“這、這是何意?”
“屈公子,你點了她的昏睡穴,可是、並沒給她、解毒。蠱毒發作,是需要、需要陰陽交合的,這是給她放血,以防爆血。”老郎中吞吞吐吐地說著。
屈巫心下明白他的意思,一時竟是無語。
忽然,老郎中顫抖著手撫摸著姬心瑤的臉說道:“你這個傻孩子,怎就這麽傻啊!”
屈巫心念大動,連忙跪倒在地,恭恭敬敬地給老郎中磕了三個頭說:“老神仙,不知您與她如何稱呼。”
“你與她?”老郎中見屈巫行了大禮,不禁疑惑地問。
屈巫抬頭定定地看著老郎中,說道:“屈巫機緣巧合與她相識,唯願她能一生安好。如今她蒙遭大難,屈巫隻想救她一命。求您老人家指點迷津。”
老郎中給姬心瑤止住了放血,摸了摸她的額頭,給她身上蓋了床被子,見她安然地睡了過去。才對屈巫說:“隨我來”。
屈巫隨著老郎中進了裏屋。老郎中看著屈巫不語,隻是用手在自己的臉上摸索著,須臾,竟一點一點地揭下了自己臉上的皮,露出了一張猙獰恐怖的臉。
屈巫盡管心中早已起疑,也不由看得心驚。這張臉太可怕了,鼻子隻有兩個鼻孔,嘴唇豁開了牙齒,整張臉都是坑坑窪窪的疙瘩。饒是屈巫閱曆豐富,也沒見過如此驚悚的臉。
老郎中眼睛一閉,慢悠悠地說:“屈門主才智過人,應該能猜出老朽是誰了。”
屈巫一聽他道出屈門主三個字,立刻明白了一切,他是桃子的父親,姬心瑤的外祖父,被他師傅殺害了全家的前任門主。
屈巫又一次拜倒在地,眼含熱淚說:“前輩門主!晚輩真沒想到居然是您!這麽多年了,您怎麽就……”
老郎中俯身伸手將屈巫拉起,打斷他的話說:“這麽多年了,老朽早已看破一切,放下一切了。”
老郎中又將那張沒有表情的麵皮貼到了臉上,他扶正裏麵的假鼻子,捋順外麵的胡須,然後看著屈巫用十分平靜地口氣說:“當年那場大火,誰都想不到沒有燒死我。我全身上下都被燒得體無完膚。唯獨,這雙手完好無損。”
老郎中伸出了自己依然修長,微微散發出瑩白光澤的一雙手。
他繼續說道:“過後,我一直在想,上蒼為什麽要給我留下這雙手?隻能是一個原因,懸壺濟世,拯救蒼生。而不是複仇。”
“所以,這麽多年您隻是在暗中關注著桃子母女,而不與她們相認?”屈巫有所感觸地說。
“你師傅既認了桃子為義女,我又何必再去製造一場恩仇?房莊主的父親活著的時候,很多事都通過他告訴了桃子。如我所願,她選擇了寬恕。後來,夏禦叔救那些醉春樓的女子,我知道桃子一定將冰蠶留給了心瑤。之所以不點破,就是想讓心瑤接受夏禦叔,安心地跟他過日子。”老郎中幽幽地歎了口氣。
他搖了搖頭說:“怎麽也想不到,後來會變得這樣。唉!桃子生了個和她一樣的女兒,為了情,連命都不要了!”
屈巫暗自心驚,他這哪裏是看破一切,放下一切啊!
桃子和姬心瑤的點點滴滴,他都知道的一清二楚。這麽多年,他就守在離鄭國不遠的陳國,難怪那日見他對鄭王宮熟門熟路,可見暗地裏他不知道去過多少回了。
屈巫想起了他曾在鄭王宮對自己說的話,有些事可為,有些事不可為。看來他說的是七殺門。他一直都在關注著七殺門,關注著自己。
那麽,師傅的死與他有關嗎?他是說不再複仇,滿門被害的仇,他當真放下了嗎?(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