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焚稿斷癡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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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為何,她反而感到一絲輕鬆。誼終究還是懂她的,她什麽都沒有解釋,可他似乎什麽都猜得到。於是這輕鬆中,又摻雜了濃重的酸楚。

    馬車停在東宮的側門口。

    沉默了許久,李誼沒有叫她下車,她也沒有說要下車,似乎在貪戀那一點點最後告別的時間。

    要走的,終歸還是得走。終於,李誼歎一口氣,跳下馬車,掀開簾子,握住她的手扶她下車。

    “誼,你可不可以答應我一件事”

    “好。”

    “好好活著。”

    李誼笑了,似乎聽見了什麽開心的事情,笑意從眼裏彌漫出來,整個的人都散發出一種氣息,就是他並沒有發出一點聲音,但你能感覺到他是在笑。

    在他的笑容裏,念雲又忽然的感覺麵前站著的是那個睥睨眾生的大將軍舒王,萬千紅塵隻是他腳下的一抔黃土。他笑得那樣肆意,又那樣滿不在乎。

    “你放心,我的命,隻有你能取。”

    兩人相對而立,卻舍不得鬆手。

    李誼終於開口:“你進去吧,我看著你走。”

    念雲早已淚水漣漣,袖口濡濕一片。她一向是順從的,這一次,卻倔強地抬頭看著他的眼睛,“你先賺我看你走。”

    “好。”

    他微微一笑,鬆開她的手,轉身跳上馬車,回頭再看她一眼,揚鞭策馬:“駕”

    絕塵而去。

    這是他第一次大張旗鼓地掛著舒王府的徽記帶她行走在長安的大街上,迎著朝陽,卻沒有半點希望。

    從前教她騎馬的時候,每一次他送她回家,都是他站在那裏看她進門才離開。

    這一次,她看著他的背影和掛著舒王府徽記的馬車消失在茫茫長街的盡頭,彼此心裏都明白,這也許將是他們此生最後一次單獨的相見和告別。

    念雲站在長街上歎息。

    許久,終於轉身走進去,做回了廣陵郡夫人。

    回到宜秋宮時,李淳尚未起身,隻將自己埋在錦被之中,念雲嚇了一大跳,縱然今日休沐,他一向是沒有貪睡的習慣的。

    “淳,你怎的還沒起床,可要叫梁侍醫來”

    靜謐的屋裏忽然響起念雲的驚呼聲,他知道自己是在做夢,他不敢睜眼。

    “淳,淳”

    她坐到榻沿上來,伸手來摸他的額頭,那手溫潤,觸感無比清晰。

    李淳呆了許久,猛然睜眼。

    “念雲”

    失而複得,他掀開錦被跳起來,狂喜地衝上去將她抱起來,轉了個圈。

    念雲被他鬧得七暈八素的,伸手打他:“你做什麽”

    李淳身上隻穿著單薄的中衣,將她擁在懷裏,她外袍上的珍珠和金線硌著他的肌膚,可他覺得她此時比任何時候都要真實,不肯放手。

    “念雲,你回來了”

    念雲無奈:“是,我回來了。”

    他將臉埋在她脖頸裏:“我以為你再也不回來了。”

    念雲好笑地拍他的背:“好了,別鬧了,我叫玉竹來服侍你更衣洗漱,看你這個阿爺,叫寧兒看見成什麽樣子”

    他隻怕她還是要走的,握著她的肩膀,急急問:“你不會走了”

    念雲難得的沒有推開他,隻輕聲道:“我還去哪裏這裏就是我的家”

    隻要她不走了,便好。

    李淳這才起身洗漱了,用了早點,往崇文殿去看公文。

    念雲卻沒有去內府,坐在妝台前,想一回,歎一回,不覺滾下淚來。

    她對誼何嚐不是真心,可她又沒有辦法做到無牽無掛地跟著誼一走了之。到了這一步,已經沒有了退路。

    “茴香,拿一個炭火盆過來。”

    這盛夏時節哪裏來的炭火盆,茴香支支吾吾,念雲又吩咐了一遍,她才去叫廚房燒一個來。

    炭火紅豔豔的,跳躍著微小的火苗兒,看著喜慶。天氣雖然炎熱,可她心裏一片冰涼,倒沒覺得熱。

    “你出去守著,不要叫別人進來了。”

    茴香有些愕然:“十二娘”

    “茴香,你看,我又回到東宮了,也許這輩子都走不出去了。有些東西,留著也沒有用處,隻會害人罷了。”

    茴香沒再說什麽,默默地走了出去,將簾子放下來。

    念雲自榻邊的暗格裏,取出一個雕花的木匣子,這裏頭全是誼從前寫給她的信。一封一封,一個一個字,都是少年的心情。

    木葉,我盼著你早些成為舒王府的女主人,我一定會保護好你,不讓你的所學有用武之地。

    看一封,便往炭火盆裏丟。幹燥的宣紙十分容易點著,還沒挨到火紅的炭上,便已經燒著。霎時間騰起藍色的火焰,吞噬掉那漂亮的飛白體,吞噬掉所有溫情脈脈的語言。

    那炭火,像是灼燒在心頭,看那一筆一劃消失變成黑灰,每一秒都是痛。

    火焰舐著紙張,慢慢地皺縮起來,隻是頃刻之間,便隻剩了小小的一片灰燼。字跡還殘存在上頭,清晰可見。

    念雲貪戀地再看一眼,拿火夾稍微撥一撥,便紛紛的碎了,散落在紅熱的炭塊和銀白的炭灰之間。

    木葉,我還可以教你排兵布陣,隻要你喜歡。不過,我更希望你是因為喜歡我才喜歡學這些東西的。

    木葉,我總覺得,白天見到的你同給我寫信的你似乎不那麽一樣,可是細細想來,又奇妙地融為一體,這樣的你才是最真實的你。我既迷戀信箋裏柔腸百轉的你,也欣賞麵前英姿颯爽的你。

    木葉,舒王府的木槿花謝了。但是,丹桂還開得極好,我記得你的院子旁邊也是有好幾棵丹桂的。

    一封一封,本是按照先後順序疊放的,先收到的在,後收到的在上麵。

    念雲從上往下一封一封的看,仿佛時間軸緩緩的倒退,從那場突如其來的變故之前,慢慢地,一直倒退到初定下了親事,剛開始跟著郭鏦,同他一起到城外騎馬。

    一焚斷癡情,再焚斷癡念。三焚君不知,死生不複見。

    最底下的一封,他說,我今天獨自在城外,看到楓葉還紅著。想到開春,花開似錦,一定很美。於是,我又想起了你。

    我又想起了你。

    一封一封焚毀,心情一點一點倒退。退到最初,便是圓滿了吧。退到她從來沒有開始愛上他的時候,從此便與他不再有糾葛。

    已是最後一封,底下隻剩空空的一個木匣。念雲捏著那薄薄的一張紙,心裏一陣抽痛。

    誼,誼,這一世,我終不知遇見你到底是一種美麗的錯誤,還是宿命最溫柔的饋贈,我卻知道,原是與你無緣。

    信箋裏麵還有一片火紅的楓葉,在紙張中夾得幹燥了,顏色卻依舊紅豔。

    念雲將那楓葉抽出來,輕輕放在了炭火之上。藍色的火焰吞沒了紅的葉片,隻剩葉的經脈,很快也消失殆盡,楓葉的紅與炭火的紅融為一體。

    念雲緩緩地將信箋投到火盆裏去。

    從此蕭郎是路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