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 血濺宣政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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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忍不住問:“太子,你有何想法?”
太子的腰彎得更低了,恭謹地答道:“臣事先也不知此事,所以無法替六弟辯解,全憑聖上明斷。”
皇上有些氣結。這個太子,問他點什麽話,向來答了跟沒答都聽不出什麽區別。
矛頭全指到了太子身上,整個就呈現出一邊倒的形勢。皇上皺著眉頭揉了揉太陽穴,劉貞亮馬上靠過去替他按摩頭部。
外頭的雪一直在窸窸窣窣地落著,彤雲密布,天地間都籠罩著一層可怕的陰鬱。雖然是上午,可是大殿裏依然顯得晦暗而陰沉。
卻見李謜忽然站出來,目光清泠泠地掃過大殿裏所有的人,不知為什麽,那目光裏竟帶著一絲決絕,以及某種潛意識裏讓人感到危險的東西。氣氛有些詭異,眾人竟然一時都住了口。
李謜看向皇上,朗聲道:“陛下,臣這幾年來得以伴駕,是臣的福分。今日陛下命臣當堂對質,亦是陛下對臣的信任。”
眾人不知他到底要說什麽,都齊刷刷地看著他,等著下文,皇上也微微頷首示意他說下去。
“今日之事,臣的確無從解釋,唯一的可能,就是遭人汙蔑構陷!”
一言既出,等於把多年來一直處於地下狀態的爭鬥公之於眾,眾臣皆是嘩然,惟獨皇上一臉的肅穆和凝重。
他不是不知,雖然他登基不久便立了太子,可多年來他一直在糾結該不該廢太子,於儲君一事上態度曖昧,以致太子和舒王之間明爭暗鬥不斷。
但這些年來倒沒有鬧出太大的事端來,他也就任由他們出盡百寶,這同時也成為他平衡朝廷勢力的一種手段。
李謜的聲音忽然激昂起來,有幾個想插嘴的,他卻絲毫不給人餘地,迅速地說了下去:“如今天下未必就這般國泰民安、太平無事,可這滿朝文武挖空心思都在想著如何指責臣,構陷臣,卻不思替陛下分憂,長此以往,社稷堪憂!”
這話已經說得相當重了,皇上甚至想要出言製止他,話尚未出口,李謜忽然向前一步,“撲通”一聲重重地跪倒在禦座前,磕了三個響頭:“臣蒙陛下錯愛,收為皇子。臣的一片赤誠,太子殿下二十年來的忠心耿耿和仁慈寬和,天地可鑒!”
皇上有些愕然,忽然一驚,已經意識到了什麽,正要下令,卻已經來不及。
李謜忽然自袖中摸出一把鋒利的匕首,滿座皆驚,一片抽氣之聲,生怕自己做了活靶子,瞬間都後退數步。劉貞亮連忙護在皇上前麵,有些驚惶:“護駕……護駕!”
李謜嘴角扯起一個笑容,恬淡,寧靜,是與大殿裏的氣氛十分不協調的溫潤如玉,連皇上都愣住了,竟沒有下令叫人奪他刀刃。
李謜舉起匕首,隻聽見“噗”的一聲,像是熟透的西紅柿被刺穿,殷紅溫熱的血噴薄而出,幾乎噴到了禦座前的案上,頓時有腥甜的氣息刺激著所有人的口鼻。
李謜低頭看著自己的胸口,似乎很滿意這傑作,緩緩抬起頭來,眸光依舊清亮:“陛下,勿忘臣之冤屈,勿忘昔日……建寧王……”
他動作太快,劉貞亮想去搶已經來不及,眾人一時間都呆呆地看著李謜撲倒在地,身下的血跡迅速擴散,將那一身紫色的朝服染作了深黑。
這般血濺宣政殿所帶來的視覺衝擊太過於強烈,以致於許多人都半天沒有回過神來,連皇上自己都懵了,半晌方顫抖著站起來,顧不得滿地血汙,顧不得九五之尊,向李謜撲過去,語無倫次地大喊:“禦醫!快宣禦醫!謜兒,老六,你……老六!”
整個大殿裏都彌漫著濃烈刺鼻的血腥味,一時間整個宣政殿亂成了一團,皇上抱著李謜漸漸開始發冷的屍體,老淚縱橫。他沒有想到平素這般文弱書生氣的老六竟然這樣烈性,竟會不惜以自己的生命來洗白自己和東宮的冤屈。
血染紅了明黃的龍袍,他滿手都是血汙,悲痛欲絕。這是陪伴著他的謜兒,是這些無用的臣子,害死了他的謜兒,讓他重蹈了當年肅宗朝的悲劇!
然而此時無人敢說話,也不敢擅自離開,大殿裏黑壓壓的一大片人,表情各異,卻都像廊柱一般靜默地立著,大氣都不敢出。
皇上滿麵淚痕,顫抖著下旨:“翰林學士,替朕……擬罪己詔……朕去年私訪六皇子府,不慎打翻了茶水,換下一身龍袍,不曾帶回宮裏。朕一時糊塗,累及老六,都是朕的錯……”
一言既出,滿朝皆驚。
舒王一派的人自然清楚得很,這是他們精心設計的構陷,不管到時候李謜如何解釋,隻要把聖上的懷疑種下,就是一盤好棋,總有一天他們能找到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可他們萬萬沒想到,東宮竟然釜底抽薪,直接犧牲掉一個皇子,來喚起聖上的內疚之心,讓聖上想起仁善寬和的好處來。
至少,在聖上百年之後,選一個仁善的儲君看起來更容易保全皇室的血脈,這對於一個受到這般強烈刺激的聖上來說,亦是多麽難得。
李謜臨終提到的建寧王,是肅宗皇帝的第三子,為人英毅有才略,又善騎射,在安史之亂中屢建奇功,多次擊退叛軍。因被李輔國、張良娣構陷,汙蔑他欲謀害兄長,使得肅宗皇帝聽信了讒言,賜死了建寧王。
後來肅宗皇帝得知了真相,追悔莫及。及至先帝即位,亦始終不能釋懷,先追諡為齊王,後又追諡為承天皇帝。
這件事,在肅宗、先帝兩朝都影響極大,彼時聖上已成年,此事是他親曆,不可謂不深刻。
李謜說自己被構陷,隻得以死證清白,又自比建寧王,聖上豈能不知他所指何人!
又說太子忠心耿耿、仁慈寬和,自然是說到聖上心坎裏去了,此時舒王一派所有的質問頓時都變得可笑起來,反而是太子等人既沒有替自己辯駁,也沒有反唇相譏,倒顯出果然是仁慈寬和來。
念雲低著頭繡一方小小的肚兜,卻不當心一針紮到指頭上,“哎呦”一聲,一旁替她整理線的茴香連忙放下手中的活計,“十一娘沒事吧?”
念雲搖搖頭,今日總有些心不在焉,手指頭已經被紮了好幾次了。她索性放下手裏的繡品,站起來走到窗邊,抬頭望一望那鉛灰色的暮雲,輕輕歎一口氣。
地下生著三個大銅盆,裏麵燒著銀絲炭,門上掛著厚厚的棉氈子,使得整個屋裏同外麵的世界隔絕開來,暖烘烘的。
茴香陪著她走到窗邊,見她出神,遲疑地問道:“十一娘還在想著郡王的事麽,奴婢看這幾日郡王也並沒有去紀氏和偏殿那邊,想來心裏總歸還是在意十一娘的……”
聽她提起這個話題,念雲仿佛是才想起李淳和她鬧了別扭的事,臉上有幾分茫然。不不不,她不是為這件事出神,她想的是朝堂上的事。
前兩日懷遠坊龍袍事件之後,整個東宮都在為之惴惴。子厚他們那邊幾乎得不到什麽消息,李淳又恰好同她鬧別扭,自然也無從得知,她仿佛一下子就變得耳聾目盲,越發不安起來。
她猜得到,李誼必定借此事發難,而東宮也不會輕易認栽。
外頭小丫鬟忽然跑進來稟報:“夫人,夫人,郡王來了!”
茴香臉上頓時有了光彩,嘴上卻斥道:“小蹄子越發咋咋呼呼的了,郡王自然是要來的!”
念雲仍舊站在窗前沒動,靜靜地看著李淳自細碎的雪花中踏著破碎的冰碴子走進視線,身上仍舊穿著朱紅團花的官服,肩上火紅的披風被薄雪染了一層銀華。
他走進大殿,茴香迎上去替他解下披風,他望著念雲的背影,微微頓了一下腳步。沉吟了一瞬,抬腳走到她身後,微微低頭,修長的手指輕輕撫上她臉上貼的膏藥。
那塊膏藥被精心剪成了月牙形,貼了珠箔和雲母,反而更顯嫵媚。
念雲緩緩轉過頭來,她的肌膚於是觸到他的指尖,隻覺得那指頭冰冷的,沒有任何溫度。
“疼嗎?”
她抬眸,眸中水波瀲灩,咬著嘴唇,輕輕地搖頭。
那日他一時心情抑鬱,衝她發了脾氣,走出宜秋宮的那一刻他就後悔了,稍微動點腦子就知道一定是李誼那小子的詭計。
念雲再如何,也絕不至於在丹鳳門前,眾目睽睽之下同舒王有曖昧舉動。
可這幾天忙於源兒的事,他也沒有時間和精力去解釋什麽。
“念雲,我……”
念雲抬手,將食指豎在他唇上:“不解釋。”
她怎會不懂,又何須他費心去想那些道理同她解釋,索性不要聽。
他忽然覺得心疼,這兩日,委屈她了。他攬住她的腰身,用力將她緊緊抱在懷裏。
念雲隻覺得他身上散發出凜冽的氣息,不同於單純的天氣冷所帶來的寒氣,而是一種從骨子裏透出來的冷意,仿佛屋子裏生再多的火盆也溫暖不了他。
念雲能感覺到他的身體在瑟瑟發抖,她有一種不祥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