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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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躍終於還是抽回手去。
因為失血,他的身體已經到了崩潰的邊緣。這甚至讓他回想起了上輩子自殺時最後的記憶:冰冷的海水、孤獨、滅頂的窒息感……還有解脫那一瞬的愉悅。
但這一次,他隻覺得痛苦。也許還有一點遺憾。
他問武道:“是誰通知你的?”
武道的手下都在房間外麵,也不敢高聲說話,整個房間落針可聞。
武道沒想到他會問這個,明顯愣了一下:“你在北京的那個朋友給我打了電話……”
常躍:“豐鶴,是葉至哲告訴他的?”
這不是一個適合在這種時候提起的名字。
但武道還是回答了:“是。”
他正半跪在地上,常躍抽回手去之後,他的胳膊就在小心翼翼地圈住他的身體,以防他亂動從狹窄的沙發上摔下來。
近距離的時候,他才能看到武道的頭上確實是被不知道什麽東西傷到了,傷口還在流血。
常躍看了一眼,目光再沒有在他臉上停留,他怕自己多看一眼,就會說不下去。
常躍:“他怎麽樣了?剛從戒毒所出來,能適應嗎?”
武道神情怔怔的,有些迷惑的樣子,好像完全弄不明白他為什麽問這個問題。
“我不知道。”他回答說,“我就見了他一麵。”
就這一麵還隻是匆匆一瞥而已,雖然這個叫葉至哲的人三番兩次出現在他的麵前,甚至連武誌明扔給他的照片裏,常躍都和這個人姿態親密。
但實際上武道完全沒有怎麽注意他,更別提常躍被綁架後的危急時刻,他怎麽會注意到這麽無關緊要的人,再去關注他是不是適應戒毒後的生活?
然而聽到他的回話,常躍的目光卻帶了幾分譴責,好像覺得他對葉至哲的忽視十分不應該。
就在這時候,門外忽然傳來聲音。
“阿躍?讓我進去,哎你們怎麽能這樣……”
常躍:“讓他進來。”
他的聲音很低,然而語氣堅定,讓人難以拒絕。
武道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揚聲道:“放他進來。”
和葉至哲一起進來的,還有武道帶來的醫生。就在他給常躍進行簡單處理的時候,葉至哲哭鼻子的毛病又犯了。
他沒經過大事兒,之前進個戒毒所已經算是頂天了,剛剛在外麵又是直升飛機又是槍聲的,早已把他嚇呆了。
現在剛緩過神兒來,和常躍見麵弄得他悲喜交加,又想湊近看看,又礙著武道和大夫,不敢上前。
常躍做手勢叫葉至哲過來,他身邊擠不下那麽多人,武道隻能後退了一步。
葉至哲蹲在他身邊,常躍抬手給他擦了擦眼淚。
“行了行了,這都什麽毛病。”他有些無奈地說。
也許是情緒得到了釋放,葉至哲哭得更厲害了,抽抽噎噎地說話也說不清,一把鼻涕一把淚的。
常躍就這麽有一搭沒一搭地安慰他,武道則是站在一旁,麵色開始變得有些陰沉。
有人從外麵進來,腳步聲挺重:“我剛才給公安局打了電話了,馬上就來人。常躍有沒有……”
康鵬身上的血跡沒有武道的多,一路虎虎生風,進門看見房間裏的場麵,腳步卻生生地一頓,整個身體都僵硬了,語氣立馬降了八個調。
“……受傷?”他幹巴巴地把話說完。
沒有人回答他。
房間裏的氣氛仿佛暴風雨即將來臨的夜晚,壓抑,還是壓抑,好像隨時都要翻天覆地。
除了葉至哲一直在哭,所有人的情緒都看上去不太對勁。尤其那大夫是個人精,隻是埋頭做事,連頭都不敢抬一下,餘光都不敢亂瞟。
康鵬是結了婚的男人,和老婆接觸多了,比單身的時候要敏感得多。他甚至沒用了一秒鍾的時間,就明白了眼前的狀況。
他之前就覺得常躍不是個安分的人,心裏擔心武道和他的未來,但是武道是自己過命的兄弟,常躍又幫過自己的妻女,自己做人再不地道,也不能淨想著兩人不好,於是這個念頭就被他竭力壓下去了。
隻可惜念頭再怎麽往下壓,終究無法改變現實——
常躍當時能不管不顧地去益明找人,現在自然也能毫無顧忌地一腳把人踹開。
康鵬怒極簡直想笑,半響沒出聲,最後臉上是個極其詭異的表情,砰得摔門離去。
大家的心思都不在這兒,這聲倒沒什麽要緊,倒是葉至哲聽見聲音,就跟隻受了驚的兔子似的,緊張地跳起來,一不留神壓到了常躍的手腕。
常躍突然皺眉,喉嚨裏悶哼了一聲。
“對不起我……”葉至哲焦急地說。
武道卻直接上前一步,拎起他的衣服,直接扔到一邊,急聲問:“怎麽了?碰哪兒了?”
“你這是幹什麽?”常躍不耐煩地說。
房間內的空氣,一下子冰凍到了極點。
武道緩緩地站直了身體,臉色沉下來,一時沒有人再說話。
而這個時候葉至哲才後知後覺地發現,眼前的情景似乎不大對頭。這兩個人……不是在談戀愛嗎?
這是什麽情況?
正當他還迷惑不解的時候,門外有人報告說救護車終於開到了門口,常躍叫葉至哲和大夫先出去。可惜的是,到一腳邁出門的時候,葉至哲整個人還是傻不拉幾的,完全沒發現自己被常躍出神入化的就地取材能力,給順手當槍給使了。
“你這是什麽意思?”門輕輕地被關上,武道抱臂站在沙發前,語氣冷得像冰一樣。
常躍毫無顧忌地看向他,有點尖刻地說:“我是什麽意思,不是早就說過了嗎?”
三個月前,二人在北京重逢的那天晚上,正是情濃之時,常躍對武道說:我們就這樣吧,不要有感情。
現在,滿地的狼藉之間,剛剛經曆生死一線的僥幸。
他看著武道的眼睛,再次一字一頓地說:“我對你一點感覺都沒有,你難道從來沒發現嗎?非要我把話說開,羞辱你,你才高興?你不覺得自己很煩讓我很掃興嗎?”
再死一次,無非也就是如此了。
他一邊說,一邊在心裏想著:武道也算是天之驕子,出身貴胄,為別人出生入死之後再跑來聽這種話。
嘖嘖嘖,這也算是太、子、黨中首屈一指的點兒背了啊,真他媽的命途多舛喲!
不過,以後就不會了。
常躍轉念又一想:這世界上沒人是傻子,還有誰會對這種男人說這種話?大家搶還來不及呢!別搶個你死我活就不錯了。
可他常躍想要嗎?
他想啊!
可是他得有那個命啊!
天生就是個窮苦人,在古董攤上撿了個漏,你還指望就靠這個寶貝發家致富了不成?與其毀在自己那狗窩,還不如及早讓出去,誰家有錢,快去妥妥帖帖地藏起來的好。
這樣一想,他的思緒就不知道飛到哪裏去了,好像過了很久才聽見武道說:“你……一直都是這麽想的?”
這聽起來好像隻是一個尋常的問句,然而男人的雙臂卻放下來,方才眼中燒灼的憤怒卻開始冷卻。
他萬分冷靜地,再次確認了一遍:“你一直都是這麽想的?”
男人的眼睛微微眯起來,微微向下看,神情傲慢而冷漠。他當然知道常躍會怎麽回答,隻不過再確認一次,也算是一種尊重。
但是尊重誰呢?
鬼知道。
“是啊。”常躍輕輕鬆鬆地說。
很好。
武道點了點頭,動作幹脆利落,也沒有再在這個問題上多做糾纏:“救護車來了,先上車吧。”
說著,他就要俯身將常躍扶起來。
常躍咳了兩聲,示意自己可以一個人走出去:“你先出去,我還有點兒事兒。”
武道還像是平常似的,沒有多問,麵無表情地點頭離開。
目光注視著男人的背影消失在門口,常躍坐在沙發上喘了半天粗氣,而後一手撐著膝蓋,慢慢騰騰地、慢慢騰騰地蹲下身,用沒有受傷的那隻手將地上散落的,一直無人在意的化驗單,一張一張地撿起來。
幸好沒有人在意。
幸好幸好。( )(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