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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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事發突然,驟然驚醒的天龍僧人們都沒了主意,紛紛將目光投向領隊的師叔祖慧明和尚。對岸燒得煙火衝天,黑煙寥寥,廝殺聲和慘叫聲不絕於耳。還有騎馬的匪徒不斷從山坡衝下,刀割熟麥般利落地收走這些囚犯的性命。守營的禁軍寡不敵眾,節節敗退。

    對方密密匝匝至少有百餘人,而他們這才十多個和尚,還隔著一條吃□□的河流,就算要救人,也是心有餘而力不足。但難道眼睜睜看著惡徒悍匪奪人性命?一行人焦急地站在河岸邊上,本參兩隻腳已淌進了水裏。

    本參急道:“師叔祖,您倒是想想辦法啊!”

    慧明道了聲“阿彌陀佛”,從地上撿起幾根兒臂粗的斷木,將其中一根用內力投入水中,其餘的抱在懷中。木頭很快就在水麵浮起,他施展開輕功,足尖一點,輕輕踩著浮木,躍出去兩丈有餘,依次把懷中的木頭擲出,借力使出水上漂的功夫。

    可惜他功力不夠,才橫渡過三分之一的河麵,便感覺到了真氣枯竭,不得已隻好又退了回來。在岸邊旁觀的人,都歎了口氣。一行人中就數慧明和尚武功最高,他都沒有辦法,短時間內其他人怎麽渡得了河?

    本參和另兩個年輕弟子道:“我們去找找別的路。”

    話音剛落,便見一條修長的影子從樹梢躍起,衣袂飄飄,蜻蜓點水般踏過河麵,連浮木都沒有踩,不過幾個起落,就直接如履平地到了對岸。輕功不可謂不驚世駭俗。本參一聲驚叫:“是殘念小師叔!”

    眾僧哄然,無不震驚。

    “殘念什麽時候練成了這般武功?”

    “竟然比慧明師祖還厲害……”

    且不管天龍寺的一幹人等作何感想,賀連越甫一落地,心中便大為後悔。連慧明老和尚都沒出頭,自己這瞎管什麽閑事?還是朝廷的人,指不定會卷入什麽糾紛裏。可那孩子落水前的眼神,莫名其妙就讓他恍了神。

    好像在哪裏見過……那種無所依托、漠視生死的目光。

    賀連越咬牙暗道:不管了,先把人救起來再說。他撩開僧袍,兩腳踩進水裏,在無數浮屍中掃了一眼,仿佛受到感召似的,左手倏然伸到水下,撈起一個瘦弱暈厥的孩子。他探了探鼻息,沒死。

    將人橫扛到肩頭,輕飄飄的,沒有一點分量,瘦得像隻皮猴子,骨頭從衣服裏戳出來,硌得賀連越胸口疼。他用肩頂孩子的小腹,連續數下,那孩子總算有了反應,“哇”地嘔出一大口髒水來。

    此時,忽然聽背後有人喊道:“在這裏!小孩在這裏!”他扭頭一看,幾個黑衣蒙麵的大漢目露凶光提刀逼近,從四麵八方將他們包圍住了。

    賀連越眉頭一皺,把孩子麻袋一樣折腰扛在左肩,左手抱緊了他兩條大腿,內力從右手食指湧出,正是“六脈神劍”中的少商劍。隻聽“嗤嗤嗤嗤”數聲急響,幾個黑衣人的刀從中部折斷。劍氣撞在他們刀刃上,仿佛彈丸鋼球打來,震得他們虎口發麻。

    黑衣人後退數步,賀連越更方便施展劍招,騰躍挪移,腳下使著淩波微步,整個人猶如一道幻影,哪裏是這些普通刀客能捕捉到的。片刻之間,大局已定。賀連越本以為這些黑衣人會逃竄走,沒想到這幾人不但咬牙苦苦支撐,還大聲喊來其他同伴。

    賀連越心道:我與這些人無冤無仇,看樣子是衝著這孩子來的了。不知道他們是什麽底細,武功倒平平無奇,隻是這不要命架勢,決非一般悍匪劫道,反而像小說裏寫的死士。

    岸上的慘叫聲越來越弱,漸漸平息下去,想來是屠殺已進行到尾聲。更多的黑衣人聚攏過來,將兩人團團圍住。賀連越無心戀戰,隨便尋了個方向,把孩子抱緊了,橫腿一掃,踹開兩個黑衣人。猛擊數掌後,拇指一屈,食指點出,變成了“商陽劍”,一劍又一劍地刺出,無差別攻擊,將黑衣人打了個人仰馬翻。

    被他打傷的黑衣人倒在地上,緊抱著流血不止的小腿,無法追擊。原來賀連越看似隨意,每一招都正好刺在他們腿腳上,趁一片混亂之際,抱著孩子躥入樹林中。天然的樹林成了他最好的屏障,把身後追趕的人都遠遠甩在了後麵。

    不遠處一堵斷崖上,一個身著大氅的男人,望著腳下營地的慘烈情景,眼神生冷。

    “大人,屬下無能……讓、讓人跑了。”

    男人反手便是一記響亮的耳光,罵道:“一幫廢物!連個孩子都殺不了!”聲音十分尖銳,像兩塊銳物來回摩擦,叫人心裏發毛。那個來回稟的黑衣人,生生挨了這一巴掌,卻不敢反駁,下跪惶恐道:“屬下已經叫人去追了,一定會把人找到帶回來。”

    “帶回來?”男人眼睛一眯,“一把火燒了就是,哪用得著這麽麻煩。”

    “是、是。”那人點頭哈腰。

    “去查查,救走人的和尚是什麽底細,是不是信王府的舊人?”

    黑衣人諂笑道:“連張隼都歸降了大人,信王府哪還有什麽舊人?”那男人哼道:“信王在朝廷經營了數十年,難道就沒有點底牌?都說人走茶涼。他這杯茶,倒還沒涼透。那個秦容一路死護著趙許,不知道又是哪邊的人。”

    “這次秦容死在了我們手裏,餘下的禁軍,除了和我們裏應外合的幾個,也都按照大人的吩咐處置了。特意留下了幾個受傷的,一口咬死是土匪劫道,沒有留下證據。”

    那人玩弄著手裏的扳指,淡淡道:“這裏是嵩山少林的地盤,要是少林的人查過來,你就把那幾個土匪的老巢捅出去,讓他們當替罪羊。”

    “是。”黑衣人猶豫了一會兒,始終沒敢將另外一件事說出來。

    禁軍裏,跑了個耍大刀的,叫李三河。不過此人受了重傷,料想也跑不了多遠。何必報到這位陰晴不定的大人那裏,自己再平白挨一頓訓斥?

    -

    賀連越身後跟著追兵,不敢往河對岸跑。他自己應付這些人綽綽有餘,再把天龍的和尚卷進來,說不定兩邊都要對他起疑心。而且那些和尚的功夫稀鬆平常,還帶著法顯、圖澄兩個傷員,到時候打起來,實在討不了好。

    這些都不算什麽,最最最糟心的是,他去少林找懸心的事肯定要推遲了。

    一想到這裏,他就對自己背上這小孩氣不打一處來。死在哪裏不好,偏偏要死在他前麵?吃定了他心軟是吧。

    賀連越不輕不重地扇了一下小孩的臀部,還在那渾圓的小屁.股上掐了一把,心道:不曉得這病懨懨的醜孩子是什麽身份,引來這麽慘烈的追殺。現在人是救回來了,怎麽安置呢?總不能帶著走吧?

    他頓時一個頭兩個大,恨不得把人丟在林子裏喂狼得了。

    天色蒙蒙地亮起來,陽光穿過樹葉的罅隙,落到賀連越臉上。他竟然背著這孩子跑了一夜!此時才覺出難受來,腹中饑餓,衣服幹透了漿在身上,很是不舒服。追兵已經沒了影子,他幹脆就找了個中空的樹洞,把孩子擱下,自己打了一隻兔子烤著吃。

    屬於葷肉的香氣飄散開,引得他食欲大動,扒下烤焦的兔子腿,忙不迭塞進嘴裏,燙得哇哇直叫。“天啊,離開那群和尚真是太好了。”他感慨道,“我下次得去算個命,是不是八字跟和尚相衝,怎麽來來去去總在禿驢堆裏晃悠?”

    剛吃完兔頭,從灰煙裏抬起頭,便對上一雙黑睃睃的眼睛。

    那孩子不知道什麽時候醒的,靠在樹幹上,緊抿著唇,一言不發地看著他。賀連越和他四目相對,半晌,誰都沒有說話,隻聽見火堆劈裏啪啦響。賀連越想了想,問道:“小屁孩,你以前見過我嗎?”

    趙許沒有說話。

    “應該沒有吧。”賀連越自言自語,“你長得這麽醜,還挺有特色的。”慢慢走過去,蹲在趙許跟前,撫摸著他從額頭一路延伸到右眼下的傷口。那傷口被水泡得發白,看上去十分猙獰。

    “嘖嘖,破相了呢。”賀連越捏了下他的臉,“本來就黃瘦黃瘦的,這下更嚇人了。”

    趙許垂著眼睛,骨肉嶙峋的兩手,擱在膝蓋上,毫無光澤的長發披散在腦後,又髒又亂。何叔喂給他吃的藥,對身體有很大損傷,能製造出病重的假象,隻是當時為了逃命,管不了那麽多了。何叔一死,他無人照顧,常常是吃了上頓沒下頓,自然就成了這副樣子。

    賀連越撐著下頜,上下打量他一番:“這非洲難民的慘樣,還要被追殺。你到底什麽來路?”

    趙許木著臉,不哭不鬧,也不說話。

    “那你叫什麽名字,這個總能說吧?”

    “……”

    “年齡呢?六歲,七歲?”

    “……”

    賀連越抓狂,這孩子是不是昨晚屠殺受刺激了。他拿那隻剛吃過兔肉,油膩膩的手捏著趙許的鼻子,“我最後問你一遍,你爹娘呢?死了還是活著?”趙許被他捏得透不過氣來,憋得小臉通紅,終於張開了嘴,大口大口地用嘴呼吸。

    “娘——”他弱弱地喚道,“娘——”

    “嗯,對啊。你娘呢?”賀連越鬆開了手。

    可沒想到,趙許反反複複隻會發這一個音節,叫來叫去都隻有娘,其他信息一個字也沒有透露。賀連越又崩潰了,兩手摁在他肩上:“小屁孩,你別是嚇傻了吧?你要說點什麽,我才知道拿你怎麽辦啊!”

    趙許吮著拇指,抬起臉來,茫然地望著他,一臉無辜。

    賀連越生無可戀地放開他,站起身給他撕了個兔腿,塞進他手裏,“算了,看在你剛蒙受大難,童年罩上了不可磨滅陰影的份上,不難為你了。吃吧,我去給你找點草藥,把頭上那個口子治一下。”

    趙許盯著那個兔腿好一會兒,才送到自己嘴邊,緩緩張開口,猶如慢動作回放一樣咬下一口。賀連越莫名覺得這個吃法有點熟悉,他脫口而出,喚道:“懸心?”

    然而趙許絲毫沒有反應。顯然,這不是他的名字。

    賀連越剛提起的一口氣,又泄了下去。他自嘲地一笑,敲敲自己的腦殼:“這小孩是癡呆,怎麽你也跟著傻了。”( )(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