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養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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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連越虛弱地靠在榻邊,聽到這句話,眉頭微微一蹙。鬥笠客出現得太突然,讓他毫無心理準備,而那個古怪邪氣的小男孩也是莫名熟悉。天下戴鬥笠的人何其多,雖然他腦海中瞬間就冒出了烏雲寨那兩人的形象,但還是不敢妄下斷言。
他抬抬下頜,示意本參繼續說下去。
“那天夜裏,我見師父許久未歸,便提燈去找……”
本參回憶起月前的那一幕,神情複雜。他知道圖澄平時常去天龍寺外的一處竹林散心,於是毫不猶豫地走進了竹林裏。遠遠聽見兩個爭執的聲音,他凝神分辨,發現是圖澄和法顯在對話。兩人談過一陣,卻又停下。
法顯沉默許久,方才歎氣道:“你這又是何苦?凡塵種種,猶如過眼雲煙。你身份尊貴,又是獨子,不能延續香火已為不孝,如今王妃病重,難道你竟不肯陪伴病榻嗎?”
圖澄哽咽道:“回家,說得容易。可我這一走,母親勢必以性命為要挾,求我還俗。我左右都已是個不肖子,倒不如狠心到底。”
法顯道:“你既然有心紅塵,何必非要落發出世?咱們一起長大,你的性子我再清楚不過。你貪吃貪玩,一幫兄弟裏最是活潑好動,這青燈古佛、粗茶淡飯的日子,你難道真心願意過嗎?”
“嗬,真心?師兄啊……我知道我心不誠,沒有臉麵侍奉佛祖,可我的心意,師兄當真不知嗎?”圖澄話間已帶了哭腔,仿佛受傷的小獸,抽噎不止。本參明知不該,卻忍不住探了探頭,往深處瞥了一眼。隻見圖澄跪在地上,原本一塵不染的僧袍沾滿了泥土,痛苦地抱住了頭。
本參從未見過他師父如此傷心的樣子。他總是沒心沒肺,成日樂嗬嗬的在寺院裏轉悠,刀子嘴豆腐心,好似從來沒有憂愁。本參緊捏著燈籠的挑杆,一時間進退無措,不知該如何是好。
賀連越問道:“那兩人便是這時來的?”
本參點頭,猶豫了片刻,又道:“出手的不是那個戴鬥笠的男子,而是年輕的和尚。枯榮師伯和一眾師叔祖猜測是少林弟子,大約確實如此。”這事他本該稟報枯榮師伯,可是師父與法顯師伯……如果要交待那晚的細節,必定逃不過盤問。他嘴笨,生怕說漏了什麽,懷揣這個秘密,每日坐立不安,都快憋死了。
賀連越道:“那兩人長得什麽樣子?”本參搖頭:“天太黑了,我沒瞧清楚——戴鬥笠的男子很高大,腰間別著一把劍。小和尚弱質纖纖,比我大不了多少,我粗看還以為是個姑娘。”
賀連越意味深長地出了一口氣,“我大概猜到是誰了。”
和尚、少林武功、大力金剛指……賀連越回想自己在雨中看到的那張臉,漂亮得雌雄莫辯,小小年紀便有了幾分邪惡的撩人風情。他抬頭問道:“還有別的沒有?”
本參思索了一會兒,緊張地說:“那夜確實天黑,我心裏又害怕,後來總覺得自己夢遊一般,虛虛實實,記不清楚。”他頓了一頓,聲線微微發顫,“我好想看見……那個小和尚,打暈師父和師伯後,在、在吸他們的血!”
“吸血?”賀連越怔然。他下意識摸了摸自己的脖子,那裏有個不起眼的血口,比起他小腹的大洞和胳膊上的劍傷來說,看似不大致命,卻更加令他後怕。他閉上眼睛,腦海中閃過無數武功秘籍。
到底是什麽武功,需要吸食人血?
人血、小孩、宿主、雲南……賀連越謔地睜開雙目,恍然大悟,啞聲道:“天山童姥!”天山童姥因為修煉八荒*唯我獨尊功,每三十年就要返老還童一次,並且每逢正午就要吸食人血。雖然在細節上略有不同,但這兩件事實在太過巧合,讓人不得不產生聯想。
畢竟天山童姥以女子之身修煉至剛至陽的功法,中間還被李秋水擾亂心神,走火入魔,才會變成那副模樣。如果有個男人去修煉這門功法,最後究竟會成什麽樣,誰也不清楚。天山童姥因陽氣不足,需要引元陽入體,所以在正午時分吸食人血,至於那個和尚兩次都是夜間吸血,則更有可能是為了陰陽調和。
本參茫然道:“什麽天山童姥?”
賀連越沒有回答他的問題,仍舊沉浸在自己的推理中。本參忽然打斷他的思緒,訥訥道:“還有一件事……我……”賀連越飛了個白眼,“你能不能一次性說完?”本參連忙道歉,雙手合十,道:“對不住,小師叔。我也是突然想到的。”
“說。”
“那兩人好像才殺過一個重要的人,剛從吐蕃回來。被他們殺的那人,叫什麽……什麽九智……”
賀連越激動地搶答道:“鳩摩智!”因為心緒波動太大,他猛地俯下身,劇烈咳嗽起來,憋得俊臉通紅,險些咳斷了氣。睡在隔壁的趙許一骨碌坐起來,光著腳往外走,敲響了房門。本參給他開了門,訝然不已,“你怎麽來了?”
趙許沒理會他,徑直攀上了賀連越的床榻,翻到內側,替他順氣。
賀連越就差沒有把心肝脾肺腎都咳出來,他受傷後視物不清,隻能感覺大腿一沉,有什麽東西湊過來,用小拳頭一下一下敲著他的背。賀連越往旁邊一摸,碰到個毛茸茸的小腦袋,又捏到個軟軟的小肚子。
“啊,是你……咳咳咳……小屁孩……咳咳!”
賀連越半晌才止了咳,趙許也沒走,就躺在他床榻內側。賀連越感覺自己撿回了一條命似的,大口大口喘氣,腦子也恢複了思考能力。之前他推斷這個跟在宿主身邊的小和尚,就是少室山不翼而飛的鳩摩智,並且已經有了八成把握。
雖然他不知道鬥笠客是怎麽做到的,但既然係統已經崩壞,那就要考慮到各種不可能的可能。將成年鳩摩智帶回十年前,會遇到什麽狀況?首先可以確定的是,在這個混亂的時間軸中,必然會出現兩個鳩摩智!
賀連越握緊右手拳頭,垂在左手手心,自言自語道:“所以‘鳩摩智’殺了‘鳩摩智’。因為同一時空刻度裏,隻允許一個人存在。兩者共存的話,其中一個就會消失。”媽蛋,怪不得鳩摩智變得更變態了,不但修煉神經病專屬的逍遙派武功,還謀殺了童年的自己。
解出了謎題的他,脫力般攤開四肢倒下來,一瞬不瞬盯著頭頂上的帷幔。
那麽……懸心呢?
如果鳩摩智代替懸心成為了另一個宿主的徒弟,他的懸心會在哪裏?
突然,眼前多了個圓圓的腦袋。賀連越使勁眨眼,對上了一雙黑漆漆的眸子。小小的趙許趴在他身邊,撐起腦袋望著他,小手小腳努力地往他身上爬,又小心翼翼不碰到他的傷口。小孩的動作像被放慢了的電影碟片,賀連越實在忍不住,一把將他拖過來,“小孩子這麽晚睡,會長不高的。”
趙許小臉埋在他臂彎中,乖乖地合上了眼。
“小師叔。”本參壓低聲,忐忑不安地問道,“這個孩子怎麽辦?”
賀連越給趙許掖上被子,對本參做了個“噓”的手勢,良久才說:“他的親人都不在了。等我養好傷,會給他找一戶好人家的。”
本參點點頭:“這樣也好。最近他性子好多了,會說話還會照顧人,腦子也靈光。”憐憫地看著那張恬靜乖巧的睡顏,“真是個可憐孩子,要是再早些時候遇上,咱們能把他帶回寺裏就好了。”
賀連越瞪他一眼:“別隨隨便便替人出家,誰稀罕做和尚了?”
本參莫名其妙被訓了一通,摸摸後腦勺,“哦”了一聲。他吹熄了燈,從賀連越房裏退出來,替他們帶上了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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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參天一亮就離開了。賀連越重傷未愈下不了床,也沒去送他,倒是趙許醒得早,見了他一麵。本參憂慮地看著這一對小弱傷殘,千叮萬囑:“小師叔脾氣不好,你多讓著他一點,千萬別惹他生氣,免得傷口裂開。”
“錢我已經先支給大嬸了,她每天會送飯過來,你要記得去拿。”
“外麵的通緝令還沒取下來,你們別到處亂走。”
……
趙許全部點頭應下。
這戶農家的主人姓胡,當家的在鄉紳那裏做馬夫,早出晚歸,多半時間不在家。胡大嬸的幾個兒子都出門闖蕩了,膝下隻有個文文靜靜的小丫頭,才七歲大。賀連越借住的是她家偏屋,在廚房後邊。胡大嬸每日做了飯,也會給他們送過來,還親自為賀連越煎藥。
本參說他們是在外修行的和尚,救了一個孩子,反被土匪所傷,胡大嬸也沒有起疑心。
賀連越睜眼醒來,發現趙許不在身邊,剛撐起一條胳膊要喚人,便見趙許端著一碗藥,歪歪扭扭地推門進來,全神貫注地盯著藥碗,生怕灑出一滴來。他抿著嘴唇坐到賀連越身旁,一本正經地說:“喝藥。”
賀連越被他逗笑了,伸手想去掐他的臉,沒想到視力不好,倏然抓了個空。兩人都怔住了。趙許躊躇一會兒,默默地把臉湊了過來,捉起他的手腕,將他的手壓在自己臉上,呆呆地說:“給你。”( )(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