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隻為了袁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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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捕捉住那道眼神,發現自己無論如何也辨不出這雙眼的性別,盛著一個時代的興衰,似乎是女人的眼,似乎是男人的眼,似乎是世上每個人的眼。
他忽然扔了手上的茶,一把抓住袁成,“我有個劇本,你要不要看?”
說完他沒有一點等待回答的意思,因為沒人能拒絕他,他繼續仔細打量著對方的身段,那一甩袖的風姿似乎還在他眼前,對方氣質柔軟卻帶著韌勁,眼尾拉長一些眼神會更淒婉。
他要的不是一個男人,也不是一個女人,他要的是獨一無二的,在那個畸形時代產生的造物主的寵兒。
眼前的這人是依著他的劇本而生的,他幾乎是立刻想拉著這人去換民國的衣服。
“這個角色是有點不討喜,算是半個太監,也是民國後最後一個太監,但這個人物重在深度,你可以考慮一下?”
“我想問的是,您考慮好了麽,確定是我?”
劉景城一皺眉,他已經很少聽到質疑的聲音了。很快他就察覺到一種新奇的感覺,“對,我確定,你就是明月霜,隻要你答應,明天咱們就進組開機。”
明月霜是他劇本裏的主角在戲院謀生時的藝名,這個角色又冷又嫵媚,他在圈裏物色了很久,都沒找到合適人選。
“我還有《江湖》要拍,大概還要幾個月才能接你的戲。我先答應導演的,就要遵守約定,請恕我不能即刻去劇組報到。”
幾個人交頭接耳地問《江湖》是哪部,知道是周晶的,他們簡直懷疑袁成腦子有病,這種機會上哪找,幾十個周晶也沒法和劉景城比啊。
皇城的人都知道,劉景城一恨別人忤逆他,二恨別人動他親人。今天袁成兩條忌諱都犯了,第一次他耍了小聰明,不僅還了自己清白還讓劉景城看中了他的演技。那麽這第二次,哪能這麽容易解決,他們都替他捏把汗,甚至是驚恐地看向暴怒的劉景城。
空氣一瞬間沉重如納粹集中營,呼吸聲都幾不可聞。
掌握生殺大權的人抬起了手,眾人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那雙手重重落下,拍得袁成肩膀砰砰作響,就在他們以為劉景城會讓人封殺袁成的時候,傳來一陣爽朗的大笑。
“我做了這麽多年編劇,第一次被人拒絕,還被拒絕地很開心,哈哈,後生可畏啊,我是個商人,都說商人重利輕別離,但商人重的還有誠信二字,少年人你過來,我跟你詳細談談。”
眾人倒吸了一口冷氣,這算是正式邀請袁成為座上賓了,隻這麽一句話,袁成在娛樂圈的地位就不一樣了。
他們嫉妒地看向那個年紀輕輕的青年,發現對方出乎意料的冷靜。
袁成心裏說不激動是假的,但也不至於失態,娛樂圈得失是常事,沒有常綠的樹,碰到貴人賞識也是看緣分,而且不過是聊天而已,對他的事業並沒有什麽幫助,事情發展到這算是運氣,他能不能在一場談話中抓住機會,就是靠實力了。
整場宴會的焦點聚集在最暗的角落,一老一少兩個人對坐,中間隔著茶桌,劉景城不愛燈下看美人,他覺得假,真正美麗英俊的人,是在暗處也能熠熠生輝的。
劉景城仔細地打量著袁成的臉,他知道對方生的好,但韻味這東西才是最精髓,最讓人念念不忘的,他見過許多美女,嫵媚又清純的,騷到骨子裏的,天仙似的,也見過許多俊男,氣質貴族範的,男生女相的,英俊倜儻的,每個都有讓人留戀的資本,也足夠展現各自領域裏極致的美,所以他沒對袁成抱什麽希望。
但他隻一眼,就被深深震撼了,對方那種純粹的眼神讓他有些恍惚,如同旅人走過汙泥地,在盡頭處終於望見一灣清流,對方身上的氣質也和眼神相近,略帶滄桑,穩重裏卻有一種堅韌的力量,如果說女子的極致是蒲葦柔美,那他恰到好處地展現了磐石的姿態。
線條堅硬的臉上一點都看不出剛才嫵媚的姿態,這讓他有些疑惑,這真的是他見過的那個明月霜麽?
但接下來的對話,他就徹底釋懷了,袁成學識的淵博出乎他的意料,甚至於讓他歎服。他最近寫的一部劇是民國戲,剛入宮的小太監在伺候了兩年皇帝後,大清突然覆滅。他被人送到了收容太監的寺廟,但他發現係住他命根子的繩子並沒有阻止身體正常生長。他解掉繩子,逃離了寺廟。
這段清朝的曆史,尤其是太監的命運是鮮少有人知道的,但袁成卻能夠準確說出大清最後一位太監的生平,以及清朝將傾時紫禁城的混亂情況,就連一些宮廷規矩也一清二楚。
劉景城聽到興奮處,停止了轉動大拇指上的扳指,他微微前傾著身子看袁成,眼底的光越來越亮。
他與人合作,是很看重對方學識的,娛樂圈很多草根,他們是有拚勁,但到底是沒有底蘊的,許多常識都要重新教起,這些自然不用麻煩他,但是形是有了,情懷卻學不到。清朝末期,看到有心人眼裏,不隻是曆史書上寥寥幾筆,而是幾百年的厚重變遷。袁成對於清朝的曆史了如指掌,如果不是知道袁成隻是高中畢業,年紀也輕,他差點以為對方是個曆史專家。
其實他猜的沒錯,袁成上輩子確實和許多曆史學家交流過想法,甚至於在拍攝鹹豐帝時,還搞了個曆史教授做。他當時下的苦功,讓他與那些臨時抱佛腳的演員拉開了極大的差距,用劉景城的話說,他們缺少全須全尾看一個朝代的文化底蘊。
袁成把自己對清朝的看法一一點出,尤其是末期一個小太監生存路上需要麵臨的考驗,以及當時軍閥分立時,吳佩孚,張學良這些最有可能成功的人,為何敗走。
當說到這個的時候,周圍人終於忍不住笑了,誰不知道最近劉景城對軍閥著了迷,他研究處的東西,怎麽能是這麽個後生了解的,尤其是軍閥四起,支持的不對就會得罪劉景城,他們都等著袁成被劉景城訓斥。
劉景城一開始也不在意,覺得不過是紙上談兵,但袁成的觀點針針見血,視角獨特,劉景城的思路完全被他牽住,他腦筋轉的飛快,一點點品味袁成話裏的意思,最後忍不住拍案叫絕。
袁成的話竟然跟他的想法不謀而合,他的劇本便是寫主角從一個半太監學藝,成為名伶後,被戰爭逼得不得不拿起槍杆,打出個太平盛世。
他看著袁成的眼神已經不是長輩,而是一種授藝的同輩人。他一疊聲問著袁成是從哪裏看到這些結論的,他要拿來充實他的劇本。
沒想到袁成微微一笑,“要拿出這本書的話,還真是愛莫能助了。”
劉景城對這本書垂涎的很,對袁成的拿喬就有點不高興了,“多少錢,你開個價。”
袁成苦笑,這本書有是有,但他現在還沒寫呢,怎麽給他變出來,而且上輩子就算是他寫出來了,出版的時候也是09年了。他指著自己的腦袋說,“這本書就在這裏,我從小就愛看這些曆史書,這些淺薄的想法都是自己晚上睡不著琢磨出來的。”
“這哪裏淺薄了!”劉景城不允許他貶低那番言論,心裏倒是相信了對方的話,他自認博覽群書,但對袁成的那番言論全沒印象,大概真的是對方的獨特見解。談到生活上,他也跟袁成講了些以前的事,竟如同老友聊天般,氣氛寬鬆又不冷淡。
“我白手起家的時候,手下壓了幾百萬的貨,貸款又到期了,我砸鍋賣鐵把錢還了,一次都不延期,也絕不短款,後來,我又遇難的時候,這些商戶看我誠信,給了我一大筆錢應急,從那時候,我就極看重誠信,你是個有意思的人,你拒絕了我,但我還是給你合作的機會。”
袁成給劉景城的印象實在太好,幾乎蓋住了他之前的不好傳言,但他還是想問清楚他弟弟的事,這點他是不允許含糊的。
袁成照實給他解釋了,他聽後愣了一下,笑罵了一句,“這個臭小子。”
兩人聊著天,天色漸漸晚了,劉景城還有點心事,不放袁成離開,斟酌過了一會才說,“你覺得明月霜這個角色怎麽樣,你知道,這個角色前期偏娘氣,青衣,身段姿態就是要柔美,但我要的感覺不僅是這樣,我要的是超越女性美的,”他摸著袁成的眼角往上挑,看著袁成拉長眼角後的眼神,情不自禁吐出兩個字,“淒豔。”
袁成對導演顧慮的問題有些好笑,他的偶像至始至終隻有一個,那就是哥哥。他看過那麽多演員,最驚豔的還是哥哥在《霸王別姬》裏的扮相,尤其是最後血紅的胭脂從唇邊拉到右半邊臉,眼神悲慟地踉蹌幾步,不需語言,已是淒極,豔極。
他的那段昆曲也是為了哥哥學的,可惜哥哥天妒英才,早早走了,不然他一定要見哥哥一麵,要是能跟他一起拍一部戲,就真的是死而無憾了。
看著劉景城略帶焦灼的眼神,他毫不猶豫的點頭。
劉景城心中大喜,他辦了多少場宴席,都是浪費時間金錢,這次隻為了一個袁成,這場花費就值了。(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