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上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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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陽升起來,大家都準備出發了,太子的帳篷還沒動靜。

    蘇合擔心太子的病別是加重了,去帳篷門口輕聲詢問:“太子殿下?”

    “進來。”太子殿下在帳篷裏應了一聲。

    蘇合鬆了口氣,掀簾子進去,看到太子殿下披散著頭發坐在帳篷中,略有些不好意思地說:“要出發了嗎?麻煩蘇姑娘幫孤束發。”

    前天夜裏心事重重,沒解開發髻就睡了。昨天夜裏梳洗了,太子殿下今天早上自己弄了半天也沒束好發髻。

    太子殿下居然不會梳頭!蘇合對這些達官貴人的四體不勤又有了新的認知。不過臉上也沒敢表現出來,十分平常地上前為太子殿下梳了個簡單的男子發髻。

    生活不能自理的太子殿下需要一個婢女。

    蘇合意識到這一點之後,並沒有太多的猶豫,就主動盡可能地照顧太子殿下。

    旅途中事情不算多,太子殿下並不難伺候,也比較尊重人。

    雖然蘇合以前也經常照顧病人,但她心裏還是明白,這一次同以前是不一樣的。曾經她一片赤誠無所求,如今卻企圖心強烈。以至於她有時麵對太子殿下的客氣尊重,都覺得有點愧疚。

    因為太子殿下的病情拖慢了行程,他們一行人到東海邊的碼頭時,平城的消息已經傳過來了。

    很多城鎮都關閉四門,惶惶不可終日,有比較強勢的地方官組織了青壯巡邏,聽說還有帶著三五千人就北上京城勤王的義士,當然也有自立為王的悍匪。大周的北部半壁江山雖然尚未被敵軍攻陷,但政令幾乎癱瘓,一切都處於失控狀態。全憑地方官各自為政了。

    碼頭所在地是望海郡,占著交通便利,還算繁華。此時也並不禁商隊往來,隻是出入城池查的都嚴了許多。

    太子殿下一行人並不暴露身份,低調的入了望海郡,尋了一處客棧住下。

    太子遣了他身邊的侍衛,不知道去跟什麽人接頭去了。

    然後一行人就在客棧等待。

    侍衛帶著接頭的人回來的時候,蘇合和封四姐站在太子身邊充當侍女。即使逃亡在外,太子殿下接見臣子還是要多少講些排場的。

    不過蘇合實在覺得帶著封四姐這麽一位充當侍女實在是有點適得其反。倒顯得太子像是國破家亡還攜妓出遊的昏君一樣。

    好在封四姐倒還多少懂得收斂,雖然眼睛左瞟右瞟,不過總體上站在那裏還是比較嚴肅正經的。

    太子殿下見到來接他的人十分激動,蘇合聽他稱呼那人為“龍將軍”,似乎是軍中了不得的大官。

    君臣兩人抱頭痛哭。哭完又互相吹捧了半天。然後那位大官才說正事。

    “太子殿下千金之軀,不可立於危牆之下。下官與成大人商議,鬥膽決定,大軍打著迎接殿下的旗號北上,實則防陳軍南下。而下官則帶人偽裝成商人,來這裏秘密迎接殿下,以免被有心人得到消息。請殿下恕罪。”

    如果不是這樣的安排,他們這一路恐怕也不會走的如此平靜。

    那龍將軍跪下請罪,太子連忙去扶,君臣間又互相吹捧了半天。太子殿下在考量這個親自前來的大將軍的忠心,而這位大將軍心裏大約也在掂量這國破之際倉促訂立的儲君的斤兩。

    蘇合已經看見封四姐在偷偷打哈欠了,蘇合自己也在神遊。

    君臣兩個雖然都很悲切,不過還不忘雲裏霧裏繞著試探,怪沒勁的,讓人總感覺有點浮誇。江湖人即使也有權謀,但也不會搞得這麽費勁。

    終於,君臣兩個互相試探完了,他們一行人終於得以低調登船。走水路去金陵。

    船很大,是運貨的商船,但不知是不是為了太子特意重新改造過,內部十分寬敞豪華。太子住在整條船二樓最好的套間,蘇合和封四姐作為貼身侍女,就住在他房間的外間。其它侍衛住在周圍,把太子的房間包圍起來。

    太子稍事休息後,龍大人帶著船主人來拜見。

    略有些消瘦的青衫公子恭謹地跪在地上,向太子殿下行了個大禮。

    太子殿下依然是禮賢下士的樣子趕緊去攙扶,蘇合站在殿下身後,微微睜大了眼睛,這來的居然是杜飛白。

    當此風雨飄搖之際,除了富可敵國的金陵杜家,還有哪家商人能搭上營救太子這條線呢?

    杜飛白起身的時候看到蘇合,眼裏閃過一絲詫異與驚喜,不過很快恢複如常,恭謹又得體的回答太子殿下的問話。

    而另一邊,封四姐興味的目光在杜飛白臉上轉了又轉,最後移到他略有些病弱消瘦的身材上,哼了聲,嫌棄地轉過了目光。

    太子殿下親切地問了杜飛白生意上的情況,順便還打聽了南邊如今的情況,得知南邊尚未被戰亂影響,太子殿下明顯放心不少。

    杜飛白跟太子聊了一刻鍾,就很識趣地退下了。

    杜飛白來迎接太子殿下,這條船上自然什麽都配的最好的,光廚子都配了五個,不僅能做江浙菜,還能做京城小吃。還備了些伺候的人,隻是太子近身伺候並非小事,龍大人沒開口,杜飛白也就沒提。

    杜飛白並不想表現的太過急切,讓人誤會他有效仿秦呂相之誌,惹人反感。

    然後沒過多久就開船了。

    太子殿下坐在窗邊,靜靜地看著越離越遠的碼頭,眸色深沉,不知道在想什麽,反正是不怎麽樂意被人打擾的樣子。

    封四姐扭著蛇腰出去亂轉了。

    蘇合也溜出去找杜飛白敘舊去了。

    許久不見的人,總是會有些陌生感,何況蘇合這大半年來的變化實在是有點大。

    杜飛白想問她怎麽會成為護送太子殿下的人,但又覺得這問題有點冒昧,不太適合問。

    還是蘇合先打破沉默,“杜大哥,你這半年沒按時吃藥吧?氣色不太好。”

    她這一開口,兩人間的距離感頓時沒了,杜飛白溫和地笑了笑,“一直吃著呢,隻是有點暈船。”

    杜家雖然跑海上生意,但他身為家主,又體弱多病,基本上是從來沒有親自上過海船的。這次迎接太子殿下,一路上的風浪可讓他吃了不少苦頭。

    “暈船?”蘇合想了想,“船上備的有藥材嗎?我可以製些暈船藥。我們一行人大多都是北方人,估計暈船的也不少,大家分一分。”

    “有些常備藥材,不太全,一會兒帶你去看看。”杜飛白看著她,實在忍不住心裏的關切,“阿合,你……過得怎麽樣?到金陵以後是會一直跟著殿下,還是……”

    蘇合微微垂眸,想起當初在金陵的那段日子。如今回過頭去看,她能夠接近嶽清歌,完全是撞了大運的。杜飛白當時多少是有點懷了善意的消極怠工。

    如果不是恰巧引起了嶽清歌的注意,也許她一直會在金陵的長春堂當坐堂大夫,也許會慢慢被杜飛白打動。每年與他一起過春節,每年與他牽著手看花燈。那些無能為力的事情,大約會漸漸被時光磨成隱約的遺憾,偶爾傷心懷念一下,卻不會影響歲月靜好。

    從此人生走的就是另一條路了。

    女孩長長的睫毛垂下,眼尾微微上揚,唇邊帶著一絲溫軟的笑意,然而再抬起眼眸看向杜飛白的時候,眼神卻明亮鋒利,帶著一點也不後悔的決絕以及刻意做出的一點輕快,“杜大哥,你曾說過喜歡我,我一直都沒有給過你回答。”

    “阿合,你不必……”

    “不,杜大哥,能被你喜歡,是一件特別榮幸的事情,但是我真的不適合你。你年紀不小了,不要為我再耽誤時間了。”蘇合偏了偏頭,有點俏皮地笑了笑,“杜家已經足夠有錢了,你又沒什麽奢侈的愛好。錢是賺不完的,還是抽出時間盡早成家吧。”

    遲來了許久,卻依然躲不過被拒絕。當初他在枯榮穀用“適合”來第一次表白,如今果然遭到了報應。杜飛白本應該覺得有些尷尬的,或者應該君子一點,不再多說什麽。然而杜飛白看著蘇合,不知道為什麽覺得有點心疼。“阿合,你有什麽需要我幫忙的嗎?”

    蘇合笑的極為明媚,“我現在很好,杜大哥,不用為我擔心。”

    她一直記得杜飛白當初對她說的話——要學著就算天塌下來的事情,也能淡然處之。開心一天也是過,不開心一天也是過。別讓自己生活在痛苦和仇恨中。

    蘇合覺得自己以後應該多笑笑。當年在枯榮穀的時候總是努力板著臉裝老成,如今想想真是孩子心思。

    杜飛白人不是不好,他故意逗她的時候,蘇合也不是沒有臉紅過。隻是江湖風霜太大,他一個病弱的商人,還是不要摻和了吧。老老實實做個富家翁多好。

    杜飛白心裏有點難過的滋味泛上來。他隻是一介布衣,卻也有自己的消息網絡,有些事情知道的遲一些,卻也不是完全不知道。

    決明神醫死了,南星被朝廷通緝不知所蹤,朱砂嫁給伯陽候世子做妾,後來又被齊王看上。這些事紛紛攘攘,蘇合又怎麽可能很好?

    這半年來,他一直在想方設法的找她。然而嶽清歌在梅林附近的莊子已經人去樓空,他毫無線索,甚至擔心她是不是已經死了。

    杜飛白張了張嘴,最後卻還是沒有追根究底的去問蘇合,那些事情,她不願意提,那也就罷了。難道非要打破她若無其事的麵具,讓她在他麵前哭嗎?他又幫不了她什麽。

    杜飛白隻能說:“阿合,不管怎麽樣,你對我有救命之恩,如果有什麽能用到我的地方,你一定不要客氣。”

    “杜大哥你言重了。你身體弱些,但也談不上什麽救命之恩。治病救人本來就是醫者該做的事情。你又沒欠我診金。”蘇合笑了笑,笑容裏仿佛還帶著少女神采飛揚的明媚,“不過如果有事,我一定不會跟你客氣的。你也不必跟我客氣,走吧,帶我看看船上的藥材夠不夠配暈船藥。”

    杜飛白帶她去了放藥材的地方,蘇合看了看,就忙活開了,“杜大哥,我可能需要很久,你先回去吧。我隨身帶的一些常備藥丸也需要補充,我就不跟你客氣了。”

    蘇合忙活了一下午,又借了船上的炭爐熬藥,製了好些藥丸。

    借炭爐的時候看到廚房有青梅,索性都要了來,加了甘草之類的藥材,製成酸甜可口的蜜漬青梅。暈船一般都沒胃口,有這些果脯開胃,有時候比暈船藥還管用。

    做好了,蘇合就找船上的小廝給杜飛白送去,還給護送太子的侍衛也一人送了一份。

    嶽清歌靠在船桅上吹著風,同時也順便望風,整個船的情況收歸眼下。

    他看著她跑去找杜飛白聊了半天,笑的明媚燦爛,又看著她忙上忙下地配藥,給所有人送暈船藥。

    嶽清歌忽然意識到,她對人的照顧似乎是一種習慣,也許不是刻意討好,不是別有用心,甚至……也不是因為那個人對她來說是一個特別的存在。

    當初那些凝注在他身上的目光,一片赤誠的關心體貼,傻乎乎的不計回報,並不是對他一個人,也不僅僅是對太子殿下。

    她隻是醫者仁心,而他,曾經竟以為自己是特別的。

    她讓他戒備、傷心,又狼狽,而她是真的一無所覺。(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