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退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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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陵的冬天濕冷濕冷的,蘇合裹著銀狐大氅抱著手爐還覺得冷,一點也不想走出房間。

    收攏北方武林勢力的行動並不順利,因為江韶的攪局。

    蘇合派出去的人,已經有三撥人被他阻撓了行動。

    他對江南一帶極熟,蘇合手底下的人想要避開他很難。蘇合隻好加派人手。

    明廷推開門,帶進來一陣冷風,四個人垂頭喪氣地進來,單膝跪在地上,眼眶紅紅地說:“屬下無能……”

    蘇合震驚的手爐都掉了,“明廷、淩風、吳楚、安清,你們四個人竟然攔不住一個江韶?”

    這四個,幾乎是她手底下最拔尖的四個人了。即使是她下令不許傷了江韶性命,讓這幾個人有些束手束腳,但不至於攔不住江韶吧?

    蘇合壓著火氣,“林月楠如何?”

    她派出去了兩路人,明廷一路去攔住江韶,林月楠一路去抓捕南渡的北方武林勢力。

    明廷羞愧地回答,“江韶甩開我們四個之後,又去將林月楠打傷了。”

    “廢物!”蘇合拿著手邊的杯子砸了出去,氣的簡直不知道該說什麽好了。

    四個人圍攻江韶一個,沒攔住江韶也就罷了,還讓江韶從容去將林月楠打傷了!

    嶽清歌懶散地坐在一側,斜著眼角睨了蘇合一眼,冷冷地笑了笑。

    蘇合莫名有點心虛,然而卻說不出什麽格殺勿論的話。

    於是隻好做出盛怒的樣子,一手撫著額頭,一手揮了揮手,“都下去吧,我一個人靜靜。”

    明廷他們誠惶誠恐地下去了,嶽清歌看了她一眼,也站起來出去了。

    門被關上,蘇合才放下撫著額頭的手,心裏即煩躁又苦惱。

    江韶這是恨她了吧?所以打算除魔衛道,專門壞她的事?

    她可以殺了江韶,也可以再加派人手去阻攔江韶。

    可是不得不說在她心裏,是極為不忍折了江韶的鋒芒的。所以她一開始隻派了兩個人去,發現不敵之後,加派了一個人,發現仍然不敵之後,才派出去四個人。

    其實她根本就不希望江韶敗在明廷他們手裏。二十年嚴寒酷暑的苦練,不該敗給投機取巧。

    她希望他的江湖路一直那麽繁花似錦,她即使已經無法參與,卻也不希望成為摧花的那隻手。

    蘇合苦笑著想喝口水,然而伸手在桌案上摸了個空,才想起茶杯剛才已經被她“盛怒”之下砸了個粉碎。

    蘇合揉了揉眉心,算了吧,就當是她欠他的。

    她如今已經坐穩了監察令的位置,不會像一開始一樣不敢行差踏錯半步,既然如此,偶爾朝令夕改一下,也沒什麽大不了的。

    收攏南渡的武林勢力雖然能令監察處如虎添翼,但那些人桀驁不馴,肯拋下一切背井離鄉也不願意臣服暗金堂,那麽她想要這些人臣服恐怕也不容易。江韶既然執意護著這些人,她也就如他所願收手算了,讓江韶出出氣。

    蘇合給明廷他們另外派了任務,不再提收攏南渡武林勢力的事情。

    明廷他們隻知道執行任務,從不問緣由,很好打發。可是蘇合卻不知道該怎麽跟嶽清歌交代。

    再過幾個月就是武林會盟了,人手很緊缺的情況下,忽然決定收攏南渡武林勢力,還沒見到成效,又半途而廢地偃旗息鼓了。

    這是蘇合當上監察令之後,第一次失敗。好在打算收攏南渡武林勢力的事情還沒上報給皇帝陛下。

    蘇合想了幾天,終於找到個像樣的借口,找了個機會跟嶽清歌商量,“嶽大哥,我這些天想了想,收攏南渡武林勢力之事,是我欠考慮了。”

    她一副深思熟慮的模樣,微微皺著眉說:“武林會盟在即,我們還要與各大門派並肩對付暗金堂,若是此時大張旗鼓收攏南渡武林勢力,難免引人側目。若是讓各大門派以為我們有野心,恐怕對今後的合作不利。所以還是緩一緩吧。”

    嶽清歌靜靜地聽她說完,似笑非笑地挑了挑眉,“大人自己決斷就好,何必跟我解釋。”

    嶽清歌比江韶難哄太多了,然而蘇合自忖不能再失去嶽清歌了,所以也不得不硬著頭皮哄,“嶽大哥,你是我最信任的人,這些難以決斷的事,我當然要與你商量。”

    嶽清歌譏諷地笑了笑,“我跟你說過,不要相信我。”

    這話簡直讓人沒法接,蘇合抿了抿唇,微微低頭。上次嶽清歌的行為讓她嚇到了,所以她沒下定決心之前,不大敢再跟嶽清歌有肢體接觸,不然也許可以拉著嶽清歌的袖子撒個嬌。不過嶽清歌也不怎麽吃那一套。

    她對嶽清歌從來沒什麽辦法,來軟的,嶽清歌有時候還會莫名其妙生氣,來硬的她還沒那個膽量。

    嶽清歌看著蘇合那副局促的模樣,哼了聲,終於善心大發地放過她,“大人考慮的周全,屬下沒什麽可指摘的。”

    雖然語氣還有點敷衍,不過總算是把這事揭過去了。

    蘇合鬆了口氣。

    然而一個月後收到北邊負責采買五到八歲兒童的二十七傳信,說江韶傷了人,劫了這一批采買的孩子。蘇合發現自己那口氣鬆的實在是太早了。

    江韶這是打定主意跟她對上了。

    蘇合這次心裏才是真的著急了。她揉了揉眉心,真的有這麽恨嗎?做不成戀人、朋友,難道就不能從此橋歸橋路歸路嗎?

    也許是不能的,即使不談感情糾葛的愛恨,江韶這樣的少俠,大約是有除惡務盡的正義感的吧。

    破壞采買之事跟破壞收攏南渡武林勢力的事情對於監察處的意義不大一樣。收攏南渡武林勢力對於監察處來說是錦上添花,蘇合抬抬手,說不做也就不做。采買五到八歲的孩童卻是監察處補充戰損的渠道,破壞采買無疑是動了監察處的根基。

    即使是蘇合,也沒辦法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將此事輕輕揭過。

    何況看江韶這針鋒相對的樣子,也不是會善罷甘休的。這一次蘇合不理會,還會有下一次,下下一次。

    “嶽大哥,此事……該怎麽處理?”蘇合有點艱澀地問嶽清歌。

    嶽清歌懶洋洋地坐在一旁,淡淡地說:“大人說怎樣,就怎樣。”

    蘇合揉了揉眉心,她要親口下令殺掉江韶嗎?也許可以抓回來?可是抓回來又該怎麽處理?永遠不放掉,像軟禁師姐一般把他放到某個不必經常見到的地方,還是把他放到跟前,看他橫眉怒目地恨她?

    或者打傷?等傷養好了,江韶還是不會安分吧。她手底下的人執行任務,都是生死一線,難道就為了她的一己私情,一次又一次地讓下屬去冒險?江韶對正道武林人士手下留情,可是對她手底下的殺手可未必留情。

    這個命令實在是難決斷,蘇合猶豫許久,最後還是起了逃避的心思,說:“我再考慮考慮吧。傳令二十七,下一批孩子送過來的時候,加強人手保護。”

    嶽清歌冷冷地瞥了蘇合一眼,語氣裏含著緊繃地危險,說:“大人是不是忘了說,若是遇上江韶,萬萬不可傷了他?”

    “嶽大哥……”蘇合覺得臉上火辣辣的,求饒地看著他。她心中就算如此想,此時也不能再下這樣昏聵的命令,何況二十七是嶽清歌的人,跟她的嫡係畢竟有所不同。事實上,之前處理南渡武林勢力的事情她已經夠昏聵了。

    嶽清歌譏諷地冷笑,含著怒意拂袖而去了。

    蘇合恨不能求神拜佛讓江韶消停點了。江湖上的惡人惡事不止她一個吧,江韶這樣盯著她不放,難道真的要讓她親自下令殺了他嗎?

    蘇合自知有罪,然而那些炙熱的毫無保留的喜歡,難道最後隻能剩下刀劍相向嗎?

    蘇合困獸一般在室內走來走去,想要找什麽打一頓,又隱隱地懼怕。

    如果江韶再出手,她會下令殺了江韶的,她知道自己會這麽做,就像是過去每一次有事情碰觸到她的底線,她猶豫掙紮痛苦之後卻還是會妥協一樣。意識到這一點之後,蘇合是如此地懼怕這樣的自己。

    蘇合的手隱在袖中微微有些顫抖,她到底是誰?她走到如今這一步,到底是為了什麽?

    為殺盡暗金堂報仇嗎?仇恨可以支撐她走到這一步?

    明明過去一直支撐她向前走的,是愛!可是那些愛,到現在都到哪裏去了呢?

    蘇合去了群芳樓探望朱砂。

    這一日正好是群芳樓裁新衣的日子,蘇合站在門口,看朱砂跟群芳樓的姑娘們嘰嘰喳喳地討論衣服搭配,毫不疲倦地討論了一下午。

    一直到裁縫走了,人都散了,朱砂才看到角落裏坐著的蘇合。

    朱砂愣了下,似乎有點猶豫,不過還是走到蘇合麵前,有些生疏地說:“師妹怎麽來了。”

    “來看看你。”蘇合笑了笑,“我忘了師姐一直都喜歡漂亮的衣服首飾。我會跟封四姐交代,師姐以後想買什麽衣服首飾都可以,不必等著這一月一次的裁衣。”

    朱砂垂眸,“不過是打發時間罷了。”

    這幾年朱砂不是沒試過逃走,不過她武功不濟,蘇合又與她同是枯榮穀門下,早防著她用藥,堵住了她一切逃走的可能。

    於是朱砂也隻好一日一日地在這群芳樓磋磨歲月。那書生她本是極喜歡的,但再多的濃情蜜意,時間久了也就淡了。何況那書生的城府也沒有多深,當蒙蔽眼睛的感情淡了之後,朱砂也終於能看出多少真情多少假意,也就沒意思起來。

    師姐妹兩個相對無言。

    蘇合沉默了半晌,忍不住說:“師姐沒什麽話要跟我說嗎?”

    朱砂愣了下,明明是蘇合突然來找她,為什麽卻問她有什麽話要跟她說?

    朱砂驚疑不定地想了想,說:“我最近什麽也沒做,師妹,我知道我逃不了。”

    “……”蘇合其實沒什麽目的,就是想跟師姐說說話。

    蘇合想了想,說:“師姐身上這身衣服搭配的真好,不過刺繡有些繁瑣,下次不如試試簡潔些的雲紋繡邊。”

    “好。”朱砂摸不著頭腦,有點拘謹又有點戒備地答應。

    於是蘇合也實在想不到要說什麽了,明明朱砂之前跟那些青樓姑娘們討論衣飾討論的還挺開心的。也許一個囚禁者想從被囚禁者那裏討關心,這種行為本來就挺可笑的。

    蘇合輕輕歎了口氣,說:“師姐,明年我也許會放你走,你想過離開之後做什麽嗎?”

    明年武林會盟之後,雖然她並沒有把握短時間內鏟除暗金堂,不過也許可以讓暗金堂不再盯著枯榮穀傳人。

    朱砂愣了下,謹慎地回答,“我沒想過。”

    “師姐沒事可以想一想。”蘇合勾起唇,看著朱砂問:“師姐如果走了,還會回來探望我嗎?”

    朱砂眼睛微微睜大,有些迷惑,更多的卻是懷疑。

    蘇合自嘲地笑了笑,不再等朱砂的答案,“我走啦,師姐有什麽缺的就跟封四姐說。”

    蘇合心裏不知道為什麽想起一首不合時宜的詩——今年元月時,月與燈依舊。不見去年人,淚濕春衫袖。

    當年陪她一起看花燈的那個人,已經娶妻,不再聯絡;那個每年都路過金陵,即使她避而不見也不曾氣餒的人,如今恨她,要除魔衛道;兩個陪她一起長大一起讀書爭相對她好的人,一個已經在她看不見的時候莫名其妙的死了,一個就在她身邊,卻搜腸刮肚連話都不知道該說哪句。(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