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得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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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於千禧前腳剛走,江韶後腳也端著個碗過來,眼裏含著笑意說:“看來已經有少俠獻過殷勤了,這碗倒是便宜了我。”

    蘇合扯了扯嘴角,拍了拍身邊的位置,示意江韶坐下。

    江韶撩起衣擺坐到她旁邊,把碗放到一邊,很自然地伸手搭在她肩上。

    蘇合偏頭靠在他身上。

    江韶看了看她,“很累嗎?”

    “是啊。”蘇合微微闔著眼睛,“江大哥,如果是你,要將這些人控製在手裏,你會怎麽辦?”

    治病救人之後還這麽不開心?江韶眨了眨眼睛,猜測,“來送藥送糧草的村民是你安排的?”

    “嗯,也是我故意讓徐將軍找了塊硬骨頭啃的。”

    江韶勾了勾唇,“蘇合,我在你心裏到底有多正派?我又不是頑固不化的衛道士,難道你以為我是一點手段都容不得的人嗎?三戰連勝,這些少俠們的確有些驕狂,來一次敗仗打壓一下,以後的路才能走的更穩。”

    江韶如此說,蘇合忽然心裏就覺得舒服多了。倒也不僅僅是因為江韶不把這樣的手段放在心上,而是最近,她自己有時候會對善惡失去判斷。實在是壞事做多了,習以為常,是非觀也漸漸模糊,難以確定哪些是無傷大雅的必要手段,哪些是真正的惡行。

    “不過。”江韶話鋒一轉,“如果我是你,我不會這麽著急。也許是我不擅權謀吧。我隻是覺得這些人雖強,但遠沒到所向無敵的地步,我看徐將軍指揮起來也極為費力,隻敢做粗糙的部署。這樣早晚都會敗的。總有機會讓他們知道教訓,知道疼。而且西北民風彪悍,百姓直爽熱情,他們早晚會收到百姓的感激。人心換人心,以你的醫術,想施恩,想收服這些人,用不了太久的時間。”

    是啊,她著急什麽呢?為什麽要這麽急功近利呢?為什麽要做這麽粗陋的布置呢?大約心裏也知道偽善不能長久,所以才這麽急躁。蘇合抬起頭看江韶。

    江韶微笑,“怎麽?”

    “這些年你成長了很多啊。”蘇合笑了笑。無原則又執著的愛總讓江韶顯得幼稚,可在她看不見的時候,他早已是頂天立地的成年男人,心機手腕大約也是不缺的。難得的是他依然眉目清正,心思通透。

    “我是個男人啊,蘇合,我希望你可以試著依靠我,如今的我靠得住的。你看你一個姑娘家,總是一副大家長的心態。”江韶寵溺地摸了摸她的頭,“好了,先喝點粥墊墊吧,再磨蹭下去粥都冷了。”

    蘇合伸出手,開玩笑,“我還是喝江少俠獻殷勤的這碗吧,別的少俠實在是太粗心了,隻拿了一碗粥過來,沒拿勺子!這麽大碗,難道要我整個臉埋到碗裏喝嗎?實在是比不得江少俠細心周到啊。”

    江韶忍俊不禁,將自己手邊這碗雞湯粥遞給她。

    這粥熬得濃稠,蘇合喝了大半碗就飽了,實在喝不下去了。

    江韶接過她喝剩的小半碗粥,也不嫌棄,一點都不浪費地喝完了,又把於千禧端來的那碗消滅掉。

    蘇合忍不住摸了一把江韶緊致的腰身,“你每天吃那麽多,都吃到哪裏去了。”

    “蘇合。”江韶聲音有些沉,捉住她的手,紅著臉低頭看她。

    他的臉實在是紅的太快太明顯,連耳根都紅的仿佛要燒起來。

    “江大哥,我隻是摸一下你的腰,你臉就紅成這樣,……”蘇合笑的說不下去。

    “……蘇合!”江韶惱羞成怒地瞪她,然而又不能拿她怎麽樣,最後惡狠狠親了她一口,跳起來跑掉了。

    蘇合伸了個懶腰,眉目舒展,打算去找徐將軍問問下一步打算打哪裏。

    明廷從一旁的陰影裏走出來,期期艾艾地說:“大人……”

    蘇合挑眉,“怎麽?不是讓你去幫忙抓藥照顧傷患嗎?”

    正道武林的人雖然多,但懂藥理能辨識藥草的卻沒有。蘇合把主要的工作做了,但後續的照顧還是需要明廷他們繼續。

    “嶽大人訓斥我擅離職守。”明廷猶豫了一下,又小心翼翼地提醒,“方才嶽大人不放心,守在附近半天……”

    “……”蘇合扶額。在嶽清歌眼皮子底下跟江韶談情說愛實在是尷尬,可是被下屬小心翼翼地提醒,也一樣很尷尬。她已經不想去想自己在屬下心目中是個什麽形象了。

    她遷怒地瞪了明廷一眼,“以後江韶在的時候,你們都不必跟得太緊。”

    明廷猶豫了一下,無奈地應了聲是。

    大人的命令不能違抗,可是若是嶽大人知道,一定會罰他們的!做人手下真是太難了。明廷內心無聲飲泣,都怪自己當初不好好學習,沒有一技之長,最後隻好拚命練武,隻好做殺手,天天在兩大上司的眼皮底下左右為難!

    敗了這麽一場,少俠們果然踏實多了。

    過了幾天,蘇合收到消息,暗金堂襲擊了推雲派,營救被抓的奸細。

    崆峒掌門張一恒帶著人及時趕到救援。雖然仍是被暗金堂救走了半數被關押的奸細,但好在推雲派傷亡不重。

    蘇合給推雲派掌門林勇帶來了他夫人的親筆信。

    “林掌門若是不放心,不妨回家看看。夫人上了年紀,受此驚嚇,聽說不太舒服。”蘇合十分體貼地建議,同時又對其它幾位掌門說:“諸位掌門可以不必有後顧之憂,暗金堂若是出動大隊人馬,一定做不到毫無痕跡。隻要我得到消息,張掌門等幾位掌門在外,必定全力支援。”

    在座的這些掌門到如今也許還是不大喜歡蘇合,心裏暗暗戒備她,可是聽了她的安排,又覺得十分安心。她這些天的表現以及手腕已經證明了她的能力,可以說整個正道武林如今也找不到比她辦事更靠譜的人了。

    這樣的人,是戰友而非敵人,實在是讓人感到慶幸的事情。

    “蘇大人的安排真是妥當的。”林勇看著蘇合,還有幾分不好意思,猶豫了片刻,最後拱了拱手,“這次我推雲派之劫多虧了蘇大人,林某在此多謝蘇大人了!”

    蘇合這時倒是不居功了,謙虛地回了一禮,“林掌門客套了,蘇某隻是消息靈通些,這次是張掌門神勇,時機掌握的好。”

    蘇合客氣起來,也是極好相處的。她又跟諸位掌門之間說了下接下來的大致計劃,彼此間沒有了最初的劍拔弩張,反而有幾分其樂融融。

    至於被劫走的那些奸細,諸位掌門雖然覺得很遺憾,但蘇合卻不擔心。她早料到暗金堂不可能放任投靠自己的人被抓無動於衷,否則今後中原武林還有誰敢投靠他們?

    可是那些奸細裏混進去了不少她收攏的南渡武林勢力,那麽多人,暗金堂救人的時候也沒有時間去一一分辨。被救走之後,這些人就會反戈一擊。

    這也是那些人答應為蘇合做事的條件之一。這些人被逼得背井離鄉,是最恨暗金堂的,若不是存著報仇的心,她就算是用藥控製,這些人也不會屈服。

    這些人一定會給暗金堂造成麻煩,至於之後這些人能不能順利逃脫,就不歸蘇合管了。逃不掉是命,逃得掉就自由了。

    待蘇合走了,方才其樂融融的氣氛才漸漸冷了下來。

    峨眉靜雲師太沉默片刻,低聲說:“推雲派弟子幾乎都安然無恙,隻有沒來得及審問的奸細就被劫走。這事……”

    雖然峨眉靜雲師太這話仿佛推雲派弟子沒多死幾個很奇怪似的,但林勇還是壓下心裏的疙瘩,說:“你是說,那些奸細裏有人渾水摸魚,為的是危言聳聽?”

    幾位掌門沉默片刻,武當玄秋子道長歎了口氣,“沒有證據的事,諸位還是慎言吧。有暗金堂奸細畢竟是事實。”

    林勇想了想,說:“不管怎麽樣,蘇大人這次解了我推雲派之難,我林勇記她這個情。”

    說起這個,這次各家也都有弟子受重傷,蒙蘇合所救。幾位掌門互相看看,最後終於沒再說什麽。

    過了沒多久雷家新任家主以及機關門的新掌門,千裏迢迢地跑來投靠。

    兩個年輕人輩分低,臨危受命,也沒什麽架子,在諸位前輩麵前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淚地痛陳前段時間門派內亂是多麽危急的情形,他們是多麽的忍辱負重痛不欲生,最終經過艱苦卓絕的奮鬥,終於將叛徒一一抓住。

    兩位新掌門仿佛約定好了一樣,綁了一大串的叛徒,押著跪在天下英雄麵前。

    “我雷家世代都是響當當的英雄好漢,沒想到卻出了這些不肖子孫!”新任的雷家家主雷鳴紅著眼睛,忽然手起刀落,砍下了身邊一個跪著的叛徒的腦袋。

    諸位掌門不妨這位哭哭啼啼的年輕家主突然動手,表情都愣了一下。雷家跟他們這些門派不太一樣,霹靂雷火彈手藝傳子不傳女,傳媳不傳婿,從不收外姓人弟子,因此彼此之間都有親眷關係。

    而雷鳴剛才毫不猶豫殺了的,是他的親叔叔。

    “雷莊主不必如此。”蘇合身為新任的武林盟主,這種場合自然是要出言相勸。

    “這些人死不足惜!我雷家愧對諸位英雄,隻好在天下英雄麵前清理門戶,洗雪恥辱,自證清白!”雷鳴毫不猶豫地親手將剩下幾個人人頭一個一個砍下,滿地鮮血。

    這下即使有人想要質疑之前在武林會盟上被揪出來的奸細是他父親,也說不出口了。

    機關門的新掌門柳誌申有樣學樣,也是當場將門下叛徒一一斬殺。

    蘇合歎了口氣,轉頭問各大派掌門,“諸位掌門意下如何?”

    幾位掌門低聲商議了一下,少林智空大師說:“少數人犯錯,總不能一概而論。雷莊主和柳掌門大義滅親,是明理之人。”

    蘇合點頭,“如此,還請兩位為誅滅暗金堂出一份力。”

    雷家的霹靂雷火彈威力巨大,機關門擅長各種機關精巧之術,有了他們的加入,江湖聯軍顯然如虎添翼。

    名門正派礙於多年的交情及麵子,麵上並不對幡然悔悟的兩個門派猜疑,然而蘇合也對這兩家沒有什麽特別的防備,就讓人覺得奇怪了。

    事後江韶忍不住問蘇合,“難道之前的雷莊主和關掌門都是你安排的人?”

    蘇合搖了搖頭,“關掌門不是,雷莊主是。老雷莊主的弟弟投靠了暗金堂,他無力對抗,隻好求到了我麵前。新任機關門門主柳誌申是在武林會盟之後,被我扶上門主之位的。”

    雷家的霹靂雷火彈赫赫有名,無論誰當政都不可能放任不理。雷家跟大周朝廷一直是有幾分關係的。

    待陳國占了半壁江山,下手的第一個武林勢力就是雷家。這幾年,蘇合暗中也幫了前任雷莊主很多,隻是一直到這一次,才算真正把雷家的另一撥勢力連根拔除。

    前任雷莊主為了報答,同時也為了對付暗金堂,不計個人榮辱,犧牲自己的名聲為蘇合助勢。

    隻是雷家能洗白,前任雷莊主恐怕是再也不能出現在人前。如今他自願呆在監察處的牢房裏,蘇合還不知道該怎麽處理他。

    而機關門關清河投靠了暗金堂,被蘇合在天下英雄麵前揭露真麵目抓了起來。另一邊蘇合就派人去了機關門,扶持柳誌申上位,徹底控製住了機關門。

    經此一事,雷家和機關門都是元氣大傷,掌門又太過年輕,至少短時間內沒有辦法擺脫朝廷的控製。

    各大門派掌門一直擔心朝廷把手伸向正道武林,然而這件事已經在發生了。

    蘇合帶著這些江湖人在西北縱橫搶掠。她一身紅衣,身邊都是統一服飾的少年,在戰場上的時候極為搶眼。然而她前後左右護衛的都是高手,還有江韶與嶽清歌一明一暗在旁掠陣,蘇合幾乎不怎麽需要親自動手。

    可惜百密一疏,那一日試圖甩掉陳國追兵的時候,一支流矢擦到了蘇合的小腿。

    傷的倒是不重,隻是非常疼,一時顧不上處理,流了許多的血。

    終於到了安全的地方,蘇合皺著眉頭正打算下馬,江韶與嶽清歌卻同時一左一右向她伸手想要扶她。

    這麽多年,嶽清歌一直跟在蘇合身邊,看顧她幾乎已經成了習慣。嶽清歌伸出手的時候才看到江韶也伸出了手,他愣了一下,忽然意識到自己這個行為也許已經不太妥當。

    這麽多年的親密無間,他作為貼身侍衛保護她,男女之間的界限模糊的幾乎習以為常。然而蘇合前些天已經表明了保持距離的態度,今後……他該離她遠一點吧。

    嶽清歌薄唇緊抿,抬眼看向蘇合,卻沒有收回手。

    江韶挑了挑眉,嶽清歌與蘇合之間的異樣看來並非是他多心。他跟蘇合認識的早,可真正相處的時間也沒有多少,然而蘇合與嶽清歌卻是實打實地相處八年。

    江韶覺得心裏有點悶,然而看著蘇合坐在馬上左右為難的模樣,他最後還是猶豫了一下,收回了手。愛一個人怎麽忍心看她為難。

    蘇合知道嶽清歌最近心裏一直不太痛快,她不能再因為江韶掃他的麵子。然而當江韶收回手,她心裏又覺得愧疚又心虛。江韶如今是她的戀人,她怎麽能在他麵前讓嶽清歌把她抱下馬?

    “明廷!”蘇合瞪了一眼旁邊眼觀鼻鼻觀心假裝不存在的明廷,擺出蘇大人的威風訓斥,“你就是這麽做貼身侍衛的嗎?玩忽職守,一會兒自己去領罰!”

    可憐的明廷無辜被牽連,連忙頂住兩邊的壓力,小心翼翼伸手把蘇合半扶半抱地從馬上弄下來。

    這樣避嫌嗎?嶽清歌麵無表情地收回了手,與江韶對視一眼,轉頭走了。

    江韶沉默了片刻,卻壓著脾氣跟在明廷後麵。

    明廷找了塊幹淨的大石頭,扶著蘇合坐在石頭上,然後火燒屁股一樣跑掉了。

    蘇合抬頭看著江韶,感覺到他似乎在生氣,求饒地扯著他的袖子晃了晃。

    江韶沒理蘇合,微微皺著眉單膝跪在她麵前,握住她的腳腕,看她的傷口。

    流的血幹結了,把褲子都黏在了傷口旁,江韶起身去找管後勤的於千禧要了燒酒、傷藥和幹淨的布。

    江韶返回來一言不發地拿燒酒清洗傷口,一點一點把褲子從傷口上撕開。

    蘇合疼的倒抽一口氣,抬腿想躲,卻被他鐵鉗一樣的手握住腳腕收不回來。

    江韶抬頭看了她一眼,目光軟化了些,“忍一忍。”

    他小心地清理幹淨傷口,上了藥,又用幹淨的布包紮好。

    “江韶……我跟嶽清歌……”蘇合猶豫著想解釋,然而她跟嶽清歌之間實在算不上坦蕩,她不知道該怎麽說。可是,她又不能不解釋。

    她跟江韶之間,已經有太多讓她覺得不安的因素,可如果是因為她用心不專最終黯然分開,她這輩子都無法原諒自己。

    江韶微微垂眸,還解釋什麽呢?剛才那樣的情況,可以讓明廷把她從馬上抱下來,卻不能從他與嶽清歌之間選一個人,蘇合的這個舉動其實已經說明了很多的問題。而他與嶽清歌同時伸手的時候,嶽清歌不肯收手,也說明了嶽清歌的態度。

    嶽清歌對她有情,而在蘇合心裏,嶽清歌顯然也是十分特別的存在。

    江韶心裏仿佛有把無名火在燒,不知道是恨自己在她需要的時候沒有陪在她身邊,還是恨不得去與嶽清歌明刀明槍再一較高下。

    江韶並不想聽蘇合解釋什麽,甚至有點害怕蘇合解釋她與嶽清歌的關係。他心裏隱隱的明白,如果她不說謊,那麽那些話必然不是他願意聽到的。

    看著蘇合欲言又止的模樣,江韶最後還是牽住她的手,“蘇合,你喜歡我嗎?”

    糾結於如何解釋的蘇合鬆了口氣,看著江韶的眸子,堅定地回答,“喜歡。”

    江韶另一隻手貼在她側臉上,摘下她的麵具,輕撫她的麵頰,“你想要嫁給我嗎?”

    這個問題讓蘇合猶豫了片刻,最後她答,“我想要嫁給你的,江韶。如果我不再是朝廷的監察令……”

    然而江韶已經不想再聽後麵的其它限定條件,隻要她喜歡她,想要嫁給他,那麽其它所有的限定對於江韶來說都不必放在心裏。江韶單手扣著她的後頸,低頭含住她的唇。極纏綿地吻她。

    “唔。”蘇合剩下的話被吞入腹中,發出一聲嗚咽的尾音,軟軟的貓叫一樣。

    江韶頓了頓,壓著她的後頸不容許她後退,這個吻就熾烈起來,帶了幾分不可言說的欲/望。

    蘇合隻覺得酥麻感從脊椎一路燒上來,忍不住微微戰栗。

    江韶放開她的時候,兩個人都麵色緋紅呼吸急促。

    江韶看了看不遠處的營地,大拇指抹過蘇合微腫的唇,努力壓下腦子裏繼續吻下去的想法,將她摟在懷裏。

    “蘇合,蘇合……”江韶胸口火燙,雙臂緊緊地把她壓進懷裏,微微帶著些低啞的聲音一遍一遍叫她的名字。

    蘇合坐在石頭上,摟著他勁瘦的腰身,耳朵貼在他的胸口,聽著他急速的心跳。每當他叫她名字時,胸腔都會震動,仿佛那些聲音都是從他心裏發出來的,震的她耳朵發麻。

    蘇合的臉燙的不行,渾身都軟的沒有力氣,卻又舍不得放開他。

    “江韶。”她低低地叫了一聲他的名字。

    “蘇合。”江韶低頭,克製地輕輕親吻她的發。

    “蘇合,我愛你。”江韶親了親她的眉心,耳朵,鼻尖,最後還是忍不住了一般,再次含住她的唇。

    心跳仿佛擂鼓一般,蘇合隻覺得腦子失控了一般暈陶陶的。

    在江韶放開她的時候,她說:“江韶,我也愛你。”

    她聲音極輕,輕的仿佛歎息,然而江韶還是聽清楚了她說什麽,眼眸亮的仿佛瞬間落了漫天的星辰。

    蘇合愣了一下才意識到自己方才說了什麽,頓時覺得腦袋裏一盆冷水澆了下來。

    她真的愛江韶嗎?像江韶愛她一樣深愛?這世上再沒有什麽比他更重要嗎?

    如果江韶真的做到接受她的所有,她可以嫁他嗎?

    她已經不再是當初無能為力的小姑娘,如今她手裏握著監察處,甚至已經強大到可以借勢逼著各大派掌門奉她為盟主,隻要彼此的心意堅定如初,這世上似乎再沒有什麽可以阻擋她與江韶天長地久。

    可是,她可以嫁他嗎?披上嫁衣,像她年少時想的那樣,嫁給他,為他生兒育女,一生一世。

    朝廷的監察令,可以嫁人嗎?皇帝陛下會容許朝廷的監察令,嫁給正道武林的雨花莊莊主嗎?如果此次掃平了暗金堂,監察處下一步的發展必然是對正道武林下手,也許江韶能為了她放棄原則,可是她嫁給江韶之後,要如何再取信於皇帝陛下?

    蘇合之前總是在憂慮江韶會不會在認識到她的真麵目之後,就會轉身離去。這是她第一次想到兩個人的將來。

    蘇合看著江韶,幾乎想要問江韶他們能不能就這樣天長地久下去,不要再提嫁娶之事。

    然而最終她還是忍住了,甚至還因為自己這樣的想法有些驚嚇。

    她怎麽會有這樣的想法?她放棄了跟江韶一起同路參加武林會盟,返回監察處時,甚至曾經在心情絕望的情況下還問過嶽清歌是否願意娶她。

    可如今江韶依然心意堅定,她下決心跟他在一起,她竟然會有不提嫁娶之事的想法?

    這麽多年,當心中的善惡模糊,故友離心,心裏的堅持一樣一樣的失去,她的本心是什麽?

    蘇合抱著江韶的腰,仿佛抓著最後的救命稻草。

    她愛江韶,也許不如江韶愛的那般深;也想嫁給他——這是她真正的本心。

    可是,她有很多的顧慮。除了江韶會不會有一天變心之外,最重要的,是她放不下手裏的權力。

    這種對權力的戀棧甚至跟找暗金堂報仇或者別的什麽關係也不大。

    她經曆過茫然無助的時候,隻能被世事壓著一步一步低頭,一步一步走自己不想走的路。如果她放棄了監察令之位,她會不會再次回到當初的境地?重新一步一步往上爬的時候,她未必有如今的運氣。

    權力的滋味是如此的美妙,她可以用手裏的權力為師兄脫罪,可以將師姐從齊王手裏奪回來,還可以壓著正道武林低頭。

    如果沒有權力,她還有什麽?

    做過壞事的人總是格外怯懦,當失去了權力的鎧甲,還有什麽可以保護自己?

    曾經她厭惡的,不屑一顧的,如今卻是她唯一的憑依。

    蘇合抬頭,也許權力並非是她唯一的憑依,她還有江韶。

    “江韶。”蘇合看著純然喜悅的江韶,甚至有點自慚形穢。

    “蘇合,我很高興。”江韶專注地看著她,“我知道你心裏或許還有許多顧慮和猶疑,但我會有許多許多的時間陪著你,總有一天你可以完全的信任我、依靠我。我會一直一直愛你,一直一直對你好。所有的事情我都會與你一起麵對。”

    蘇合覺得有種心酸的想要流淚的感覺,她與江韶十指相扣,手心相貼,仿佛心也貼在一起。蘇合能感覺到,江韶是恨不得把心挖出來給她瞧一瞧的。

    “江韶。”蘇合低聲開口,“我心裏的確是有很多的顧慮,再給我一些時間。”

    江韶微微勾唇,順了順蘇合被風吹散的鬢發,說:“你是監察令,我就守在你身邊;你是枯榮先生,我也守在你身邊。”

    蘇合愣了下,抬頭看江韶,驀地就紅了眼眶。她那些陰暗的心思,江韶都懂,卻又願意縱容她。

    可是她又如何忍心,讓江韶留在監察處這樣的地方,一日一日看那些陰謀暗殺之事呢?在蘇合心裏,江韶這樣的人,就該風光霽月,縱馬江湖,快意恩仇。

    “怎麽就要哭了?”江韶愣了下,不知道自己說錯了什麽,有些無措地看著蘇合。

    於是蘇合的眼淚就真的下來了。

    “我……”蘇合不知道自己為什麽突然流眼淚,覺得有點難堪,微微別過頭去,想說幾句熱情的話,然而話在心裏滾了幾滾,最後說出口的卻是:“江韶,如果你有一天不再愛我,我一定會受不了,我會……天涯海角也要抓你回來鎖在身邊。就算毀了你,我也不會再讓你愛上別的什麽人。”

    她的聲音裏帶了濃濃的哭音,將這樣狠絕的話說出口之後,心裏卻是又空茫又後悔。為什麽不能說些溫軟的話呢?為什麽說出口的卻是威脅呢?

    江韶愣了下,似乎有些哭笑不得,輕輕抱著她拍她的後背,哄孩子一樣說:“是,蘇大人,我一定不敢不愛你的。”

    江韶猶豫了一下,輕輕地親吻蘇合的眼角,吻去她的眼淚,“別哭了,我不想讓你哭。”

    這兩人膩歪了半天,明廷在旁邊等了好久,實在等不下,放重了腳步過來打擾。

    江韶半側身擋住蘇合,蘇合連忙擦了擦眼淚,正色問:“什麽事?”

    “大人,方才靜雲師太來了一趟,被屬下攔下了,然後智空大師也來找大人,也被屬下攔下了。”明廷低著頭,麵無表情地陳述,“屬下瞧見玄秋子道長也往這邊走了。”

    “……”蘇合有點尷尬地輕咳一聲,摸到旁邊的麵具扣在臉上,“請玄秋子道長過來。”

    西北這邊被她鬧的有點失去控製,陳國最近有點扛不住了,隻好派出了暗金堂為餌,又派大軍埋伏在側,打算將這群江湖人一網打盡。

    蘇合最近一直避戰。雖然這些江湖人也不是花她的錢培養的,但她也不想真的拚的各大派傷亡慘重,精英盡沒。

    不過連日避戰,一些年輕人已經有些浮躁,今日幾位掌門輪番來找她,恐怕也是要說這些事情。其實即使幾位掌門不找她,她也要去跟他們聊一聊。

    “聽說蘇大人今日受傷了,幾位掌門都十分擔心,傷勢可嚴重?”

    這些天蘇合救治了不少受傷的人,就算是麵子情,她受傷了這些掌門也不能不聞不問。所以蘇合倒是很坦然,坐在石頭上說:“並不嚴重,已經包紮好了,估計兩三天就無礙了。玄秋子道長,恕蘇某腿腳不便,就不站起來了。”

    “玄秋子道長可是因為最近蘇某避戰而來?”

    “正是。蘇大人消息靈通,探得暗金堂的蹤跡卻避而不戰,可是因為有埋伏?”

    蘇合愣了下,點頭,“道長猜得不錯。暗金堂的確有實力與我們硬拚,不過陳國朝廷自然不會舍得讓這隻精兵跟我們拚個你死我活。於是以暗金堂為餌,誘我們上鉤。為今之計,就是看誰更沉得住氣了。不過前線形勢吃緊,陳國不可能把太多的兵力耗在這裏太久。”

    對於蘇合來說,即使沒有滅掉暗金堂,借著這些江湖人將陳國大批軍隊牽製在這裏,也是大功一件了。不過當然她更希望能真的滅掉暗金堂。

    “我們幾個老家夥也是這個意思。”玄秋子道長撚了撚胡須,“今日看門下弟子有些急躁,難免擔心蘇大人年輕氣盛。看來是我們多慮了。蘇大人年少有為,足智多謀,江湖有蘇大人這樣的新秀,我們老一輩也終於放心。”

    玄秋子道長竟然不是來催她跟暗金堂決戰或者質疑她的,這讓蘇合有點意外。不過她也沒表露出來,客氣地說:“道長謬讚。令徒林景峰少俠才是真正的少年英雄,昨日之戰,他一人一劍殺入敵營深處,親自取了敵軍首領的腦袋,實在令人欽佩。”

    林景峰是武當年輕一輩的首徒,算是玄秋子的徒孫。功夫自然是好的。隻是在蘇合看來,各大門派的精英們都頗有些太過依仗武力,對庶務又太不上心。比如推雲派的大師兄於千禧,負責後勤這麽久,還總讓人提醒他才記得去催著做飯。

    這當然也算不上大缺點,但是一個門派的人要吃要喝,這些人如果將來有機會繼任掌門,難道要當甩手掌櫃?蘇合是個愛管閑事的,最近有意無意的,就讓各大門派的大師兄輪流去給於千禧幫忙搞後勤,磨磨他們的性子。

    不過蘇合當著玄秋子道長的麵,倒也不好說人家徒孫的缺點,撿著優點吹捧了下,哄得老道士高高興興地走了。

    哄走了老道士,蘇合轉頭看見江韶似笑非笑地看著她。

    “林景峰功夫很好嗎?連我十招都接不住,誇得天花亂墜一樣。你似乎特別喜歡看那些少俠練劍?”江韶半吃味半開玩笑地問。

    “唔。”蘇合手指托著下巴,順著他的話點頭,“是啊。唉,現在的少俠就有趣的多,我站在旁邊隻要看上片刻,他們必然臉紅心跳亂了劍招。不像當初的某人,目不斜視,我站在門外看一下午,都不帶賞我個眼風的。實在是太傷我的少女心了。”

    “有嗎?”江韶努力回憶,不記得有過這樣的事,不大相信地說:“當初在枯榮穀的時候,我心裏就喜歡你,可是你說你要給杜飛白買線縫衣服。”

    “有嗎?”蘇合微微睜大眼睛,她實在不記得有過這樣的事情,“怎麽可能?”

    “有一次我們一起去鎮上買東西,你告訴我你幫杜飛白買線,他衣服破了。”江韶如今想起這陳年舊醋,心裏還是滿滿的酸味。

    “我經常幫人從鎮上帶東西的啊,我應該也不可能隻幫杜飛白帶了吧?”如今提起杜飛白蘇合一點也不心虛,雖然聽出江韶的醋味,語氣還是很輕鬆。

    “我那時候以為你喜歡杜飛白。”江韶說起來還覺得有點委屈。

    “我……”蘇合偏頭想了想,“我那時候就特別喜歡看你練劍,也沒注意過別的人。杜飛白其實是離開枯榮穀之後慢慢熟悉起來的。”

    曾經無比懷念的枯榮穀,如今回想起來,很多細節都已經變得模糊,不過蘇合卻難得沒覺得傷感,平靜地跟江韶聊著過去的事情。

    夜風輕拂,仿佛把心裏的焦躁、猶疑都帶走,漸漸變得寧靜澄澈。

    這兩個人又膩歪個沒完,明廷無奈地離的遠遠的。

    一直到晚上吃過晚餐,蘇合才終於暫時放下了談情說愛,叫了明廷過來吩咐正事。

    “明廷,著人向暗金堂傳遞消息,七竅石在我手上。”

    明廷愣了下,立刻吩咐人去辦。

    嶽清歌隱身在不遠處,微微皺了皺眉。

    七竅石對暗金堂的重要性自然是毋庸置疑,暗金堂這些年失了七竅石,培養出來的殺手質量大減,而且都活不長。所以暗金堂這些年在中原一直在試圖找到遺失的七竅石。

    且不說七竅石是否在蘇合手上——嶽清歌與蘇合這些年朝夕相處,覺得七竅石在她手裏的可能性並不大。但是無論如何此時蘇合實在沒理由放出這樣的消息。

    因為無論七竅石是否在她手上,暗金堂與她都是不死不休的局麵。她何必畫蛇添足?

    也正因為她沒有理由放出這樣的消息,當暗金堂收到消息的時候,會相信這消息是真的。

    嶽清歌想不透蘇合此舉的用意。

    兩個人多年的默契,她信任他,依賴他,做大的決定之前總是會與他商議,或者即使她不說,一個眼神他也能夠明白她的想法。

    這份默契如今卻在漸漸崩裂。

    他也許可以走出去問她,然而想到江韶,想到蘇合近日來疏遠拒絕的避嫌姿態,嶽清歌卻沒有辦法跨出那一步。

    嶽清歌隱在黑暗中,默默地看著蘇合。這種正在失去的感覺讓他覺得焦躁不安。(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