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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載著僥幸從黑鐵病的籠罩下的逃生人員的巴士,終於在一聲殘破的悲鳴聲中,死去一般停了下來,再也動不了了。司機慌張的將車門打開,他和車上僅剩下的幾位乘客倉促的從門口逃出,城鎮裏的淒慘景象還深深的刻在他們的腦海中,這是一場醒不了的夢,接著,他們的喉嚨中又發出短促而驚恐的嗚咽,四下逃散開來,在這濃墨的黑夜下,片刻就不見了蹤影。
真廣呼吸著冰涼的空氣,淡薄的白色霧氣從呼吸中飄散開來,他抬頭看去,被灰白色的雪籠罩著山頂的富士山在這黑夜之下清晰可見,那外表顯得極其平靜。但真廣知道,那不過是鎖部一族用魔法鑄造出的結界所帶來的虛假景象,而一切,依舊是如此的靠近,此刻,他就站在富士山的山腳。
吉野暗中鬆了口氣,這輛巴士車底部的油箱大概是在逃離城鎮時,被擠壓凸起的地麵尖銳給擦破了,漏出的汽油隨著車輛行駛的軌跡一路侵染下來,比這晦暗的夜色更加危險的黑色色彩蜿蜒爬行,索性沒有造成不可預料的重大事故,他們安然無恙的在燃油用盡的情況下停了下來。這種情況,大概也隻能歸功於葉風醬的運勢了。
此處距離最終的目的地很是逼近,公路的一邊被護欄攔住,護欄陡峭的石壁阻攔著平靜的河水。一邊是被刻意打理過的山林,延邊的稀疏樹冠還遮蔽著從高空灑下的為數不多的光線,此處就連路燈也沒有亮起。
“膽小鬼。”不破真廣的聲音突兀的響了起來,他輕蔑地嗤笑著那些早就已經逃得不見蹤影的人。
“沒辦法,他們被剛才的事情嚇壞了吧。”吉野歎著氣,露出一個無奈的表情。
這應該才是普通人麵對超乎常理的事件時,所表達的恐懼。恐懼會讓人顫抖,頭腦空白,渾身無力,那時將無暇他顧,隻顧逃竄。
——不是所有人都像真廣你一樣。
吉野看向真廣,他看到真廣用手將遮住眼睛的頭發先後掠開,透露在夜幕下的深紅雙眸裏依舊帶著不言而喻的嘲諷。吉野將那句話重新吞咽下去,慢慢的錯開了眼神。
——不是所有人都像真廣一樣。
這樣的話吉野說不出口。失去了最重要的人真廣,被複仇給填滿了,這樣的真廣已經將所有的恐懼都置之腦後了。
——不是所有人都和我一樣。
這樣的話,吉野也不能說出口。在最初麵對山本指著他的槍支時,在親眼見到黑鐵病肆虐的場麵時,雖然有所觸動,但吉野知道,在愛醬死去的那個晚上,他仿佛也失去了恐懼這個情緒一般。
這樣的話不能說,否則會被真廣給抓住破綻的。吉野故作輕鬆的想到。
的確,真廣很擅長捕捉破綻,特別是在吉野移開目光的片刻,他從中發現了什麽。這讓真廣眯起了眼,狹長的眼中閃過微不可見的銳利之色。
真廣什麽也沒說,他揚起嘴角笑著,上前查看了空無一人的車輛,他自然也發現這輛車的油被耗光了,車裏的燈和暖氣也都沒了用。
他抬著頭,目光向隱入黑暗的山林看去,沿街的樹木長得高大,稀疏零落的枝椏不甘寂寞向外張牙舞爪,微弱的點光灑下,陰影遮蔽的緋紅瞳色忽明忽暗。
然後,真廣帶著挖苦意味的吹起了口哨。
“看來今晚得露宿在這個林子裏了。”真廣如是說著,他讓自己顯得輕鬆而不那樣急切與焦躁。
如果這輛巴士能夠堅持到距離富士山更加近的,被鎖部一族的魔法所籠罩的結界外圍之地,才是不破真廣期望的。或許還能夠打得鎖部一族一個措手不及。真廣無不這樣想著。
他此時就站在這裏遙望著富士山頂,從手機屏幕亮起的光線中,他知道距離天亮還有好幾個鍾頭。越是靠近,便越是急不可耐,他簡直不知道要如何熬過這個漫長的夜晚。
還有吉野的異樣——
——別本末倒置了!!
真廣帶著憎惡提醒著自己。他深深的吐息著,手指陷入自己的發間,遮擋著冷凝的目光。
——不要本末倒置了!不論此刻吉野固執的在隱瞞著什麽,等明日一切塵埃落定後,他將有足夠的時間和吉野談談。更何況……
【吉野的確是個在某種方麵有些固執的人,但大抵上不是正確的嗎?】
真廣忽然回想起來,曾經美麗的少女曾經這樣說過。
“走吧,應該會有讓我們休息的空地。”真廣說道,抬步前行。
“說的也是。”吉野肯定的點頭。他邁著步子跟上真廣,向著山林之中走去。
在這個地方稍作停留,對吉野來說卻是再好不過了。他先前向山本發了消息。
吉野的目光追隨著走在他前方的真廣身上,他用平靜來掩飾著自己的情緒,那是趁著真廣不注意的瞬間,他偷偷在巴士上給山本小姐發的消息,他明確的將他們路線透露了出去。哪怕是這輛巴士不會在半途中突然停止,他也會在恰當的時機,用一個再合理不過的謊言來離開真廣的身邊片刻。
這是他和山本之間的交易,他會將多餘的魔具交給山本,讓自衛軍有所能力對付可能會出現在他們麵前的魔法使,然後山本會給他帶來他所需要的武器,至少在這最後將要到來的決戰之際,多一份勝利的底牌。
然而山本沒那樣快速趕到,他所在的明確地點還未來得及傳遞給她。於是吉野不再繼續讓目光停留在真廣身上,他沉默的微低下頭,開始思索著那個合理的,能夠從真廣身邊離開片刻的理由。
“就是這裏了。”真廣停下腳步,他用腳在地上踏了兩下。
環顧四周,這裏是塊被剔除的幾近沒有雜草的泥土地,四周還有從根部之上不長的地方赫然截斷的倒塌樹木,孤立而突兀的並不巨大的石塊零散而落,他們甚至可以在這塊不知是天然形成,還是人為造成的地方升起火來,而且不用擔心造成火災,從那些倒塌的樹木上,他們就能輕易獲得柴火,這個夜晚此時連風也沒有,再好不過。
等到火燃得旺了起來,吉野從背包中取出睡袋,他早就考慮到估計會有這樣露宿的境況,這樣的物品自然不會忘記。
“準備的還真是齊全。”透著火光,枕著自己的手臂平躺下來的真廣,透過火光,看著被照得明亮的摯友的平靜臉龐,微微笑著。
“因為肯定用得上。”
真廣呼吸著被火團逐漸溫暖的空氣,聽著從好友口中淡淡的理所當然的語調,嘴角依舊帶著微笑。在帶著暖意炙熱的火光下,本來顯得明亮的瞳孔卻愈加晦暗,如同最後一絲光線即將消失在地平線下,被餘燼的暮日灼燒得深沉的顏色。
他看著在他的注視下,來不及掩飾而透露出一絲不自然的吉野,而後在吉野對著他閉上了雙眼,做出即將熟睡的樣子,良久,平靜的背過身去。真廣再次發出輕輕的笑聲,側過身去,同樣背對著吉野,這讓他的麵部再次隱匿在黑暗之下。
時間大概過去了很久很久,在這星子都顯得悄然無聲的黑暗中,真廣聽到了隔著篝火的吉野那邊傳來的細瑣聲響,那是按動手機的聲響。背對著他的吉野大概以為,在這良久的沉默之下,他早已經陷入睡夢之中了吧。
然而黑暗之下,真廣的雙眼依舊清明,其中壓抑的暗沉絲毫未減,雖然嘴角被他拉扯著勾起弧度,但整張臉在黑暗中去冰冷的不讓人靠近。
這樣的境況之下,真廣怎麽可能睡得著,不論是愈加靠近的真相,還是有關吉野的隱瞞,這些東西都無法讓真廣閉上雙眼。他煎熬的等待著黎明的到來。隻是這些事情不需要告訴吉野罷了。
吉野有事情瞞著他,聽到這黑暗寂靜的夜裏的動靜,他已經將懷疑變為了肯定,哪怕是和女朋友聯係,也不必要在已經萬般俱靜的時候聯係。
隻是——
無所謂了。
真廣很想發出歎息,最終他卻抿著唇角,無聲沉默下來。
【吉野的確是個在某種方麵有些固執的人,但大抵上不是正確的嗎?】
真廣再次回想著,這確實是愛對他說過的話。
仰起頭來,沒有驚動再次沒了聲響的吉野。
啊,時間太過遙遠了,到底是什麽時候聽她說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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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天色大概已經很晚了,寬敞的房間裏唯一的光線,就是來自占據了大半牆麵的視屏。
“你好像心情不太好,是和吉野吵架了嗎?”
坐在他旁邊的愛突然這樣說著。
——啊,原來我表現得這麽明顯嗎?
“都是那家夥的不對!”一瞬不瞬的盯著正在播放著的紀錄片,不側臉去看愛。隻是一回想起吉野違背他的舉動和之後一臉無害的表情,咬牙切齒,“在這世界上,有些事情我是無法原諒的。”
“反正無論是原諒,還是不原諒,一切都會過去。並不能造成什麽改變喲。”
愛輕笑出聲,終於讓他側臉看去。然後,她毫不客氣的豎起了指尖。
“結果就是,真廣你一個人在這裏鬧小孩子脾氣。”
“什麽啊,難道你知道事情經過嗎!?”
“我察覺到了,用直覺。”愛避重就輕的笑著回答。
“……既然沒有恰當的理由,我沒辦法原諒也是理所當然!”
“果然,小孩子脾氣。”
少女偏過頭來看著他,陰影遮住了她大半的臉頰。絳紫色的瞳孔在銀幕的光線下晦暗不明,他從她的雙眼裏分明看到了調笑。他這才發現,他剛才的舉動,說話的語氣,在她的眸中映出來,真的是再幼稚不過了。
真是太丟臉了,這樣的他在愛的麵前。
愛卻沒有放過他。
她說,“「讓我們不要把過去的不幸,重壓在我們的記憶上」。”(注1)
“雖然吉野背著你偷偷計劃著什麽,甚至違背了你,不也正因為這樣,你現在才毫發無傷的在這裏生吉野的氣?啊,我到是很擔心那些本來要暗算你的家夥們,蹲在jc局裏不知道怎樣的擔心受怕。”
“吉野的確是個在某種方麵有些固執的人,但大抵上不是正確的嗎?”
他看著愛恬靜的側臉,她平緩述說著。
的確,某種程度上,吉野確實幫他逃過了不小的麻煩。
“即便是正確的,也分合理與不合理。”他說。
他還記得發生了什麽。
有那麽一夥不良少年(雖然他應該也算不良),少說也是十幾人吧。不知道吉野是怎麽知曉的,這群人在策劃著怎麽讓他吃點苦頭,大概是因為他曾經揍過其中某些人。
這群人計劃著時間、地點,他們帶上了刀具,還有某種特別的東西。因為和普通人不同的是,這夥不良能夠從廢棄的工廠,或者隱蔽的小巷,找到賣藥的人,他們自然是沾染上這種東西,並且十分不以為然的家夥。他們帶來的特別的東西,就是這種藥,裝在注射器裏的。他們隻帶了一隻注射器,那種東西不算便宜,他們不會多錢而把東西給別人用。
一切隻為了報複他一個人罷了。
而吉野——
策劃著更加緊密的計劃!在他們兩被這些人堵在巷子裏,哪怕真廣自信能夠拚得過這群人,也無法保證自己不會在一個疏忽大意之下,被注射這種東西。
那家夥甚至刻意激怒他們!!
——一切或許真的如同吉野所計劃的,那群家夥在把針頭紮進吉野手臂之前,被警笛嚇得落荒而逃。
腦中一片空白。
——呼…還真是凶險,差一點呢……還好之前有報警。
那家夥仿佛鬆了口氣。那家夥居然還能輕鬆的笑得出來!
砰——
他一拳打在吉野若無其事的頰上!
他冷眼看著被他揍倒在地,甚至吐出血沫的吉野,轉身就走。
愛說,她用直覺察覺到了什麽。
愛說,吉野做得,大致是正確的。
愛說,他現在在鬧小孩子脾氣。
或許吧——他無法忘記自己因恐懼而顫栗得僵直的身體,因無法掙脫包圍圈,眼見著藥物離吉野越來越近時的無力。
哈!多麽可笑啊,他居然在恐懼、害怕,甚至頭腦一片空白?!
別開玩笑了!!
或許,吉野大抵上是正確的。但是,但是……
“…為什麽真廣你要借來這麽可愛的電影呢?”
他繼續看著記錄電影,銀屏裏冰天雪地,一隻幼小的企鵝從冰河裏竄出,它在冰麵上左搖右擺的踏著步,抖動著自己還帶絨毛的身軀,將水珠甩落,然後鑽入母親的懷中,用手歡快的拍打著冰麵……
“這種電影不好嗎?!”他狡辯著。
然後他發現愛用了然的目光看著他。
他說,“…看來是讓你見到了我出乎意料的一麵啊。”
有些惱羞成怒。真是失敗,就算是無法原諒吉野的所為,就算是餘怒未消,他也隻有用這種幼稚的辦法表現出來……
“真是的……”
他聽到愛這樣嘟囔著,最後,他看到了愛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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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是,已經太過遙遠的事情了。
真廣不認為自己有回憶往事這樣上了年紀老人才有的習慣,能夠如此清晰的記得當時的畫麵,這才是讓真廣最為詫異的。
——或許,吉野大抵上是正確的。但是,但是……
等到初晨的第一縷光線破開雲層,真廣突兀的想起——說起來,愛是怎麽知道當時那件事情的?!( )(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