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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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31

    蕭錯不動聲色,“說來聽聽。”

    喬明萱抿了抿唇,低聲道:“文安縣主之所以敢幫助我做那些能掉腦袋的事情,是因為背後有楚王給她撐腰。聽文安縣主那丫鬟說,縣主若是不能如願以償進到蕭府,還有楚王側妃這條退路。

    “不然的話,她不論如何,也不會這般開罪蕭府。正是因為曉得這件事,雖然一直半信半疑,我還是聽憑文安縣主擺布……

    “我不過是平頭百姓,畏懼蕭府的權勢,更畏懼身在皇室的楚王,若非如此,大可以將訴狀設法送進蕭府,而不需驚嚇蕭二夫人。”

    蕭銳滿臉震驚,過了些時候才想通了。

    蕭錯微微一笑,看向蕭銳,“讓二弟妹見見她。”

    “好!”蕭銳欣然應聲,喚來長福,帶著喬明萱回了聽風閣。讓妻子親眼見見這個罪魁禍首,她才能真正對受過的驚嚇釋懷。

    蕭錯身形向後,意態閑散地倚著太師椅靠背。

    與楚王曖昧不清?文安縣主真是自尋死路。她的父親張放就絕對容不得這種事。

    楚王的居心,不外乎是通過文安縣主的手,惡心他和張放。

    楚王其人好色、貪財,從來不是個老實的,在一定的範圍內,對權勢有野心,近年來一直協理工部事宜。皇帝登基之前,在先帝默許之下,朝堂曆經一番大張旗鼓的洗牌,楚王著實老實了一陣子,生怕父子兩個把他攆出朝堂,賞個貧瘠的封地了事。

    皇帝登基之後,楚王像模像樣地辦過幾件差事,得了幾次賞賜,便引得一些趨炎附勢的官員極力攀附,又有了自己在朝堂的勢力。於是,楚王得意洋洋起來,開始打壓曾經開罪過楚王府的朝臣。

    這回事上,他蕭錯與張放首當其衝。

    他曾奉命到南疆鏟除尋釁滋事的武將、貪贓枉法的文官,有幾個地方官正是楚王的爪牙,手裏握著楚王的財路。不過,彼時正是朝堂洗牌之前,楚王不敢計較。

    在張放眼裏,楚王就是一棵牆頭草,極為不屑。官升至五軍大都督之後,毫不手軟地清查曾經或正在依附楚王的屬下的過錯。

    有著這些前因,楚王心裏能好受、能不記恨他們?

    他與張放一度被言官禦史沒完沒了的彈劾,便有楚王一份功勞。

    朝堂之上,楚王占不到便宜,甚至是無計可施,暗地裏做文章,也算是情理之中。

    文安縣主這件事,要是成了,那可真能惡心他和張放一輩子。

    至於文安縣主與晉王如何結緣,蕭錯並不關情,更不好奇。

    一個小人,一個瘋子,湊到一起很正常。

    蕭錯關心的隻有張放。

    那是曾與他並肩馳騁沙場、為國殺敵的熱血男子。

    那樣一個磊落豪放的人,卻是家門不幸,出了那麽個混賬女兒。

    這便是有所得有所失。

    張放多年間征戰沙場、投身軍務時居多,不需想也知道,疏於教導子女是必然。

    名將的子女,有些是玲瓏心肝,珍惜與父親在一起的每一刻光陰,悉心領會父親每一句的教導,例如作為絕世名將子女的皇後與國舅江予莫;有些則是糊塗愚蠢,一麵享受著因為父親戰功帶來的名利,一麵驕縱跋扈行事揮霍著父親的心血與名譽,例如文安縣主。

    比起張放,他算是很幸運了。雖然兩個弟弟與他相處時始終無默契、有距離,但為人處世一直為他著想,從未行差踏錯。而這一點,正是裴家長輩對他最大的一份恩情。沒有裴家對他手足的悉心教導,今日後院起火的可能就是他。

    **

    聽風閣。

    喬明萱站在海棠花樹下。

    二夫人走出廳堂,站在廊間,凝眸望去。

    此時的喬明萱,麵容蒼白,穿著淺藍色衫裙。

    “抬起頭來。”綠梅揚聲吩咐喬明萱。

    喬明萱緩緩地抬起頭來,循聲望過來。

    這女子與閔采薇是孿生姐妹,除去唇角上方少了一顆小紅痣,五官當真是一模一樣。姐妹兩個不同的是氣質,閔采薇是那種看起來清高孤傲的大小姐,喬明萱則是那種嫻靜溫柔的女子,隻是視線與二夫人相撞的時候,眼中閃爍著痛苦、恨意。

    那次噩夢一般的經曆,因著親眼得見喬明萱,讓二夫人完全釋懷。

    她長長地透了口氣,吩咐長福:“把人送回前院,請侯爺費心安排吧。”

    長福稱是。

    綠梅隨著二夫人轉身回往室內,不甘地嘀咕:“您真的不教訓她一番麽?您和白梅被那樣折騰,都是因她而起。等會兒您可得跟跟二爺好好兒說說,讓他過兩日把人要到手裏,交給您發落。”

    “她夫君的死,看來真與成國公府有關。”二夫人停下腳步,冷冷地看著綠梅,“她恨歸恨,到底是沒泯滅人性,不然的話,我這會兒已經躺在棺材裏了。”

    那一晚,她嚇得無法出聲,昏厥在地——喬明萱不是沒機會殺了她的,但她還活著。

    或許,憎恨會讓人瘋狂,可真有機會報複的時候,人會清醒過來,會因為要不要牽連無辜而掙紮,痛苦更濃。

    都是女子,設身處地地想一想喬明萱的經曆,雖然不會真的原諒,但也做不到以牙還牙。

    綠梅見二夫人麵色不善,連忙行禮認錯。

    “這種挑撥著我給二爺找事做的話,不準再說。”二夫人低聲訓斥綠梅,“說句不好聽的,要不是你們幾個大丫鬟不成器,別院何至於出那麽多事?沒發落你們,不代表你們就沒過失。再有不盡責之處,你們隻能收拾行李走人。”

    綠梅羞愧不已,“夫人教訓的是。”她們要是盡職盡責,將丫鬟婆子管教得服服帖帖,二房真不會接二連三地出事。

    “下去吧。”二夫人轉身走進東次間。

    蕭銳歪在大炕上,見妻子進門,抬手示意她過去,“見到人了?”

    “嗯,見到了,真是生得一模一樣。”二夫人坐到他身側,“她是怎麽說的?跟古氏說的一樣麽?”

    “一樣,並且——”蕭銳把文安縣主與楚王糾纏不清的事情也告訴了她。

    二夫人不由倒吸一口冷氣,“天啊……那不就真的鬧大了?”雖說楚王是嬪妃所生,與皇帝不是一母同胞,可到底是有著多年手足情分。

    皇室中人牽扯進來的事情,任誰都會提心吊膽一番。蕭銳拍拍她的手以示寬慰,“正相反,這之於我們是好事。因為這件事,簡讓把文安縣主扔進牢裏就成了順理成章的事兒。”

    “……”二夫人不明所以,神色愈發惶惑。

    蕭銳便說了原委,又將楚王與蕭錯、張放不合的情形詳細告知。

    二夫人稍稍放鬆了些,“但願五軍大都督不會為著文安縣主與侯爺反目。再就是皇後娘娘,她會不會為著張府的名譽偏袒文安縣主?”皇後與張放是叔侄情分,一向把張放看得比親叔父還重。

    “不會。把心放下。”蕭銳坐起來,端過炕桌上的茶盞,喝了口茶。

    二夫人雖然半信半疑,卻沒追問。外麵的事,他肯告訴她一些已是難得,再多的他不方便說,她更不會好奇。他喝茶的時候,她把母親來過又離開的事情說了說。

    蕭銳擔心她對蕭錯的做派不滿,委婉地道:“大哥就是那樣的性情,在家裏算是特別克製了——這一點,怕是天王老子也拿他沒轍。”

    “瞧你想到哪兒去了。”二夫人笑道,“我怎麽會不知道這些,覺著這樣再好不過,我和大嫂都能過得省心一些。再有,我娘家與羅坤那件事……若是有波折,侯爺還要費心。說起來,要不是我這邊給了人可乘之機,文安縣主再怎樣,也沒本事鬧到侯爺和大嫂麵前。”凡事都有根源。她並不能因為文安縣主、楚王與蕭錯的恩怨,便推卸自己和娘家的責任。

    因為妻子的明理,蕭銳心裏暖暖的,他放下茶盞,緊緊地抱了抱她,又狠狠地親了一口。

    “大白天的鬧什麽?”二夫人笑起來,推了他一下,“快去外院吧,看看有什麽能幫襯侯爺的。”

    “隻是抽空歇一會兒,這就去給大哥——添亂。”說起這個,蕭銳有些打蔫兒,“你說他怎麽那麽吝嗇呢?我忙成傻子他都不肯誇我一句。這兩天我多勤快啊,起早貪黑的圍著他轉圈兒……”

    二夫人大樂,笑著摟了摟他,“你最勤快的時候,比起別人還是懶散些。侯爺能忍著不數落你已是不易,慢慢來。”

    “還真是那麽回事。”蕭銳唇角高高的翹了起來,“這要換以前,早讓我一邊兒涼快去了。得,我這就去!”語畢,下地穿上鞋子,大步流星地出門。

    二夫人笑了一陣子,思忖片刻,去正房找裴羽說話。

    經過這幾日的相處,妯娌兩個不自覺地親近、隨意許多。裴羽讓丫鬟把二夫人請到東次間,“也不知道你喜歡喝什麽茶、吃什麽糕點,快跟我說說,省得到我這兒隻是幹坐著說話。”

    “我喜歡喝龍井,愛吃甜的糕點。”二夫人笑答之後,問道,“大嫂呢?”

    裴羽笑道:“我喜歡喝六安瓜片,不怎麽吃糕點,偶爾會饞京城有名的小吃。”

    “喜歡六安瓜片啊?”二夫人立刻吩咐隨自己前來的綠梅,“快去把我新得的幾兩給大嫂取來。”又對裴羽解釋,“家父新得了什麽茶,都會命人給我送來一些——今日一早我命丫鬟回娘家傳話,管家知道家父這習慣,便讓丫鬟把茶葉順道帶了回來。”

    裴羽也沒推辭,“那我就不跟你客氣了,以後記著把好的龍井都送你就是了。”

    “再好不過。”

    兩人說笑了一陣子,二夫人說起喬明萱的事情,把蕭銳告訴自己的話複述一遍,末了道:“你早晚會知道,我這會兒實在是為這些心緒起伏,在房裏坐立不安的,便按捺不住,來與你說說。”

    裴羽理解地一笑,繼而斂目思忖片刻,“楚王與文安縣主……那就在情理上說得通了。怪不得文安縣主有膽子用三爺的安危要挾侯爺,始終有恃無恐,還說什麽請皇後賜婚,要楚王妃為她說媒。”說到這兒,見二夫人是聽得雲裏霧裏的神色,便說了文安縣主過來之後的種種說辭。當然,於自己和蕭錯麵上無光的,略過不提。

    二夫人聽得又氣又笑,“那個人,簡直就是一頭喪心病狂的胭脂虎。於情於理,楚王妃都不會願意王府裏添這麽個側妃,照她的打算,應該是見情形不好的時候,便將楚王允諾過她為側妃的事情告訴楚王妃,楚王妃為著自己的日子能清靜些,應該會盡力成全她進到蕭府的事情,當麵請皇後娘娘給她賜婚也未可知。張國公真是家門不幸,怎麽就養了這樣一個混賬東西?這事情要是傳揚出去,張國公的臉往哪兒擱?”

    “誰說不是呢。”裴羽又何嚐不為張放唏噓不已。

    **

    管家進到書房,呈上一份卷宗,“順天府尹抓緊調出來謄錄了一份。”

    蕭錯接過,放到一旁,問道:“確有其事?”

    管家恭聲回道:“羅坤的死,是當初成國公府裏的宋管事所為。宋管事是成國公夫人的遠房侄子,當差熬出頭之後,在外常用成國公府的名頭斂財、欺壓百姓、商賈。”

    坐在一旁的蕭銳聞言,險些鬧個大紅臉。

    管家繼續道:“羅坤出事之後,成國公便察覺到了宋管事履行不義之事,將人逐出府去,隨後尋了些由頭,命人把宋管事扭送到了順天府。羅坤一事,成國公並不知情,還是宋管事經不住刑罰自己招出來的。

    “宋管事是死罪,但他不走運,不,也算是走運?——呈到龍書案上秋後問斬的名單裏不曾遺漏他,但是皇上不曾理會,他到現在還關在死囚牢裏。”

    蕭錯微笑。那種惡奴,定罪之後便給他一刀,還真是便宜了他,這樣再好不過。

    而這樣一來,成國公府對古氏母女二人,好歹能有個交代。一事歸一事,古氏母女兩個的過錯不能忽略,但羅坤、閔采薇之死帶給她們的打擊、痛苦,也不能擱置不提。

    蕭錯想到閔侍郎睜著眼睛說瞎話的嘴臉,吩咐管家:“閔采薇的死因,捎帶著查一查。”

    管家稱是,“閔采薇生前,曾為她看病的太醫、大夫,小人已經見過,他們想清楚來龍去脈、找齊曆年來開過的方子,便會來蕭府。”

    不等吩咐便已事先著手。這一點讓蕭銳對管家又多了三分敬重。他就不行,他要麽是不撥不轉,要麽就是做無用功。

    蕭錯頷首一笑,“辛苦了。晚間成國公要來,你費心安排一桌席麵。”

    “用飯之處安排在花廳?”

    “嗯。”蕭錯一麵繼續與管家說著府裏一些事,一麵將手邊那份卷宗遞給蕭銳。

    蕭銳連忙接到手裏細看。

    這時候,多寶架那邊傳來玉石碎在地上的聲音。

    三個人同時側目看過去,蕭銳險些跳起來——那是他一早送來的玉獅子,這還沒擺足一日就毀了。

    如意坐在多寶架前的地上,察覺到三個人的視線,神色無辜地望向他們。

    吉祥卻躲到了如意身後。如意與多寶架之間的空隙容不下它肥肥的龐大的身形,便一味用前爪、用身形把如意往前推,一邊忙還一邊做賊心虛的瞧著蕭錯。

    “這個敗家的混賬。”蕭錯又氣又笑,隨手抄起一本書,作勢要砸向吉祥。

    吉祥立時低低地嗷嗚一聲,趴在地上。

    不要說深知吉祥性情的蕭錯、管家,便是蕭銳都忍俊不禁。

    這時候,一行人策馬行走在蕭府門前的長街上。

    為首的一男一女都罩著玄色鬥篷,男子容顏俊朗,神色顯得懶洋洋的,女子容顏絕美,一雙眼睛光華流轉。

    男子是簡讓,女子是皇後。兩人是在街頭轉角處遇見的。

    簡讓去而複返,是為著詢問蕭錯一些事。

    皇後則是過來看看吉祥,最好是能把它和如意哄回宮裏。它們不在跟前,日子便少了很多樂趣。

    “吉祥這兩天都沒回後宮吧?”簡讓問皇後。那小家夥先是在禦書房膩了大半日,隨後又跑出來串門。

    “嗯。”皇後頷首一笑。

    “闖禍挨訓了?”

    “嗯。”皇後輕笑,“吉祥毀了紅蘺的心頭好,結結實實地挨了一通訓。”  8☆8☆.$.

    紅蘺是宮裏的女官,也是看著吉祥長大的人。

    簡讓失笑,隨後道:“我把文安縣主扔到牢裏去了。”

    皇後問道:“她犯了什麽事?”

    “也沒什麽。”簡讓語氣鬆散,提了提文安縣主做的那些好事,末了道,“我知會了張夫人,她哭哭啼啼地出門進宮,這會兒應該到了。”

    皇後攬住韁繩,望了望蕭府的大門,躊躇片刻,撥轉馬頭。

    簡讓失笑,“不去看吉祥了?”

    “沒臉去。我去見見她。”皇後雙腿一夾馬腹,帶著數名侍衛絕塵而去。(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