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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06

    師琳琅去見皇帝的時候,江夏王和長平郡主還未離開。

    師琳琅上前行禮,如實稟明自己射殺崔毅一事,心裏則覺得事情並沒辦妥:如果自己出手能夠再快一些,那麽,崔振和蕭錯便不需有那一場虛驚。

    皇帝對此則已十分滿意,笑道:“你想要的,回京之後,朕都會給你。”

    “多謝皇上。”

    江夏王卻已氣得渾身哆嗦起來,“孽障!我白白養育了你這些年!”

    師琳琅不予理會,對皇帝行禮,告退出門。別的事情,已經與她無關,也實在是疲憊不已,更衣之後,正準備歇下,長平郡主過來了。

    長平郡主現在對任何人都不能構成威脅,是因此,皇帝並沒命人看管。

    “我想知道,皇帝允諾了你什麽。”長平郡主開門見山。

    師琳琅抿唇微笑,“我要一份清淨自在,要離開江夏王府。”

    長平郡主木然的神色終於有了變化,她有些困惑,還有些懷疑,“僅此而已?”

    “不然怎樣?”師琳琅反問,“你以為我該跟皇帝要什麽?”

    長平郡主如實道出想法:“我以為,你會跟皇帝討一段錦繡良緣。”

    師琳琅失笑,“太看得起我了。錦繡良緣?那的確是女子夢寐以求的,但是對於我,那恰恰是這輩子都會遠離的東西。”語聲停了停,她凝視著長平郡主,“有那樣一個父親,有你這樣一個所謂的姐姐,我怎麽還敢奢望嫁人?我雖然自認與你們不是一路人,可身體裏到底流著江夏王的血,不敢擔保自己絕對不會步他和你的後塵。如此,也就免了。”

    長平郡主並不能完全理解,困惑更重,“那你接下來到底是怎麽打算的?”

    諸事已到落幕時,師琳琅對眼前人的厭煩也消減了很多,不介意如實相告:“皇上會吩咐世子,找個由頭將我從江夏王府除名。此外,江夏王府要給我一筆傍身的銀錢,保我餘生衣食無憂。至於我,日後四處轉轉,找個喜歡的地方安頓下來,學學針織女工、琴棋書畫——餘生不愁沒有消遣。”

    “僅此而已?”

    “僅此而已。”師琳琅笑道,“不然怎樣?在你眼裏,不為男人要死要活的話,也就不用活了——你剛剛是不是以為我的歸處是寺廟?”

    “但是……”長平郡主反反複複地打量著她,“你有喜歡的人,一定有。我記得你跟我說過的話。”

    “喜歡人與我的去處是兩回事。喜歡,放在心裏就好。歸處,還是要選最適合自己的。”師琳琅懶得與長平郡主談論這些,掩唇打個嗬欠,“我乏了,不陪你多說了。”

    長平郡主離開的時候,滿臉的茫然、困惑。師琳琅的選擇,在她看來,簡直是不可思議。

    **

    簡讓與蕭錯料理完諸事,已經是後半夜。

    篝火旁鋪了獸皮毯子,兩個人相對而坐,手裏各有一個酒壺,說話期間,偶爾喝一口酒。

    山中的夜,到了晚間,寒氣很重。烈酒是最好的驅寒之物。

    簡讓自前些日子開始,便在這裏查看地形,帶人手妥善地埋伏起來,隻為等待今日。

    “今晚的事情,實在是意料之外。”簡讓說道,“我應該早一些找到你,讓你離崔老四遠一些。”

    蕭錯一笑,“你應該及時除掉崔毅。”沒有崔毅來那麽一出,便沒有他與崔振虛驚一場。

    “皇上並不介意他們手足相殘。”簡讓彎了彎唇,“我也不介意。出岔子的是崔國公,沒想到他半路冒出來。”

    要是沒有崔耀祖,崔振不會躲不過那一箭。而殺掉崔毅的,很可能是崔振。

    蕭錯態度淡然,“橫豎沒出大事,不提了。”

    “嗯,不提了。”簡讓笑著頷首,心裏對一些事已經心知肚明。

    蕭錯和崔振的仇恨,這輩子是沒辦法清算了。

    崔振不能夠再與蕭錯為敵,他決不能再蓄意扳倒自己的救命恩人。

    勁敵不會再處心積慮地報複,自己又不想看對方身死——對於蕭錯而言,也不會再為舊恨有所籌謀。

    兩人之間的仇恨,興許做不到化解,但是,永久的擱置是必然。

    而這,正是簡讓以前滿心期盼的。

    遠遠看到崔振走來,簡讓一笑,“我去睡會兒。”說著起身踱開步子。

    崔振走過來,在簡讓先前的位置落座。

    蕭錯問道:“國公爺情形如何?”

    “少不得病一場。”崔振語氣寥落,“一早我得送他回府,好生將養。”

    “嗯。”除了崔耀祖,還有崔毅。不需問也想得到,皇帝不會追究崔毅的罪責,橫豎人已經死了,真追究的話,崔耀祖與崔振又要被牽連進去,全無益處。

    崔振拿起酒壺,對蕭錯輕輕一揚。

    蕭錯一笑,喝了一口酒。

    默默地喝了一陣子酒,崔振倒下身形,望著湛藍的夜空,“天為被地為床的日子,太久不曾享有。”

    “這倒是。”蕭錯拿起一根樹枝,撥了撥篝火。

    崔振問道:“昔年鮮衣怒馬,馳騁於烽火狼煙,可曾想過埋骨他鄉當如何?”

    蕭錯想了想,緩聲回道:“想過。唯求後人經過葬身之處的時候,燒一抹紙錢,焚一柱清香。”

    有人記得,便知足。

    “如今不同了。”崔振道。

    “對,如今已然不同。”如今無戰事,心頭另有牽絆——最溫暖的牽絆,不可失去。

    彼此都是如此。

    蕭錯問道:“這些年,你走過那麽多地方,最喜歡何地?”

    崔振沉吟片刻,“西域。經常想起那裏的天高地闊、荒漠戈壁、雪山鏡湖。”頓了頓,又問,“你呢?”

    “我?”蕭錯笑了笑,“京城就不錯。”

    崔振莞爾,“那多好。”家就在京城,喜歡的地方亦是京城,亦是一種福氣。

    皇帝到此刻也是全無睡意,原本想找蕭錯或崔振說說話,遠遠地瞧見這一幕,唇角彎成了愉悅的弧度,反身回了帳中。

    崔鑫惦記著天亮之後要安排的諸事,詢問道:“江夏王如何處置?”

    皇帝道:“將他與長平郡主送回府邸便是。”

    “……?”崔鑫不明所以,隻能用眼神表達自己的困惑。

    皇帝笑道:“準確地說,是把江夏王交給長平郡主處置。你聽我的即可。就算長平郡主不得力,不是還有琳琅麽?”

    崔鑫思忖片刻,轉過彎來,笑著稱是,隨後又問道:“何時起駕回宮呢?”

    “過幾日再說。”皇帝道,“該出的事情已經出了,又是難得出來一趟,蕭錯和簡讓都在,自然要好好兒地遊玩幾日。”

    “那麽……”崔鑫隻覺得頭疼,“京城的事情可不少啊,尤其江夏王興許還有殘餘的死士,您都在這兒發號施令?”

    “不用。不是有皇後麽?”

    崔鑫聞言眉開眼笑,“對對對,奴才真是老糊塗了。”有皇後、江式庾和韓越霖在京城,別說皇帝出來打獵,便是掛帥出征,那三個人也能將諸事打理的妥妥當當。

    **

    一早,紅蘺帶著兩名小宮女來到蕭府,吉祥也跟了過來。

    紅蘺落座之後,對裴羽道:“皇後娘娘的意思是,讓楚王妃暫住蕭府幾日。眼下諸事還未定論,若是讓她們母子幾個住到宮裏,太後娘娘難免會多思多慮。”又指一指兩名小宮女,“日常的事情,由她們服侍著楚王妃。萬一有個什麽事情,也與夫人無關。”

    皇後安排得很周全,裴羽自然是滿口應下。

    紅蘺俯身拍拍吉祥的頭,“跟著馬車跑來的,來之前也沒吃東西,等會兒少不得跟夫人哼哼唧唧要吃的。”

    裴羽笑起來,“自然要管吉祥吃飽喝足的。”隨即吩咐了小丫鬟去給吉祥準備吃食。

    紅蘺又坐了一陣子,瑾瑜醒來的時候,抱著逗了一會兒方道辭離去。

    到了下午,裴羽先後得到了幾個消息:

    崔毅在獵場意外喪命;

    崔國公傷心之下病倒,崔振送他回府;

    楚王負傷,回京將養;

    長平郡主、師琳琅護送江夏王回到府邸;

    江夏王留在京城的死士,韓越霖正全力清除,眼下已到收尾的時候;

    皇帝那邊表麵上一切如常,照舊留在山中狩獵,據說今日收獲頗豐。

    裴羽長長地透了一口氣。

    這一場風波,終於過去。

    種種事情在同一日發生,讓人們應接不暇。饒是如此,還是有人留意到了楊氏和楊家。

    原本崔國公是一心要讓崔毅休妻,而楊家如何都不同意。可到了現在,楊氏卻成了寡婦,楊家現在宛如吞了黃連一般,便是想將楊氏接回家裏,也要等她孝期之後。

    更要命的是,之前他們雖然沒做成什麽事情,卻與楚王、江夏王過從甚密,惹得崔耀祖、崔振厭煩,怕是也已惹得皇帝不悅,日後前途未卜。

    在裴羽眼前被無辜連累的人,還有楚王妃。

    楚王妃這次是真的被楚王傷到了,確定再不會出事之後,徑自帶著兒女去了自己陪嫁的別院,隨後則是發了狠:她讓楚王滾出王府,把府邸留給她和兒女常住,不然的話,她就將兒女出岔子的事情鬧到滿城風雨的地步,就算皇帝不懲戒他,她也要讓他成為人們不齒至極的貨色。

    楚王哪裏還有別的選擇,老老實實地把府邸讓出來,遷到了莊園上的宅子常住。

    楚王妃回到府裏第一件事,便是命人送了厚禮到蕭府。

    **

    隨著崔毅停靈、出殯,江夏王的好日子也徹底走到了盡頭:

    先是忽然得了暴病,起初幾日痛苦至極,哀嚎不斷,七日後,竟是心智大亂,陷入瘋癲。

    皇帝聽到這個消息之後,才結束狩獵,當日趕回京城。

    長平郡主與師琳琅即刻進宮麵聖,成要護送江夏王返回封地,好生將養。

    皇帝先命幾名太醫去給江夏王診脈,確定人是真的病了且瘋了,這才答應了姐妹兩個的要求。

    之後,皇帝幹脆利落地發落了楚王和楊國公,命二人閉門思過——沒說期限,並無再讓二人行走朝堂的打算。

    二人早已做好了最壞的打算,這結果已算是不錯,接旨時由衷謝恩。

    隨後,皇帝問起崔耀祖的病情,知情的太醫稟道:“崔國公這次傷了根本,悉心將養、再無憂思的話,還有三二年可活。”

    再無憂思?誰能做到這一點?皇帝因此明白,崔耀祖命不久矣,為此,當即前往崔府探病,溫言寬慰了一番,末了道:“等你家老五過了三七,朕便下旨,冊封老四為世子。”

    崔耀祖抿出一抹虛弱的笑容,“多謝皇上隆恩。”心裏卻是明白,他這個爵位,皇帝自一開始就是給崔振的。

    皇帝凝望著這個輔佐了他與先帝兩代帝王的臣子,細算起來,是功過可以相抵。雖然一度禦下不嚴,南疆境內出過亂子,但是很多年間,鄰國南楚因著他的緣故,從不敢發兵入侵。

    是因此,有些本不需說的話,皇帝也給崔耀祖擺到了明麵上:“你心裏的計較、不甘,朕都明白。隻是,冤冤相報何時了?你又能否拍著心口說錯都在別人,而你全然無辜?”

    崔耀祖默然不語。他當然知道,自己與家族過失甚多。隻是,很多事情關乎人情,哪裏是辨明對錯那麽簡單的?

    “是時候放手了。”皇帝溫聲道,“崔家的榮華仍在,是萬事的根本。你若放不下那些執念,老四的處境將是舉步維艱。”

    崔耀祖明白這話裏的深意,緩聲道:“皇上是重情之人,與蕭錯本就是兄弟般的情義。”

    “你還記得,很好。”

    崔耀祖牽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容,“若沒有江夏王來京城這一節,若是老四與臣的心意一致,皇上會如何對待崔家?”

    皇帝牽了牽唇,笑容透著些許悵惘,“你也說了,朕是重情重義之人。我真正視為手足的人,隻蕭錯、常洛這等年少時交下的摯友。他們曾與我一同出生入死,更曾替我屢次涉險,便是隻為這一點,我都會保他們一世安穩。”

    崔耀祖的笑容變得悲涼,“皇上應該早些提點微臣。”

    “我以為你從最初便明白。”

    “不,臣不明白。”崔耀祖緩緩地歎息一聲,“不明白皇上與蕭錯的心思,亦不明白老四的心思。總是以為,你們會隨著地位的變化而有所轉變,到如今才知,事實並非如此。”

    皇帝隻是道:“老四是國之棟梁。”

    “應該是吧。”崔耀祖眼裏有了一絲欣慰,“皇上若不是這般看法,崔家早已滅門。若不是為著讓老四為國效力,皇上也不會費這一番周章。”

    皇帝默認。

    崔耀祖凝望著皇帝,笑容變得舒朗,“蕭錯及時出手救下老四的事情,臣已知曉。昨日,臣對老四說,隻當那一刻蕭錯沒有出手,隻當已經被手足殺了一次。”頓了頓,又道,“便是皇上不提點,臣也已經看開,並讓老四看開。心裏不情願是一回事,如何行事則是另外一回事。”

    當時的情形,若他是蕭錯,別說崔振中箭,便是沒有中箭,怕也會趁機把人推至深淵,讓崔家再無頂梁柱。可是蕭錯沒有那麽做。這一點,是他不能理解的,卻也是他至為欽佩的。

    不趁人之危,是他此生都無法做到的,那需要的自信、坦蕩,亦是他不曾擁有過的。正因此,他終於明白,皇帝為何如此看重蕭錯,崔振為何對蕭錯有著惺惺相惜之情。

    假如崔振沒有崔家這個最沉重的包袱,定是蕭錯此生唯一的勁敵——隻有足夠出色的對手,才是蕭錯那種人會尊重的。

    但是,實情不可更改。崔振沒被崔家連累、拖垮,已是幸運。

    皇帝由衷地道:“多謝國公爺。”

    **

    蕭錯回到京城之後,先去了京衛指揮使司,迅速處理了一些需得抓緊做決定的公務,隨後去了韓越霖那裏,了解這段日子裏的大事小情。

    辭了韓越霖,簡讓派人來請他過去商議事情。

    回到府中的時候,夜色已深。

    他沒讓丫鬟驚動裴羽,洗漱更衣之後,去看她和女兒。

    瑾瑜正酣睡著,一隻小手落在枕上,貼著麵頰。裴羽就睡在瑾瑜身側,神色恬靜。

    他不自主地笑了,將女兒的小手輕輕地放到被子裏。凝視多時,親了親她的小臉兒。末了,他將裴羽連同錦被抱起,回到寢室。

    身形落到床上,裴羽有片刻的不安,連著翻身兩次。他將她擁入懷裏之後,她模模糊糊地蹭了蹭他的胸膛,“蕭錯……”

    “嗯。”他低頭吻了吻她的唇。

    她似是笑了笑,纖細的手臂環住他,低低咕噥了一句,繼而呼吸慢慢變得勻淨。

    “阿羽?”他柔聲喚她,輕柔的親吻落在她唇上。

    “……嗯?”她不情願地應聲。

    他加深親吻,吮著她的唇,撩著她的舌尖。

    她輕輕地一個戰栗,意識由此清醒過來,第一個舉動,竟是抬手摸他的臉,用手指勾畫他的輪廓,“幾時回來的?”

    “……”蕭錯無聲地笑起來,“你做夢的時候。”

    “總算回來了。”裴羽抱緊了他,“真好。”

    他再度捕獲她的唇,纏纏綿綿地吻著她。

    毫無間隙地相擁、迫切地要她的時候,他側頭吮住她的耳垂,“想得我抓心撓肝的。”

    **

    時光如雪,隨著紛紛揚揚的是非無聲飄逝。

    這一年四月末,江夏王由兩個女兒送回封地,自此由師庭迪接手照看。

    到達封地第二日,長平郡主自盡。

    越三日,師琳琅暴病而亡——當然,這隻是名義上的。她隻是需要這樣一個由頭,完完全全與江夏王府脫離關係。隻有這樣,她才能離開那個隻帶給她長久的壓抑、恥辱的家。

    聽聞師琳琅這些事情的時候,裴羽已經知道,當初傳信提醒她的正是那個女孩。需不需要是一回事,師琳琅的善意是另一回事。

    她自昭華長公主口中得知師琳琅諸事的時候,心裏不是不感慨的。

    假如江夏王不是那樣的品行,那麽長平郡主和師琳琅的人生,該是另一番景象。

    同年秋日,總算有了一件令她滿心喜悅的事情:國舅江予莫大婚,娶張旭顏進門。

    至於崔家那邊,崔耀祖的病情反反複複,府裏常有太醫進進出出。為此,崔振與藍月宸住到府中,悉心照料父親。

    第二年開春兒,崔耀祖病故。

    崔振就此在家丁憂。

    **

    這一日,是蕭錯休沐的日子。原本是想睡個懶覺,瑾瑜卻不讓他如願——

    “爹爹!爹爹!”她稚嫩清脆的小聲音透過幾道門,傳到他耳畔。

    “這就來。”蕭錯一麵應聲,一麵起身穿戴。

    裴羽啼笑皆非地走進來,“你快去看看,不讓我和吳媽媽給她穿衣服,一定要你去,這是什麽毛病?”他早早出門的時候,瑾瑜也不會這樣——分明是算著日子給他找事做。

    “這哪兒是什麽毛病,擺明了是跟爹爹親。”蕭錯穿好衣服,摟過裴羽,啄了啄她的唇,“怎麽也不多睡會兒?”昨晚跟她鬧騰到很晚,她卻仍是如常早起。

    裴羽摟住他頸部,沒好氣地咬了他一下,“我哪知道阿瑾根本不要我哄?”隨即放開他,催促道,“快去哄你的寶貝女兒。”

    蕭錯笑著再摟她一下,快步去了小暖閣。

    瑾瑜坐在床上,身上披著小襖,腿上蓋著小杯子。吳媽媽無可奈何地站在一旁。

    看到蕭錯,瑾瑜的小臉兒就笑成了一朵花,“爹爹!穿衣服。”

    蕭錯笑著應聲,走過去,掀開錦被,才發現她兩隻小手抓著自己的小腳丫。這個樣子,難怪裴羽和吳媽媽沒法子給她穿衣服。

    “小淘氣。”蕭錯點了點女兒的額頭,“還不放手?”

    瑾瑜甜甜地笑著,小胖手鬆開,乖乖地讓父親給自己穿衣服。穿戴整齊之後,便自顧自站起來,投入到父親臂彎,“爹爹抱。”

    “行啊。”蕭錯把女兒抱起來,剛要說去洗漱,她已摟住他的脖子,又道:

    “爹爹,去看花。”

    “你倒是會給我安排差事。”蕭錯笑起來,“先去洗臉、洗手,之後跟爹爹一起用飯,吃飽之後再去花園。”

    瑾瑜扁了扁嘴。

    “阿瑾乖。”蕭錯用下巴摩挲著女兒的額頭,“不然的話,當心爹爹罰你。”說著抬起一手,做出嗬癢的樣子。

    瑾瑜的小表情有點兒擰巴,又是怕又是笑,“嗯……聽話。”

    “這就對了。”蕭錯獎勵似的親了親她的臉,帶著她去洗漱。

    有蕭錯在家,哄孩子基本上就與裴羽無關了。她也樂得清閑,出門訪友,先去了張府,原本是想與張夫人和魏燕怡說說話,卻沒想到,張旭顏也回了娘家,由此,便盤桓到了午後才回到家中。

    換了身衣服,裴羽記掛著前不久診出喜脈的阮素娥,便又命人備車,帶了不少補品和繡活出門,到傍晚時分盡興而回。

    木香迎上前來,笑盈盈低語:“皇上帶著太子殿下過來了,這會兒跟侯爺和大小姐在書房呢。”

    裴羽有點兒意外,“又來了?”這個又字,指的是太子——有一段日子了,皇後隔三差五帶著太子出來玩兒,總是先回江府,隨後來蕭府,皇帝呢,則是逢蕭錯休沐的日子帶著太子過來串門。

    “是啊。”木香滿臉喜色,“太子殿下這次給大小姐帶來了幾件自己很鍾愛的玩具,聽吳媽媽說,這大半晌都哄著大小姐玩兒。”

    裴羽想到了皇後說過的孩子之間要多走動的話,一笑置之。

    晚間,跟著父親玩兒了整日的瑾瑜良心發現,自顧自往床上爬,“娘親,跟娘親睡。”

    裴羽失笑,把女兒抱到床上,“總算想到我了?”

    瑾瑜則是撒嬌的摟著她,小聲音軟綿綿的,“想娘親。嗯,特別想。”

    “嘴這麽甜,也不知道隨誰。”裴羽雖是這樣說,心裏卻是甜絲絲的。

    瑾瑜見母親態度變得愈發柔和,自顧自到了床裏側,鑽到錦被裏麵,還拍拍身側,“娘親快來。”後兩個字發音有些模糊,尾音拖得有些長。

    裴羽不由開心地笑出聲來,“好啊。”

    蕭錯洗漱轉回來的時候,瑾瑜剛剛入睡,側身躺著,一臂摟著裴羽的脖子。

    裴羽對他做了個噤聲的動作,繼續輕輕地拍打著女兒。

    蕭錯頷首一笑,在外側歇下,視線時不時落在母女兩個那邊。

    確定瑾瑜熟睡之後,裴羽才把她安置好,掖了掖被角,繼而輕聲問蕭錯:“你看著我跟瑾瑜,是怎樣的感覺?”

    蕭錯沒加思索,道:“特別知足。”

    “怎麽說?”

    “最愛的兩個女孩子,一個是我的夫人,一個是我的女兒——怎麽能夠不知足?”

    裴羽聞言,先是為著“女孩子”三個字失笑,繼而才為之動容。

    他說的是“最愛”。

    原以為那是他如何都不肯說的言語,而在此刻,他卻用很尋常的語氣說了出來,沒有一絲別扭。這緣何而起?不外乎是心緒早已如此。

    她抿唇微笑起來,隨後道:“我一定要生個兒子,享受一下這種感覺。”

    “……”他睨她一眼,“有瑾瑜就夠了,生孩子那麽要命。”

    “不要你管。”裴羽嘟了嘟嘴,“瑾瑜肯定是跟你最親,我要一個跟我最親的兒子。”

    “吃醋了?”

    “嗯。”裴羽一本正經地點頭,“醋缸早就打翻八百回了。”

    蕭錯輕輕地笑開來,摟過她親了一下,“過一兩年再說。”

    “做什麽定時間呢?順其自然就好。瑾瑜已經一歲多了。”裴羽清淩淩的大眼睛斜睇著他,“你要是給我定日子,也行啊……”她戳了戳他的心口,“過一兩年跟我一起睡。”

    蕭錯嘴角一抽,不輕不重地咬了她一下,“那不就是要我的命麽?”

    裴羽低低地笑起來。

    他雖是這麽說,平時卻是算著日子來。裴羽也不是太心急要第二胎,是以,到了這一年冬日,瑾瑜過了兩歲的時候,才如願診出了喜脈。

    蕭府在歡歡喜喜的氛圍中迎來了又一個春節。

    裴府的孝期已過。過了春節,皇帝下旨,命裴大老爺官複原職,並且命裴洛到翰林院為官。

    二月,西域那邊不大安生,皇帝再三思量之後,命崔振遠赴西域,做一方總兵。

    崔振起先推辭,請皇帝另選賢才。

    皇帝再三規勸,命他暫且放下哀思,以國事為重。

    到底,崔振接旨,攜藍月宸去往西域。

    夫妻兩個啟程當日,蕭錯前去送了送崔振。

    崔振有些意外,“怎麽這麽閑?”

    蕭錯就笑,“可不就是閑的。”

    崔振也彎了唇角。

    蕭錯道,“要記得,我可盯著你呢。”

    崔振頷首,“知道。你也一樣,日後別不學好。”

    二人相視一笑。

    崔振望了望悠長的古道,“就此別過。”

    “保重。”蕭錯撥轉馬頭,轉到路旁,望著一行人絕塵而去。

    崔振沒有告訴蕭錯,早在蕭府的人救下藍月宸之後,她就對他說:“蕭府的人救過我的命,來日你若是讓蕭家的人落魄,便是你我緣盡之時。”

    那時他說,看情形,那份過重的人情,能償還最好,不能償還的話,他聽憑蕭錯發落便是。

    她的安危,比他的性命更重。

    再加上後來那件事,他自然已放下了昔年恩怨,心態已是順其自然。

    **

    同年八月,裴羽生下一名男嬰,母子平安。

    至此,她與蕭錯的日子得到完滿。

    生活裏唯一令她頭疼的,不過是微末小事,例如瑾瑜越長大越是活潑淘氣,例如兒子似乎也特別依賴蕭錯。

    便是煩惱,也是因甜蜜而生。

    她與蕭錯一路以來相互無言的付出與守候,歲月不曾辜負。(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