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門那一瞬間，克裏斯抬頭向著徐睿的方向看了一眼。明明知道這隻是他的記憶，他不可能看到自己，徐睿還是下意識倒退了一步，恍然他是真的看到自己了。因為那兩道眼光如刀似劍，鋒利得如同實質一樣能在人身上捅出窟窿來。

    真……真殘暴！

    待得克裏斯轉過眼光，徐睿才摸著胸口鬆了口氣。這樣的克裏斯他沒見識過，有點招架不住，也有點本能的懼怕。一直都說哨兵是如何如何的凶殘，徐睿並沒有真的被哨兵虐待過，不能真切的感受他們野蠻的那一麵。但看到十歲時的克裏斯，徐睿信了，哨兵什麽的一但凶殘起來，那就是一頭野獸！

    現在他隻慶幸一件事，他遇到的是成年的克裏斯，不是十歲的克裏斯。成年的克裏斯會吸引他，十歲的克裏斯他見了隻想逃得越遠越好。

    還好，當這頭小凶獸轉向他母親時，一切的負麵情緒被他迅速的隱藏了起來，他甚至還對瑪莎露出一個靦腆又僵硬的微笑。徐睿忍不住又倒吸了一口冷氣，麵癱臉突然微笑什麽的，殺傷力果然非常巨大，那才十歲的小家夥因為這個微笑顯得英俊極了，簡直就是禍水！

    “過來。”瑪莎衝他揮手。

    克裏斯走到瓦爾特對麵坐下，開始吃早餐，動作果然跟瓦爾特一樣粗魯直率。徐睿於是大皺眉頭，他終於知道克裏斯的吃相最初來自哪裏了……

    很顯然，瑪莎也有些受不了這一對父子的吃相，開口道：“沒人跟你們搶。克裏斯，把放在桌子底下那隻手拿上來放到桌麵上，扶住盤子。要時時刻刻記住禮儀！”

    語音落處，兩父子都收斂了一點，但隻是片刻，隻要瑪莎微不注意，這兩隻又一起原形畢露。

    瑪莎實在看不下去，隻好走開去拿她剛才榨的那種野果汁。

    趁這個時間，瓦爾特偷偷對克裏斯擠眉弄眼的道：“嘿！還是這樣吃著過癮，對吧？哈！讓禮儀都去見鬼！”

    克裏斯的手背僵了一下，繼續默不作聲的吃著東西。

    瓦爾特一直留意著克裏斯，這時突道：“克裏，你那隻手裏拿著什麽？”

    克裏斯咀嚼著的嘴放緩了速度，猶豫了一陣才把一直藏在桌子底下的那隻手拿出來，把一個東西推給瓦爾特。

    徐睿伸長脖子一看，那是一個雕刻了一半的木雕，隱約能看出是個人形，其它的徐睿則不能辨認出更多。一來對十歲孩子的雕工最好別抱太大的希望——就算他是哨兵也一樣，二來徐睿本身就是個繪畫雕刻的無能者，他實在無法認出這鬼東西是個啥。

    但瓦爾特一眼就看出來了，他又驚又喜的道：“這是我？！”

    克裏斯麵無表情繼續吃東西，無論神情還是動作，都跟他的第二重身份傑森相差無幾。難怪他扮演傑森時絲毫看不到跟在徐睿麵前當克裏斯相似的地方，從頭到尾都不露破綻，原來他小時候就這德性，人家是本色演出……

    而瓦爾特的腦洞很大，徐睿覺得他的腦洞很可能跟自己一樣大！就這樣他都能看出克裏斯雕刻的是他，這尼瑪是什麽眼神？！米開朗基羅附體嗎！

    徐睿就聽到他興奮的道：“雕得真好！”

    ……完全沒感覺出來。

    “雕得真像！”

    ……完全沒看出來。

    “瑪莎，你快來看，這孩子太厲害了！”

    ……還是完全get不到他的雕工究竟厲害在哪裏。話說，成年以後削個土豆皮都能削去整顆土豆一半體積的人，十歲的時候就是個厲害的小雕刻家？別開玩笑了！

    然後從瑪莎僵硬呆板的表情裏得知，自己的感覺並沒有發生錯誤，大概隻有在瓦爾特眼裏克裏斯的雕工才是‘厲害’的。看在別人眼裏那塊東西根本就是一砣屎！

    不過瓦爾特誠摯的讚美明顯讓克裏斯很開心，徐睿從他眼裏看到真正的歡喜之意，這樣的眼光他在傑森眼裏看到過。它隱藏得非常的秘密，得認真的去讀才發現得到。

    “是打算送給我的嗎？嘿，我喜歡！”很顯然，閱讀克裏斯的細微表情的這個技能瓦爾特非常熟練，一直在愛不釋手翻轉著手裏的小刻件，滿臉欣慰高興的笑意。

    克裏斯低下頭，不讓任何人看到他的不自在，終於低聲惜言如金的開了口，隻說了兩個字：“生日。”

    瓦爾特秒懂：“這是我收到的最好的生日禮物。我愛你，兒子。”

    聽到這句話，克裏斯猛然一僵，緊緊捏緊了手裏的勺子，沉默著不發一言。

    但徐睿懂，那一刻他肯定是無比想說，我愛你，爸爸。可他就是說不出口，縱然那幾個字在嘴巴裏翻滾了千百遍仍是。這個情感缺失的男人小時候就是這樣不懂表達自己的感情，所以他才會成年以後直到以為自己快死了才會脫口對自己道：阿爾，我愛你。

    如此沉默的情感瓦爾特也懂，徐睿甚至覺得自己有些方麵跟瓦爾特很像，比如換成是他，他現在也會這麽做：拉起克裏斯的手，心疼的看著那上麵因為是雕刻門外漢使用工具不當而留下的血口子和血泡，一個勁的抱怨他不該這樣做。

    感謝瓦爾特！徐睿真切的覺得正是有了他，克裏斯才沒有長歪，沒有變成像他親生父親那樣成為一個可怕的哨兵。他真的是教會了克裏斯太多的東西，為成年的克裏斯樹立起了一個好男人的榜樣。於是徐睿控製不住的看著強拉著克裏斯的手，正在不斷抱怨那個男人，覺得他英俊極了，配克裏斯美麗的母親剛好，一點都不遜色！

    十歲的克裏斯，小狼崽一樣的克裏斯顯然處理不了這樣的溫情，他僵在那裏不知道該抽回手還是不該抽回手，英俊的麵孔板得就像一塊鐵板，整個人木得如同剛剛找到徐睿時的機器人小r。

    而瓦爾特某些方麵確實極像徐睿，克裏斯越是這樣，他就是越是覺得有趣，死活拽著克裏斯不肯撒手，眼神閃爍著快活的戲弄意味，直到瑪莎不得不來拯救克裏斯。

    “瓦爾特，別那樣逗孩子。”

    瓦爾特無辜的聳肩：“我有嗎？嘿！兒子，我現在就可以放開你，但你必須答應我下午陪我去叢林裏打獵。我知道你喜歡這種活動，更何況為了打到更多的獵物，你爸爸我說不定需要你身為哨兵的察覺能力。哦，你懂的，比如有隻野豬在一公裏以外時你就可以提前告訴我它在哪個方向。”

    說完，他就衝克裏斯擠眉弄眼，神色特猥瑣。很顯然年幼的克裏斯無法招架這種猥瑣的舉動，隻得無奈的應道：“嗯。”

    麵癱臉露出這種無可奈何的表情時特別逗，徐睿看了忍不住想笑。他覺得自己必須得學會這個辦法，以後用來對付克裏斯保證管用之極。

    又逗了克裏斯一會兒，比如死皮賴臉的威脅克裏斯必須得說爸爸我愛你什麽的，不然我就會一直糾纏著你不放。徐睿越發覺得自己跟瓦爾特很有猿糞，這方麵的不要臉程度，大家都是一個水準級的……

    直到十歲的克裏斯受不了的發飆，板著臉拿過那個完全無法認出來是什麽的木雕坐一邊繼續努力的時候，瓦爾特才遺憾放過他。

    “瞧，惹孩子生氣了吧？”

    “哪有。”瓦爾特繼續扮無辜：“他要真生氣了，會提著獵槍衝林子裏大開殺戒。”頓了頓，他又道：“換個角度想其實也挺好，又可以加餐了，咱們家小哨兵打獵的本事可比我強。”

    瑪莎情不自禁的微笑，她明白的，瓦爾特一直在用這種胡攪蠻纏的態度糾正克裏斯對自己哨兵身份的排斥，還有對自我的厭惡，試著讓他明白那隻是他與身俱有的一部份，其能力本身並沒有錯，用它來具體做什麽事隻與掌握著它的那個人有關，並不是他親生父親強行讓他繼承的糟泊東西。

    不知道克裏斯有沒有理解到他的良苦用心，他隻是抬頭看了他一眼，繼續麵無表情的幹活。

    瓦爾特聳聳肩，絲毫不介意克裏斯的沉默，隻道：“瑪莎，最近一定不要出門，需要什麽跟我說，我替你買回來。克裏斯也是，沒事不要出去。你不要多擔心，你媽媽下一次的幹擾劑我一定會及時搞到。”

    “好的，不過為什麽？”瑪莎問。

    瓦爾特臉上的神色帶上了嚴重的擔心，道：“反叛軍與政府軍的對抗越演越烈，戰線正在迅速向著我們這個方向推進。我聽到有零星的傳言說反叛軍的首領在一星期前於轟炸中被擊斃，而新推舉出來的反叛軍首領通過複仇的斬首行動成功的剌殺了政府軍的首領史克雷班納曼。根據我的判斷，這些事是真的！”

    “天哪！”瑪莎驚恐的捏住了自己的喉頭，這個聰明的女人迅速道：“那不就是說，雙方的陣營指揮者都改換了一批？原來的溫和派已經不再存在了？”

    克裏斯不感興趣的隻當沒聽到。

    瓦爾特憂心忡忡的道：“是這樣。溫和的局勢被打破，重新換血上陣的指揮者都是激進份子，他們不會再溫吞吞的磨下去。我想，腳下的這顆星球很快就會暴發全麵的大戰。我隻希望我們在大山裏躲得夠深，能避過這場戰爭。這得感謝你，瑪莎，要不是為了躲避那個人而到這裏來修建了一座木屋，我們現在就得必須想辦法搞到船票逃離這個星球。而事實上現在星際航道已經被管製，無論進還是出都很難辦到，想離開都不行。”

    瑪莎搖頭：“我不明白，為什麽一定要組織反叛軍和政府軍對抗？大家好好的生活著不好嗎？”

    瓦爾特無奈的道：“政治一向都這麽醜陋，戰爭全都是利益爭奪中矛盾不可調和的結果。我們腳下的這顆星球德米提，一直都出產能源晶石。而無論什麽東西跟能源扯上關係，一個處理不好就會引發資源戰爭。桑切斯家族已經不再像以前執政的時候那樣甘於平凡，他們想要創造更多的輝煌，野心勃勃的試圖依靠第三星際勢力宣布獨立。原來與這顆星球有著緊密供求關係的星盟又不肯放棄這塊一直嚼在嘴裏的肥肉，他們絕不會容忍德米提的獨立，從而大幅抬高能源晶石的出口價格。這種矛盾最終隻能以戰爭來解決，打贏了，就什麽都是對的；打輸了，就隻能閉嘴。”

    “現在的局勢已經不能被桑切斯家族所掌握，事態已經發展成星盟與第三星際勢力的爭鬥。桑切斯家族其實已經淪為角鬥的道具，被第三星際勢力暗中支持的他們自稱為獨立軍，事實上星盟則稱呼其為反叛軍，簡稱叛軍！無論是主動還是為了自保被動加入這場戰爭的人，每一個都被稱為叛軍！”

    闡述著自己的政局觀點，瓦爾特麵帶憂愁的繼續道：“我不看好這場戰爭，德米提想學第三星際勢力那樣獨立不太可能，無論是其政治地位還是在星係中所片處位置，以及所具備的武力而言，它想要獨立都太困難。桑切斯家族被野心所蒙蔽看不到，或者是根本就不願看到這一點，所以最大的可能是這場所謂的起義被星盟鎮壓而失敗。其中誰對誰錯我沒資格說，但我絕不會去參加這種沒有意義的戰鬥，我隻想守著你，克裏斯，還有將來會出生的小寶貝。我隻希望這場戰爭快點結束，誰輸誰贏都無所謂。”

    瑪莎走上前去靠在這個和自己一樣厭惡戰爭的男人懷裏，道：“別擔心，我們居住的這裏人煙荒蕪，更沒有什麽重要的資源可以開采，早先的能源礦已經被開采一空，沒有人會來這裏。更何況我們自己種地種菜可以養活自己，不缺穿少吃，所需要的僅僅隻是控製發情熱的幹擾劑，我們一定能成功避過這場災難。”

    “是的。我也這麽想。”瓦爾特神情一展，強笑道：“有了你們，我就什麽都不缺。不過我最好趕緊去盡量多搞一些向導型幹擾劑回來存著。幸虧你當初逃跑的時候帶的錢足夠多，要不然以我的經濟能力，還真買不起。嘖嘖！”他嘖巴著嘴道：“真是太貴了！”

    瑪莎淡淡的諷道：“他是個哨兵，殺人掙錢的本事確實厲害，算得上家當豐厚。不過我隻拿了屬於我的那一半，被他折磨了快十年，那是我應該得到的。我用十年的青春換我應該得到的財產，算起來還是他占了大便宜。”

    “嗯。”瓦爾特應了一聲，在瑪莎臉上親了一下：“我出去了。愛你。”

    “我也愛你。”

    不知道為什麽，看著那溫馨告別的夫妻，再看著安靜的坐在一旁沉默的雕刻著木雕的克裏斯，徐睿心裏沒來由的升起一股寒意，似乎這種溫馨不過是個假像，在它的下麵暗流湧動著，如同山雨欲來，風滿樓般的動蕩不安！（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