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舊婢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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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紅綃一愣,冷冷道:“好,我倒要嚐嚐清楚。素日就是我幫娘娘試味的,若理嬪主子的確無辜,奴婢給您叩頭謝罪。”

    越荷道:“不必,宜貴嬪於我是主位,我也不願貴嬪枉為人害。”旋即向眾人道,“花露飲以眾鮮花露水調和而製,分量稍變則口味有異。如今桑葚重調花露飲,紅綃姑娘親嚐,秦司膳、何典膳為證,方太醫檢查藥性。隻願能證越氏清白。”

    丁修儀嗤笑道:“除了這六兩,你牡丹閣可還領了二兩。若是毒害宜貴嬪所需花粉多於八兩,你的話還勉強可聽。可若是少於八兩,你又怎麽辯駁?”話才說完,想起剛才玉河派人來表明的態度,暗道自己不可再多言了,端聽越荷作答。

    彼時越荷正凝神看桑葚顫抖著雙手接過微言命人捧來的材料調製,聞言微微回身,隻淡漠道:“花露飲還未調出,嬪妾也不知結果。”

    正調製花露飲的桑葚手一抖,怯怯道:“領去的玫瑰花粉……還有一兩。”

    甘草道:“不錯,剛才搜宮時,牡丹閣的確還餘下一兩。”

    微言沉聲道:“也就是說,假使那消失的六兩玫瑰花粉都在理嬪處,連上用去的一兩,理嬪最多可以拿七兩玫瑰花粉去毒害宜貴嬪——若所需花粉多於七兩,則理嬪無辜。”

    一時間眾人都安靜下來,隻待桑葚將花露飲調出。

    ——————

    “還是甜膩了些。”

    紅綃皺著眉頭嚐過了桑葚剛剛調出的花露飲,已經是第五盞了,不是甜了就是澀了。理嬪的口味與宜貴嬪有異,她禁不住問道:“娘娘何不讓為貴嬪調製花露飲的如桐一起來調製?這樣下去也不是個辦法。”

    微言見眾人多有不解之色,暗暗將那些了然或無波的麵孔記在心中,方才答道:

    “如桐或被收買,已被收押審問。假若如桐無辜,那就是花露飲中被人偷偷添了東西,這樣的話,如桐來了也是無用。”

    紅綃勉強信服,禁不住向桑葚催道:“你倒是快些呀!娘娘的口味我不說過了麽?甜且淡,要回味不澀的。前一次倒有些像了,這回又差太多了。”

    微言隻命人記著每次的用量與口感。紅綃言霍嫵發現有孕以來飲用的花露飲在四十盞上下,按這樣計算的話,用量應該就在七兩上下……隻待桑葚調出最後的味道來!

    桑葚哆嗦著雙手調出了第六盞時,皇帝來了。

    ————

    江承光本來沒打算摻和這件事。

    雖然打算給霍嫵一個麵子,可洛微言打算借此事立威,他也樂的不管。後來事情進展膠著,他才稍稍上了些心。江承光看待後宮妃嬪的方式很簡單,有用的,喜歡的,以及其它,而看待這件事也單刀直入:誰會是獲益者。總之,這個人不會是越荷。排除了越荷的可能性,毒害霍嫵之物

    又絕對不止六兩——必然有人從宮外偷運。此次是要藥霍嫵,焉知下次會不會是刺君?因此江承光對於宮禁的不足頗感生氣,回過頭來看此事的審議依舊糾纏在越荷的清白身上,也不禁就覺得心煩了。那手眼通天之人,越早抓出越好,幹脆道:

    “理嬪處的玫瑰花粉不過二兩,消失的六兩究竟在何人之處尚且存疑,何必還在理嬪身上多做糾纏?”

    他看事情隻從利益考慮,於是結論下得粗疏,卻也大多是對的。可後宮女子心思微妙曲折,幾點疑竇就夠她們認定或懷疑,如今聽江承光這樣說,隻當他是疼惜理嬪,不由醋意大發。

    微言一怔,旋即明白自己錯在何處,忙道:“理嬪之事與雲婉容一樣,都不過有些似是而非的證據。可如今已經問開,若不查清,也損害理嬪聲譽。”見江承光勉強點了點頭,才道,“嬪妾失職,願聖上恕罪。”

    她後一句指的自然是宮禁之事,果然江承光麵色緩和:“不怪你。”說著便轉向紅綃道:“試出來沒有?”口氣微微有些急躁。

    紅綃凝神啜了一口,細細品味片刻便驚喜道:“是了,味道對了!每盞一錢九玫瑰花粉,味道對了!”宮人忙按照此番的用量計算出四十盞一共所需的分量——七兩六錢!

    穆長使仍是爭辯道:“隻不過多出六錢而已!六錢分量何其之微,誰知是不是夾帶……”卻不知江承光聽了這話麵色更沉。

    “好了!”洛微言喝到,“整天疑神疑鬼成何體統?尚食局法度森嚴,宮門出入也是手續完備——長使是在質疑他們嗎?”

    穆長使一縮,不敢說話了。江承光露出淡淡讚許,道:

    “朕會命羽林衛介入此事,今日便先散了。”

    又看越荷一眼,目中有少許溫情:

    “理嬪的清白,朕不希望聽見議論。”

    眾人應喏,越荷心中劃過些許無奈,又很快化為對今日事端的慶幸。她賭對了。金仙兒、楚懷蘭、聶軻甚至馮韞玉、鍾薇都投來關切的眼神,越荷勉強回了個笑容,心中依舊沉甸甸的。

    今日賭對了,那,下次呢?

    ————

    牡丹閣鮮少焚香,今日卻香氣繚繞。皇帝親賜的千步香乃是南郡的貢品,味似杜若,傳聞其香氣遠播千裏,可直上蒼穹,薰人肌骨,不生百病。不過今日點起,卻有祈福與去晦之意。

    桑葚跪於地上,目光低垂,隻看著理嬪的軟底珍珠繡鞋上的雲紋。她眼睛早就哭紅,可是一句話都不分辯。她已經跪了小半時辰。

    越荷慢慢用完了一碗荷葉膳粥。香氣熏得她有些頭暈,可姚黃執意要除掉晦氣,她也由著了。現在清淡的荷葉粥也難以下咽。越荷看向桑葚的圓臉,沉聲道:

    “你還不把話與我說清楚麽?”

    桑葚一怔,淚珠子一串一串就掉了下來。她死死咬著嘴唇不敢發出聲音,躲閃著目光,哽咽道:“奴婢連累主子了。”

    越荷見她哭得傷心,示意姚黃遞了帕子過去。待她擦幹淨了臉方才問道:“桑葚,你怎麽會想起要給我去領玫瑰花粉?”

    桑葚低垂著頭:“奴婢……奴婢也不曉得。奴婢隻是聽容醫女說幾種花粉調在一起更加滋陰,就、就想著讓主子養身。奴婢就去領回來了……”

    “桑葚,”越荷的語氣嚴厲了些,“可你知道自己錯在何處?——你領了卻又為何不同我說?”一麵示意姚黃將“容醫女”記下。

    卻不料桑葚將姚黃的動作看得分明,“哇”一下子便哭出聲來。她猛地抬起頭來,雙目紅得兔兒一般,緊緊揪著越荷的衣裙下拜不放,哭道:

    “小姐,小姐!不是桑葚不肯告訴您——是、是……”她麵上閃過委屈、羞愧與後悔,“是入宮以來,您就不再信任親近桑葚了……桑葚知道自己不如姚黃姐姐穩重懂事,可是桑葚也是一心為著小姐的。小姐的口味變了,習慣也變了,桑葚再也服侍不好小姐了……”

    桑葚哭得傷心:

    “奴婢也不知道這些是怎麽回事,奴婢再也不是小姐最貼心的桑葚了……小姐,奴婢不是有意瞞著您的!奴婢隻是想為小姐做點事,想證明奴婢還是最了解小姐的那個人……小姐,奴婢有罪!奴婢給小姐添了□□煩,奴婢以後知道了,自己比不得姚黃姐姐,奴婢再也不敢給小姐添亂了!但求小姐不要趕桑葚走……小姐!沒有您,奴婢哪裏還有家啊!”

    越荷愣住了,姚黃麵露複雜之色默默退下,隻留她主仆二人。越荷緩緩吸了口氣,才將桑葚從地上拉起來,柔聲說道:

    “傻桑葚,我怎麽會趕你走呢?”

    她李月河接手了越荷的身體、記憶與經曆,自然要當好越荷的角色。可是直到桑葚指出來,越荷都不清楚自己的態度給這個年幼的女孩造成了多大的惶恐、不安、緊張、害怕。她下意識地親近自己曾經的姚黃魏紫,即便魏紫投玉河而去她都報以理解,可是對於桑葚呢?她讓桑葚當大宮女,可是旁的一切都信賴姚黃。這其中雖有姚黃年長穩重、熟知宮中事宜之故,同樣也是因為她並沒有那麽信任原主的桑葚,可是……

    越荷深吸了一口氣。

    她已經不是李月河了,她現在是越荷。即使保留一些屬於李月河的情感,可是現在的她,終究是越荷啊。桑葚的事情隻是一個投影,她假如並未發覺,就這樣做下去怎知是否會有——不,是一定會有更糟的事發生!桑葚懵懂純善,換一個人就可能徹底離心。桑葚啊……

    越荷將她扶了起來,羽睫覆下,掩去眸光晦澀。可她溫柔的語調是桑葚能聽懂的,小姑娘又抽起了鼻子:

    “好了,桑葚,以後別再傻了。是我不好,沒有和你說清楚。姚黃先前是服侍過兩位貴妃的,留在我這裏又是推拒了李貴妃。我若不誠心待她,平白辜負了人家。這段時間苦了你,隻因我們自小親近,我心想你會願意為我委屈……是我不好。至於改變口味,京城水土與江南不同,改變飲食不過為了保養身體,免得染疾。”

    桑葚聞言泣道:“奴婢不知小姐用心,給主子添亂啦!奴婢不該胡思亂想的。”

    越荷無聲無息地輕歎一聲,露出了溫和的笑容:“當然,你永遠都是我最信任的貼身宮女。好啦,桑葚,這次的事就先罰你一個月分例。回去別再不開心了?聽話,早點歇罷。”(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