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前朝皇子
字數:4422 加入書籤
昔日的太子側妃月河,製服紫燕靠的並非是多麽出眾的騎術,而是她不服輸的倔勁兒。江承光記得,那時的李月河雖然從小曆經戰亂,可騎的大多是已經被馴服的好馬。時局混亂,她在常年顛簸中學會的不過是如何讓馬兒跑快些、別出聲,如何馴馬卻是一竅不通。
然而,那個抱著馬脖子就咬牙切齒不肯放手的姑娘,最後真的征服了那匹絕世好馬。精疲力竭後,一人一馬相依而立,馬兒舔著她手心的糖霜。江承光有些恍惚地想,他怎麽會答應越荷去試騎紫燕呢?
有人說馬兒是有靈性的,越荷相信這一點。驕傲如紫燕,即使被人抽的遍體鱗傷,也不會願意再任人驅馳,除非那個人是李月河。越荷一點兒都不想看到紫燕受那樣的苦。她想要試一試。
尋常馬兒認出主人是靠氣味。越荷走近幾步,馬兒呼哧呼哧向外噴著氣,向後退了幾步,不遠不近,依舊保持著與越荷的距離。可紫燕這幅樣子已經算是難得的溫順了,江承光不由“咦”了一聲。
卻見越荷彎下腰,從右靴中抽出一把匕首來。那匕首製造的極為精美,白玉短鞘外纏銀鑲,刻著古拙而神秘的胡人花紋。尤為令人讚歎的是匕首柄上,匠人精心地將那銀製短柄打造成了雄鷹之首,鷹嘴微微向下泛著冷冽的寒光。
“這是……”江承光微微失神,甚至忘了妃嬪在靴中藏匕首對他的威脅與恐怖——雖然越荷已經提前告知引路太監,可那太監並未能夠在兩人間插上一句話。
這樣的匕首,李月河也有一把。
或許冥冥之中她們的確有種獨特的聯係,在越荷醒來的那一天,她順手拿起這把擱在床頭的匕首,割斷了侍女桑葚殉主上吊的白綾。越荷想,桑葚的確是極為忠心的。
紫燕看見了那匕首後便不動了。馬兒側過頭去好叫自己的眼睛看的更清楚些,越荷慢慢走過去,沒有拔出匕首。馬兒有些煩躁不安,可是也沒有再後退。越荷舉起匕首,將那匕首柄上的鷹嘴,輕輕壓在了馬兒的右側腹部,並有節奏地摩擦著,摩擦著……
大顆大顆晶瑩的淚珠突然之間從紫燕的眼中滾落,馬兒揚起前蹄長嘯一聲,轉頭便咬住越荷的衣襟,在她脖子上親昵地蹭著,大大的眼睛中滿是親昵與信任的光。越荷的眼眶也濕潤了,她反手抱住馬兒的頭,依偎著它。靈馬識主,原來並非傳言……
身後傳來江承光驚奇的聲音:“咦——阿越,紫燕當真十分喜歡你……”
越荷擦了擦眼角,轉頭微笑道:“從前嬪妾聽爺爺的部將說過,爺爺總喜歡拿匕首柄給馬兒瘙癢。沒想到這樣有用。”
江承光大樂:“那也是紫燕與你有緣!”又歎道,“這樣一匹好馬,這些年卻不許旁人近身,如今可好了!朕可以將它賜給你,但紫燕速度極快,你練好馬術前不許和它瘋鬧。”
越荷自是謝恩。指腹悄悄擦過馬兒腹下並不明顯的一道淺印。常年的逃難中,李月河無論走到哪裏,右靴中都會藏一把匕首。自從得到這柄珍貴匕首後,更是從不離身。隻是這把匕首的鷹嘴稍稍高出靴子,騎馬飛馳時便恰好一下一下輕輕刮在紫燕的右腹,縱馬狂奔時雙腿緊夾便更是嵌到了肉裏。早年李月河未曾留心此事,後來察覺了,不再將匕首放在靴中,紫燕卻反而不樂意了似的。李月河也隻好哭笑不得地繼續放著,隻是中間墊一塊軟布。
輕輕捋著紫燕的長毛,越荷禁不住粲然一笑。
——————
風中旗幟招揚,猞猁、豹子、獵狗、藏獒興奮地嚎叫,鷂、鷹、雕、鶻在天上飛旋,銳利的眼睛尋找著獵物的蹤影。一隊數十人的小隊縱馬而去,聽從號令,敲鑼打鼓地將野獸向中心的密集地帶趕去。王孫公子們張弓搭箭,躍躍欲試,隻待圍獵開始。
大夏民風雖然算是開放,可這樣政治意味濃厚的場合自然是不容女眷出現的。皇帝要借此機會看一看各家的青年才俊,並表示對武將的重視,畢竟開朝以來的趨勢便是文官日益得勢。自然,也不乏鍛煉身體、趁機遊樂的意思。
“把野獸驅趕到那麽個密集的小圈子裏圍著獵殺,實在是沒意思。”
回首看是聶軻,越荷笑道:“你怎麽一個人?仙兒呢?”
聶軻聳肩:“學騎馬呢,把我趕走了。說我總是唯恐她摔了,這樣是學不會的。”又道,“這圍獵好沒意思,跑這麽遠不會就為這一趟罷?”
越荷一笑:“估摸著隻能算個開局,後麵也就散了各自打獵了,願意在營帳休息也是可以的。我叫桑葚去打聽野獸少又離圍獵遠的地兒啦,打算去跑跑馬。你要一起去嗎?”
聶軻含笑搖頭:“不了,我還是擔心仙兒。她性子倔不要照顧,我也不能真的不管她呀。”又道,“聽聞聖上把昔日賢德貴妃的坐騎‘紫燕’賜給你了?你千萬別太冒進。好馬性子大都烈得很,別把自己傷到,旁邊總得有個人看著。”
“我曉得了。”越荷明白她的好意,但不過一笑了之,又遠遠看見桑葚的身影,忙道,“那我先去了。”說著與聶軻告別。
聶軻道:“好,你去罷。”亦去找金仙兒。
——————
越荷騎著紫燕在林間飛馳,破開疾風的感覺實在太過美妙了。右靴微微露出的鷹嘴一下一下啄著紫燕的腹部,可紫燕卻頗為歡愉,不時歡叫一聲。
這具身體有些射箭基礎,但在騎馬上卻是個初學者。江承光履行了“教她騎馬”的諾言。不出幾日,越荷已經能夠策馬小跑,江承光隻以為她悟性驚人。畢竟再怎麽能裝,身體的僵硬是裝不出來的。因此不再禁止她騎紫燕。
圍獵已經進行了半日,王公們也很是索然無味。因此不時有人偷偷離開隊伍,去林間自己溜達,而皇室對此也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越荷一路留心都在屬於皇家遊樂的一塊森林中,以免皇帝的妃嬪叫外男看見。本朝雖禮教不嚴,可謹慎些總無大錯。
正策馬間,忽而聽見有馬蹄聲相近,越荷隻道是有人誤闖了此地。她一時興起,便獨身策馬,如今也無人可去通傳一聲回避。好在紫燕神俊,避開也不是不可能。正要再趕馬兒跑快些,忽聞一聲極為清朗好聽的“理嬪請留步”。
越荷微微愣神間,馬兒已跑出很遠。她勒馬回首,淡淡道:“傅巡撫。”
相隔二十步的距離而已。李月河年少時親如兄長的男子正騎在一匹青馬上與她對望。傅北身著玄色直裰,襟口有暗綠色藤紋交錯。身姿挺拔,風致雅潔。琥珀束發冠一絲不苟地束起每一綹長發,鳳目明澈而溫和。從前李月河拿他當兄長看待,也是因為兩人相似的眼睛罷。
但越荷在回身那一刻就已經清楚自己的身份,於是淡然微笑。
傅北策馬稍前幾步,在與她相隔十步的地方停下。他神情極是誠懇,隱含一絲歉意與節製的關心,道:“理嬪好。”
越荷稍稍側身,回禮道:“巡撫客氣了,馬上不便,還請巡撫見諒。”
若說傅北的眼形與她相似,那麽他的眼神便是像他宮中的姐姐慧婕妤,都是一般的澄澈溫煦。
傅北道:“無事,是我唐突了。前次去給堂妹送行,曾遠遠見過理嬪一麵,這才冒昧來問——慧婕妤的身子可好些了?楚貴人近來還好麽?”
越荷心下一鬆。入宮後念及屬於前身的諸事,關於傅北退婚的一樁最是緊要。雖是當年父輩的私下約定,並無多少人知曉,可萬一曝出來絕對是禍事一樁。剛才見麵時她就料想傅北的剔透,即便的確因愧疚而擔心她的身體,也絕對不會多言。於是隻淡淡扮演好屬於越荷的冷淡。
“慧婕妤體質差一些,如今仍是靜養著。楚貴人很好,大人費心了。”
傅北目光一閃,在紫燕身上凝了片刻,方溫言道:“麻煩理嬪了。今日傅氏莽撞,給理嬪添了麻煩,在此賠不是。望理嬪勿要氣傷了身子。”卻是在隱晦為之前的事情向她道歉了。
越荷垂下目光:“越氏早已忘了,也請大人莫要放在心上。”
傅北誠懇道一聲“好”。又道:“理嬪保重身體,在下先行一步。”微微躬身,一打馬便馳去,不消片刻便無影無蹤。謙謙君子,溫潤如玉,用來形容他,當真不外如是。明明是文士的直裰,策馬驅馳的他卻並無半分文弱之態。
越荷散去因突見兒時夥伴卻物是人非帶來的一點荒謬感,搖了搖頭,也向相反的方向飛馳而去。(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