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由來隻聞新人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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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霍成君本是想往後退一步,離那令人驚慌之物遠些,情急之間,卻忘了自己並非立著,一個後退,便使重心往後傾倒下去,踉蹌之下,劉病已尚來不及趕至她身後相扶,隻能將摔於地麵的霍成君扶起,可看到霍成君眼中驚恐之色時,便向她方才之地望去。

    這一看才知,婦人一直對著的是兩具被白布掩蓋的女屍,屍體早已成幹屍,可婦人卻還是守著這兩具屍體,劉病已注意到,方才婦人口中所說的除了陶望卿,還有一人,待霍成君站穩後,便至婦人身旁問道,“老夫人,口中的阿都是何人?”

    “阿都是我好女兒啊,她替望卿討公道,可那些人,竟將安安也害死了,他們隻給了我兩具屍體,這一具是安安的,另一具卻不知是誰的,可他們偏偏說是望卿的,望卿是我的女兒,即便麵目全非了,我又豈會認不出來,他們隻知糊弄我,卻不肯將我女兒的屍體還給我。”老婦人一邊說,一邊手指觸碰著其中一具幹屍,眼神與輕柔的動作,滿是母親的慈愛,而那幾近崩潰的思緒,以讓她失了防人之心。

    霍成君站至一旁,已從一開始的害怕,到了如今的不舍,那老婦人言語之間滿是無奈心酸,她一顆慈母之心,而今卻隻能守著這屍體淚流滿麵,又是何等的悲涼,可最為令人心痛的,卻是她還無法將早已遭受毒手的女兒親手下葬,連一個祭奠之處都無。

    霍成君與劉病已是知道的,為何廣川王府未能給她陶望卿的屍體,因為陶望卿死的那一刻便屍骨無存了,她早已被昭信命人將她的屍體煮爛拋於荒郊野外,可這樣的實情,他們都選擇緘口不言,有時候不知實情,反有個盼頭。

    “老夫人,人死不能複生,節哀順變。”劉病已深深自責,可他能說的隻有這些無關痛癢之語,藏於袖中的手指漸漸握成拳,自己的百姓子民,卻是過著這樣的生活,是自己何等的無能。

    “你們是何人,在此作甚,快快離去!”少年一臉防備,手中持一棍,他走進來之時,一聽到院中有陌生的聲音,生怕是廣川王府之人。

    劉病已收起思緒,“我們無意害人,不過是知道陶家之事,前來查看一番,閣下對老夫人這般在意,定也知曉一些事情,不如與我們講講,指不定還能還陶家姐妹一個公正。”本以為隻有一個陶望卿,卻未想竟還連累了一個無辜女子,這讓劉病已想了解整個事情的來龍去脈,可眼前的老婦人一來隻怕她也不十分清楚;二來何苦再讓她回憶一次傷心事呢。

    “我們什麽都不知道,你們還是走吧,告訴廣川王,脩靡夫人與陶都姑娘在天有靈,定不會放過他們這些歹毒之人的!”盡管覺著劉病已不想廣川王府之人,可仍舊不會冒險,本以為一番兜兜轉轉之後回到陶家會安全,卻不想,這個地還是讓人發現了。

    “公子,我們並無惡意,我夫君是朝廷派來之人,就是為了徹查此事的,此乃陛下信物,公子可一鑒真假。”霍成君取出一塊令牌,細看就知那是許久前,劉病已賜予霍成君自由出入宮的那令牌。

    男子半信半疑接過霍成君手中的令牌,看一番,確實像宮中之物,可即便如此,他還是選擇沉默,“你們還是趕緊離開吧,廣川王本是皇室中人,我們這些平民百姓幾句話又有何用,這世上官官相護也常有。”

    霍成君依舊不死心,上前一步,“公子為何不願放手一試,難道就願意她們姐妹就此無辜而亡,而那罪魁禍首卻逍遙法外?公子是試想,我們若真是惡人,今日已尋著你們,遲早是一死,倒不如放手一搏,難不成公子堂堂男子漢,卻連這點膽量都沒有?”

    霍成君之語已讓那男子有了幾分猶疑,誠如霍成君所言,可他的防備心,還是未能讓他不言一語。

    “成君,他既不願,我們也不可強人所難,回去罷,便當徒走這一趟了。”劉病已帶著幾分可惜,拉起還隻望著那男子事情以告的霍成君便欲離開。

    方走幾步,卻聽老婦人蒼老的聲音響起,“仁禮,說吧……”那老婦人好似忽然清醒一般,異常堅定地對男子言,男子略一停頓,欲將二人帶至裏屋言,卻聞,“就在這兒說,讓我與阿都也知個明白。”

    男子掙紮後點頭,“脩靡夫人先前甚得廣川王喜愛,可這一切卻讓陽成昭信那口蜜腹劍之人甚為不快,下計誣陷夫人不貞,而廣川王竟還信了那毒人的,當著眾姬妾之麵,對脩靡夫人百般羞辱,夫人難忍那些屈辱,便投井自盡,哪知卻被陽成昭信命人救了起來,最終被製成人彘,以桃木灰與毒草將她的屍骨篜爛丟棄。”

    老婦人一字不落地聽著男子的講述,平靜的麵色之上卻看不出她心中所念為何。

    “陶都知曉此事後,為夫人鳴不平,欲至官府報案,卻不想被廣川王與陽成昭信得知,亦將陶都殺害,後知老夫人在尋女,便將兩具屍體還於老夫人,可這屍體卻是一真一假。”男子簡單將實情講了一番。

    “閣下又是何人?”劉病已精明的目光看得出這男子對於廣川王甚有敵意。

    “我爺爺乃是廣川王師傅王師,教習廣川王《周易》時,因看不得他那些荒唐行為,便好言規勸,哪知廣川王不聽也罷,反倒在事後命人將我一家滅門,家族被屠之時,父親知難逃一劫,便將我藏於櫃中,黑夜之中他們未曾細查,恐也因不怕有何人追究,見家中無人可殺後,便提著鮮紅的刀劍撤回了。”

    這一番聽得劉病已與霍成君皆是心頭一顫,未曾想過還有如此喪心病狂之人,竟然也師傅一家也要屠殺,原因竟隻因對方直言勸諫。

    自陶家走出後,一路上劉病已與霍成君都不曾言語,各有所思……

    劉病已走後不久,莫崔也找到了陶家,可陶家隻剩下了一個自尋短見的陶老夫人,莫崔好心將人救起,卻未有劉病已這般好運,一字未得,便回去了。

    對於莫崔而言,一個老人家不願觸及傷心事也就罷了,反正遭廣川王與陽成昭信毒手的大有人在,自然能找到一個願意將一切如實講來之人,也就不多浪費時間。

    莫崔的到來早就驚動了廣川王府,劉去才不信朝廷會無緣無故遣個使者來,再看莫崔這幾日的行動,擺明了是要與廣川王府作對,劉去怎會不派眼線盯著,這廣川是他劉去的地盤,豈能讓一個長安來的人,隨意走動。

    而劉去知道莫崔的行動,陽成昭信也清楚他至何處見過什麽人,“沒想到她又回到了陶府,還真要謝謝這位使者,免了我好些事,既然她這般思念她女兒,便讓她們一家早些團聚。”漫不經心地轉動這手,欣賞著鳳仙花汁塗就的豔麗指甲,好似施恩一般吩咐著下人。

    使者前來查這事,陽成昭信豈會不怕,以為隻要將活人滅口便可將一切毀滅了。

    霍成君回至客棧後,卻是一直不言語,劉病已亦是,可當劉病已整理好思緒後,才發現霍成君今日格外的安靜,覺著奇怪,便開口打斷了霍成君一人的冥思,“還在害怕那兩具屍體?”

    霍成君搖頭,“天下男兒皆薄幸,由來隻聞新人笑,哪裏聽得舊人哭,萬千寵愛又如何,哪日厭了,抵不上一句流言,舊人去,自有新歡相陪。”霍成君如同自言自語般,可最後一句,“陛下有朝一日可會如此待成君?”卻讓劉病已清醒地明白,她這是在擔心自己了。

    “陳廢後讓司馬相如寫的那些東西,你去記它做什麽,你覺得我可會那般對你,放心,我劉病已不是這樣寡情之人。”還是看不得她緊鎖的眉頭,如同承諾般給了霍成君一顆定心丸,劉病已自己明白,他不僅僅是說說而已。

    霍成君輕輕點頭,便靠向劉病已,劉病已亦將她攬入懷內,“成君,隻要你不做那些傷天害理之事,我定會保你周全,別怕。”他已有了計劃,卻發現總有意外,若是阻擋不了,欣然接受又何嚐不可。

    霍成君不知是因劉病已這番話的緣故,還是白天之事太過心驚,竟讓滾燙的淚水順著臉頰而下,閉著眼睛,緊緊偎著劉病已,生怕下一秒他就會消失一般,不知不覺之中,已沉沉睡去。

    鴿子撲騰著翅膀,停於窗柩前,霍光輕輕取下鴿子腳上綁著的木棒,取出木棒內的紙條,霍成君清秀的自己呈於麵前,紙上隻道,他們已平安至廣川,不過人單力薄,需幾個可信之人查些事情。

    霍光看著麵前自己分明的紙條,隻得苦笑一聲,在另一小條上寫道,“為父自會安排,你與陛下也需小心。”短短一句話,卻包含了霍光的妥協與退步,明知這是劉病已之意,明知或許是他的試探,可為了女兒,霍光還是將這些人交了出來。

    望著向天空遠遠飛去的鴿子,霍光隻覺好多事物都已如這鴿子一般,越飛越遠,而自己也已經許久未曾好好看看這片湛藍的天空……(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