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笙以為自己有什麽地方出了錯，換了隻手，再次按在了五色石壁上。

    石壁如死水陳潭，毫無變化。

    五色石壁是劍閣曆年來測試靈根的固定法寶靈石，不說基本的五行靈根，哪怕是雷冰風暗的異靈根也都不在話下，即點即出，堪比點讀機的反應速度。可偏偏今天撞了邪，任你上下其手，它自巋然不動。

    負責主持靈根測試的薑家考官也沒見過這種怪事，擺了擺手讓雙笙退到後頭，自行上前測了一測。

    與雙笙不同，這一次，五色石壁的玉石上立馬泛出了代表水靈根的藍色和代表木靈根的綠色，兩種靈根各占半邊石壁，清晰顯示出薑家考官雙靈根的特質。

    “沒壞啊。”薑家考官皺了皺眉，靈根測試是公開的，雙笙後頭還排著長隊，一群人見到雙笙詭異的測試結果，整個隊伍都炸開了鍋。

    “聽說過五色兼具的偽靈根，可這一個顏色也沒有，到底算什麽？”

    “一定要說的話……這叫空靈根？”言語中滿滿的調笑意味。

    “空靈根算是什麽東西啊，明顯就是說她根本不適合修煉嘛。”

    背後嗡嗡嗡的討論聲卻沒有入她的耳中，雙笙怔怔看著自己的手，不發一語。

    可能是……太累了，身體出了問題？

    再糟糕的修煉體質，也多多少少是四、五種屬性並存的偽靈根，怎麽可能一個屬性都不占？

    她就算沒做過修真者，以前那麽多仙俠小說和遊戲的積累也不是白來的。靈根意味著一個修者和天地五行之間的相性，擁有某類屬性的靈根，越容易與這重屬性的靈氣親和，相對修煉的速度也越快。靈根屬性越多，代表修煉時吸收的靈氣越龐雜，就好比同樣流量的水往兩個桶裏倒和往五個桶裏倒的區別，自然是兩個桶先滿。

    所以修者都期望這自己的靈根屬性越少越好。

    可是“少”和“無”是兩個概念啊！

    她太過出神了，以至於沒有注意到周舟從她身後走上前。

    繼薑家考官之後，周舟也把自己的手放上了五色石壁。

    石壁瞬間煥發出五色光輝。

    場下各家弟子都有，看到周舟的測試結果，許多對周家並不了解的新人都一片嘩然。

    周舟在登記時被細柳堂的周家人喊作劍首，雖然他否認了，但至少也說明他在周家的顯要地位。

    這樣的人居然是五靈根？

    今天的測試真的是開了眼界。

    “法寶確實沒有出錯。”周舟收回玉石壁上的手，懶散的目光少有地正色起來：“你再試試。”

    雙笙忐忑地把手附了上去。

    一秒、兩秒……十秒。

    她把手收了回來，搖了搖頭。

    “去下一關吧。”周舟拍了拍她的肩頭，兩人消失在石壁之後。

    離去前，她還依稀能聽見石壁後傳來那些人的議論聲。

    什麽“讓她和她的劍靈當初那麽囂張，估計是報應”，什麽“十方世界外的人想要修煉本來就不靠譜”，還有什麽“說不想加入劍閣，明明是劍閣不要她”等等。

    入耳未絕。

    雙笙一個人步子走得有些快，把周舟落下了也沒有發覺。

    虛化的赤霄亦步亦趨跟在兩個人身後。

    “其實不是什麽大事。”周舟想了半天，聲音從後頭飄了過來。

    確實也不是什麽大事。

    她自我安慰地笑了笑，不這麽想，還能怎麽辦呢？這種與生俱來的東西，不是努力就能有的，所以煩惱也沒有什麽意義，如果因為沒有靈根而無法修煉，最多就是回到從前的日子而已，至於那些接踵而來的麻煩她到底能不能順利抵抗……

    知道周舟是想安慰她，雙笙停下了腳步。

    周舟那時正好目光有些放空，一直落到了園林山石之外，十方世界的雲霧中。

    聽到身前的腳步聲消失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他收回的視線才恰好和她撞上。

    他有些意外——畢竟眼見她第一關那麽賣命，顯然對於成為一名劍修這件事並非無所謂，如果這時候是普通的女孩子，可能多少都要有幾滴眼淚吧？所以他也特意給了雙笙一點空間，沒有並肩而行。

    可是眼前的雙笙，卻看不出什麽變化。

    他扒了扒翹了邊的頭發，一手插在口袋裏，語氣中帶著一絲慰藉的善意：“我是五靈根資質，那時細柳堂裏沒有人認為我的修行會好到哪裏去，受到的嘲笑也沒少多少，可是我不覺得靈根能決定什麽……”

    他說著，總是惺忪的睡眼，眼底微微清明：“你看我最後還不是成為了細柳堂的劍首……嗯，應該說一度坐上了劍首的位置。”

    周舟失去“劍首”頭銜這件事，雙笙早就被那些風言風語灌輸過了，不過人家好心安慰，她也不會不識趣地揭人瘡疤，更不想繼續糾結“五靈根”和“無靈根”本質上還是有天大區別的，隻好點點頭，禮貌地應了一聲：“謝謝周舟前輩。”

    “放心吧，哪怕沒有靈根，也不是不能修煉，順其自然就好了。”明明大了雙笙四歲，可周舟那張鮮嫩的娃娃臉看起來卻好似比她還小了一兩年，此時白襯衫牛仔褲配上隨性豁達的言語，有種不屬於他的世故：“俗話不是說嗎——條條大路通羅馬，船到橋頭自然直，天生我材必有用……”

    “不如自掛東南枝？”她苦笑道。

    *   *   *

    醫院病床邊，薑意書皺眉再次確認了微信中的消息內容，隨後把手機收回了白大褂內。

    尚且躺在病床上，手腳被石膏固定而難以動彈的韓天一冷瞅了他一眼，態度不佳地問：“實習醫生上班摸魚，出了問題小心我醫鬧。”

    薑意書沒反駁，唇角含笑：“難怪你不在群裏。”這個性容易招人恨。

    “什麽群？”

    薑意書又拿出手機，指紋按亮了屏幕，把微信群聊界麵擱在韓天一麵前。

    往常韓天一是根本不會參合閑事的人，可是這次的傷已經讓他在床上躺了數天，自己都快要閑出花來了，現在別說是八卦，哪怕來個製作組跟他商量《病人去哪兒》他也會拍，擱在他麵前的手機他定睛一看，群聊界麵上寫著的群名——

    這屆妹子我看行（5）

    他的目光直接忽略這個充滿屌絲氣質的名字，眉毛揪成一團順著往下看群聊記錄，時間是10分鍾前的討論，最早是周舟說雙笙的靈根測試出了問題，出現了前所未有的無靈根狀況，孫文軒分析了下無靈根狀況出現的原因，姬雲墨說了聲哦，曹芷則直白表示會不會是大姨媽的關係，那幾天她也不穩定，然後底下統一回複“……”。

    “雙笙是誰？”韓天一完全找不到這個群和他有什麽關聯點。

    “你的接班人。”

    “什麽接班人？”

    “我們找了十多年，這是第二個出現在現世的劍靈。”薑意書的中指頂起鼻梁上下滑的黑框鏡架，把手擱回白大褂的口袋，“這段時間的現實世界亂得不正常，各地都出現了詭異的地陷深坑和塌方，那些都是輸送魔靈的通道存在過的證據，有的裂縫甚至能持續開啟……如果不是那天魚腸發現了裂縫，你可能不止要戰鬥九個小時。”

    韓天一冷著臉頭微微轉開，似乎很不能接受薑意書把他解決問題的功勞歸結於自己的劍靈身上。

    “沒有我，關他屁事。”還有，魚腸難聽死了。

    薑意書當然也發現了韓天一的不悅，但他隻是輕笑了聲，繼續解釋道：“以現在裂縫出現的頻率，相應出現上古異獸的可能性也會增加，你也知道，上古時期的異獸——隻能靠劍靈的劍氣消滅，我們的人手遠遠不夠。”

    “更何況……還有‘異端’那些人操縱劍鬼從中作梗。”

    “總而言之，雙笙和劍靈赤霄對我們很重要，哪怕是難以受控的邪劍靈，也得死馬當作活馬醫。”

    韓天一望向了窗外，煩躁得緊。

    劍閣劍靈劍修，什麽時候這幾個詞才能從他生命裏消失？

    “你好好休息吧。”察覺韓天一不想繼續這個話題，薑意書拿出了醫者的態度，叮囑了幾句，臨出門的時候突然又想起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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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對你的劍靈好一點，隻要能派上用場，神識殘缺也無所謂，任何劍靈對我們來說都彌足珍貴。”

    意料之中，韓天一沒有回應，薑意書的目光不著痕跡地微沉，離開了vip病房。

    走出住院樓的玻璃門，外麵正在下淅瀝瀝的小雨。

    薑意書一抬眼，就在門柱邊看到了熟悉的背影。

    銀灰色寸頭，戴耳釘，一臉不羈地叼著煙。

    “不要在醫院抽煙。”薑意書上前順勢就抽走了他嘴上的煙蒂，到手的手感卻發現不對——

    香煙糖？

    表情怪異地擰著眉，又把糖生生塞回孫文軒嘴裏。

    “我最近在戒煙，留個念想也不行？”孫文軒耷拉著眉頭，“映雪堂的老頭子管不住我，還得被你管不成。”

    “你怎麽在這裏，探病？我不記得你和韓天一有那麽深的交情。”

    “來找你。”

    薑意書抬起手腕看了下表上的時間：“蹭飯？”

    “你就當是吧。”孫文軒無視身邊薑意書打開的傘，徑自走進雨裏。

    薑意書淡笑了一聲：“別來周舟那套，映雪堂可沒斷了你的經濟。”

    兩個人往醫院門口走去，細如牛毛的小雨沒多久就在孫文軒的牛仔衣上落了一層水漬。

    “你說，我們會不會對她期待過高了。”孫文軒突然開口道。

    薑意書不置可否地扯了扯唇角，他拿傘的動作很輕，走的很慢，十六傘骨的藏藍色傘麵下，他的臉色如同他的舉止一般波瀾不驚。

    孫文軒似乎也沒有期待他回答：“那一對主從到現在依然是最小的距離限製，看來苦肉計沒什麽作用。”他拂了一下眉毛上欲滴的水珠，“雖然主意是我出的，但是動用打神鞭來執行，我覺得還是有待商榷。”

    “不用打神鞭，就算是距離限製內的純劍靈形態，我也不一定能製得住他。”打神鞭短距離內對於神靈種族有著鞭笞神魂必定命中的特性，所以那一天，明麵上看起來劍閣高高在上鎮住了赤霄，實際也不過是占了法寶的便宜，之後姬雲墨和赤霄的那一戰就說明了一切。

    劍靈的戰力，難怪讓世家趨之若鶩。

    “我倒是覺得，你突然下手那麽重有別的意思。”

    薑意書隻有左眼可以視物，因而向右偏過頭揚起眉梢看他，等著孫文軒繼續說下去。

    “你不想讓雙笙加入劍閣。”

    這場雨，下得輕悄無聲，連帶著薑意書的聲音也跟著藏在了雨裏……

    “恣意其實是個不錯的女孩，就是性格太過驕縱了，本性不壞。”他轉回頭，說著毫無相關的話。

    “利用半部堂對世家傳統極其看重的特性，事先沒有做任何安撫，直接在周議上向雙笙提出邀請，也難怪她們被你當槍使。”明明薑意書什麽都沒說，孫文軒卻好像得到了全部答案一般籲了口氣：“要是往常，趙恣意根本不可能在你麵前把那番話說完。”

    即使薑意書在十方劍閣的劍修實力排名最末，首座的地位卻不容置疑，如果他真的要出手懲戒，趙恣意也不會有半點反抗。

    帶著瑕疵的麵孔上，一抹笑不入眼底，薑意書的聲音如古井無波：“本來就是做給老家夥們看的戲。”

    “隻有作為獨立於劍閣之外的存在，第五雙笙才有意義。”

    “你有沒有想過，萬一你耗盡心思培養了半天，她還是個扶不起的阿鬥怎麽辦？”

    “哦。”那張斯文的臉上，勾起了與氣質不符的狠戾笑容，“到那時候——”

    “就把她的劍靈，奪過來。”

    *   *   *

    雙笙第二關的測試其實並沒有做完，本來測試完靈根之後，還會進入靈脈測試修者對靈力修為的操控和積累，有一些人雖然沒有經過正統的學習，卻早已經通過各堂自身的資源拿到了心法加以練習，甚至還有一些無師自通的天才，自行悟出了靈力的運行方式，早早就已經開始煉氣。

    與他們相比，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雙笙完全就是一個門外漢。

    偏偏就是這樣一個門外漢，已經不占先機，還沒有靈根，可以說作為失敗的典型，她實在是非常成功了。

    第三關“心”的測試是在劍洞，劍洞在蘇園的後山。雖說是後山，但是這後山未免大得嚇人，連綿百裏不見頭，高崖峭壁寒風瑟瑟，劍洞的入口就極其險峻，一不留神可能就要落到山另一側望不見底的雲霧中。

    她是踏入一個奇怪的陣法才被傳送到這裏的，反正來到十方世界之後雙笙已經拋棄了現代科學，見怪不怪。隻是被傳送到這之前，她被告之不能擅自進洞，這次的測試需要所有人同時進入劍洞才可以進行。作為最早來的鳥兒，雙笙非但沒有蟲吃，還得吃西北風。

    她站在峭壁邊上，淩冽的山風帶著這個世界特有的氣息拂過麵龐。

    “赤霄，你為什麽一直不說話？”回過頭，她打起笑容，耳邊的短發被風吹亂，迷了眼睛。

    從她靈根測試出了岔子之後，赤霄就一直沒發表過意見，直到現在這山巔明明隻有他們兩個人，他還是保持沉默。

    他也對她……很失望？

    也是，一個明明擁有翻天覆地能力的劍靈，卻受製於一個沒有靈根的劍侍體內。

    如果她真的無法成為一個合格的劍修，他們以後的目標……該是什麽呢？

    信誓旦旦說要變強，可是連最基本的修煉都舉步維艱。

    那個身後抱著雙臂安靜了許久的人，終於睜開了眼。

    一雙漆黑如淵的妖邪瞳眸，此刻竟然有點咄咄逼人。

    “你為什麽會喜歡劍？”

    他的聲音低磁，卻絲毫沒有溫柔之意，緩緩走到了她跟前，身影由虛到實。

    雖然對他突然問這個問題有些訝異，但雙笙還是誠實地回答。

    “小時候，我媽經常給我講一些仙俠故事，主角不外乎是一名劍客。”

    “仗劍江湖斬妖除魔，白衣飄飄兩袖清風。”

    雙笙仰麵感慨：“如果一定要說的話，成為一個貨真價實的劍修，其實是我小時候的夢想吧。”

    “不過長大了之後，知道那隻存在於書中，就放棄了。”

    “你放棄得可真快。”赤霄的臉上有一瞬間閃過了複雜的神色。

    被吐槽得毫不留情，雙笙撇了撇嘴：“後來我仍然會去搜集一些周邊來看，我很喜歡那種正氣伴身，孑然出塵的感覺，覺得所有的武器裏，隻有劍最符合那種出挑的美感。”

    赤霄單邊唇角輕翹：“無論是劍修還是劍客，都不謂正邪——你的印象裏，就沒有那些不那麽正義的使劍者？”

    雙笙答不上來，喜歡一個東西的時候，自然會最大程度地美化它。

    他眉宇間的銳氣增了幾分，對她隻忠於劍之正道這個狹隘的答案頗為不滿。

    “你的目光還是太逼仄。”

    他走到崖壁邊上，放眼無垠無盡的十方世界。

    可能說的是與過去有關的事，他說話的口吻，都顯得內斂了許多。

    “我的前三任宿主，都是帝王……或者，即將成為帝王。”

    “帝王之道，本就不是凜然之道。所以，我的性格中，本來也不是十成十的仁義。”

    “但這並不妨礙我成為強者。”

    等一下……說了這麽多，赤霄這是……在開導她？

    “劍之道，跅弢不羈，快意恩仇，忠於本心，才能劍心通明。”

    “你喜歡的是‘劍’，而不是‘修’，何必在意有沒有靈根這件事。”

    他微微側眸，抬手把她頰畔淩亂的發絲撩回耳後：“而且，你是劍侍，再不濟——”

    “你有我。”

    作者有話要說：

    稍微交代了一些事，過渡章這麽長，真是otz。

    赤霄啊，娃子，這章你終於像個劍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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