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蒙的雪紛紛揚揚地在天地間灑落，肅冷的風吹起一個又一個旋，將快要落下的雪花，衝著天空又一次高高地揚起。

    葉平冷得打了一個寒顫，吸了吸有些流涕的鼻子，他看著院子裏的雪花，沒有半點想要回屋子裏躲冷得念頭。

    母親真的是豁出去了。這一次聲淚俱下，已然將那一件事情，當成了彌留之際最後的執念。

    為什麽？他想要問。母親的理由很充分，可是他不認同。而這個為什麽已經盤桓在他的腦海裏快二十年了。

    他一直想說，不能就這樣放下嗎？不能就當做什麽也沒有發生過嗎？可是，他記得母親通紅的眼，記得她神情中的堅定與不可動搖。

    罷了吧！就這樣吧。

    他突然想到了自己的妻子，想到了兩人昔日裏的如膠如漆，想到了他們的海誓山盟。那情感中的溫暖炙熱，他至今都還曆曆在目。但如今，卻怎麽也暖不了他那寂涼孤冷的心了。難言的苦澀在他的心底一絲絲湧現，澀得他舌根都開始發苦。他是多麽想要見妻子最後一麵啊，可是他又該以怎樣的麵目去見？

    母親蘭顏是匈奴部落蘭氏的大小姐，16歲時和家裏鬧翻扮作漢人獨自出走。在被外祖父蘭羅多的手下找到剛要帶回部落時，遇到了外出巡邊的父親葉裴。葉裴以為，又是匈奴境擄掠百姓，便將蘭顏救了下來，又將其帶了回去。

    回去問了以後，得知對方無父無母，又無處可去。覺其身世甚是可憐，便自掏腰包，將對方安置下來。

    因為擔心獨居的蘭顏受人欺負，葉裴隻要休息，就會去蘭顏的住處看一看，以確保對方安然無恙。時間久了兩人便情愫暗生，結為夫妻。

    四年時間兩人育有二子，老大肖父，正直堅毅，老二肖母，柔軟多情。卻沒想，結婚第十年葉裴死在了抗擊匈奴的戰場上。

    蘭顏悲痛欲絕，把所有過錯都歸在了衛家人的身上。而葉平的弟弟葉正，也有著一模一樣的想法。於此同時，葉正對於匈奴部落裏的貴族生活充滿了向往，他也怨恨，自己本來就能做個高高在上的貴族，卻命運弄人，在衛家兄弟跟前當起了跟班。

    蘭顏想要報仇，當著倆兄弟的麵明明白白道：“都是衛家人，都是衛家！為什麽大家一起上戰場，偏偏是你們的父親死了，他們卻安然無恙？憑什麽？作為你們父親的兒子，你們一定要為父親報仇，整垮衛家！”說著，蘭顏雙眼猩紅，滿目猙獰。

    葉平皺起了眉頭，這叫什麽道理？他剛要反駁，確聽到弟弟稚嫩的嗓音在一旁響起：“母親放心，孩兒一定會扳倒衛家，早日為父親報仇！”

    葉平震驚的回不過神來，卻又聽母親的聲音響起：“好孩子！”

    是他錯了嗎？真的該把衛家當做仇人嗎？可是他記得，父親和衛胥伯父稱兄道弟的日子，記得他們兩人，大塊吃肉大口喝酒的往昔。他還記得，父親去世的第一時間，衛胥伯父便將他們兄弟二人接去衛府，對著兩個孩子鄭重保證，會把他們兩人當做自己的孩子一樣用心教導。他也還記得，離開衛胥伯父的書房時，轉身看到他身形微顫的背影。

    自從定下複仇的願景以後，消沉了幾天的蘭顏又一次生機煥發了起來。她將所有的心神都投注到了小兒子身上，幾乎將一邊的葉平完全當成了一個隱形人。然而這樣的情況，卻讓葉平鬆了一口氣，他甚至詭異的希望，他的母親永遠都不要將注意力集中到自己的身上。

    這樣的希望注定要落空了。誰也不知道，為什麽衛驍會對葉正意外的排斥，甚至排除了葉正接觸到衛家軍權力中心的可能性。

    母親原本平靜下來的心緒又一次暴躁了起來，她看葉正也開始不順眼了起來，動不動就會罵人，會胡亂的摔打東西。然後她就將目標轉移到了葉平身上，像一個厲鬼般惡狠狠地瞪視著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葉平。

    然後蘭顏收斂了表情，冷聲道：“我知道你不願意，原本我是要放過你的，可你弟弟太不爭氣，我隻能指望你了。”

    此後，蘭顏便像一個催命魔咒，時刻會響在他的耳畔。衛家對葉平越好，蘭顏的眼神就越是森寒，衛家越是器重葉平，蘭顏就將葉平盯得越加地緊。這樣的氛圍，窒息地葉平快要喘不過氣來，但他還是無視了蘭顏說的所謂的報複。

    蘭顏使盡手段，無論是溫柔的還是冷酷的，葉平都可以無動於衷。但他卻不能，對蘭顏的自殘當作什麽也沒有發生。他在口頭上答應了下來，蘭顏的狀態當即好了些許，家裏難得的平靜了下來。但這樣的情況並沒能持續多久，很快便又故態複萌。

    當葉平說要娶衛淑媛的時候，蘭顏的情緒又一次波動到了頂點。對於這種意料之中的情況，葉平隻能等對方平靜下來以後，奉上一個早已準備好的借口：娶衛淑媛，是為了更進一步打入敵人內部，獲取對方更多的信任。

    蘭顏信了，然後就在這樣的迂回中，不知什麽時候，蘭顏染上了惡疾，並且命不久矣。她說，這是她一生的執念，如果不能實現，她會死不瞑目。

    葉平又一次硬著心腸，以“時機還不成熟”為由，拒絕了對方。但他的心髒是難言地絞痛。這麽些年，母親就像一根帶刺的鞭子一樣時刻鞭笞著自己。不是說，她的無理取鬧為難了他。而是他明明知道，那個執念就像一個枷鎖一樣困鎖著母親，他卻不願意將這一隻鎖打開。而鑰匙明明就在他的手中啊。事情發展到今天，早已成了他願不願意為母親做，而不是他能不能做、亦或是做不做得到。

    蘭顏的臉上溢滿了淚水，她的容顏早不見了年輕時的猙獰，反而一片平和。她溫聲開口，聲音是難以言喻的顫抖：“孩兒，別怪娘再最後逼你一次，娘實在是放不下啊。你說的時機不成熟都不能再作為借口，你知道娘是匈奴人，匈奴已經和大燕朝廷聯合起來要去扳倒衛家，現在差的隻是證據，你隻要幫娘把這個東西放入衛胥的書房便可。”

    葉平無奈：“娘，你知道我不會答應。”

    趁葉平不注意，蘭顏便將一把剪刀抵上自己的脖頸：“這樣呢？”說著便向自己的肉裏捅去。

    葉平嚇了一跳，還好這幾年的武藝沒有白練，在蘭顏捅出一個窟窿前，將剪刀奪了下來：“娘，您一定要這樣嗎？“

    蘭顏點頭，表情嚴肅。

    “您以為衛家是能隨便進出的麽？您覺得兒子這樣做了，還能活著回來嗎？還是說，即便兒子會死，您也要這樣？”葉平問。

    蘭顏點頭。

    “好，兒子知道了。兒子會去做。”

    葉平退出蘭顏的房間，還能聽到蘭顏最後的叮囑：“我要你，十二個時辰內將事情辦完。”

    葉平看著雪又積了厚厚的一層，知道從母親的房間出來以後，已經過了快兩個時辰。天陰沉沉的，就像他此刻的心，卻又迷蒙的撥不開雲霧。

    “平哥？”是蒼旻樓裏的殺七，專門做一些暗殺的任務：“這是你要的噬心丸，瞬間就能要人命。平哥你要這東西幹什麽？”

    “有用。”葉平道，和對方道了別，便直奔衛將軍府裏的衛胥書房而去。他一路並沒有掩飾自己的行藏，但其實也知道，衛家最近一直都有派人盯著自己。對此，他也懶得發表看法了。他現在唯一在乎的便是事發以後，淑媛會怎麽看自己，但好像也管不了那麽多了。嗬！

    進了衛胥書房，順手將母親給的東西扔在了桌上，拿出噬心丸便吞了下去。在這一刻，葉平隻剩下了難言的輕鬆和解脫。

    看來死也沒什麽不好的啊。

    作者有話要說：　　麽麽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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